第 8 章

裴樂申請的住宅已經批下來了，這兩天她就可以直接搬過去。

這也算是她這貧瘠的精神生活中難得值得高興的事。

經過多次打探，裴樂終於聯繫上了資助她的人。

【你好，我是裴樂，當初要不是有您的幫助，我就要錯過上大學的機會了，現在我成了一名研究員，想當面感激您，請問最近有空嗎？】

裴樂找到了對方的通訊號，反覆斟酌之後將信息發了出去，內心忐忑。

沒過多久，就收到了回復。

【有空，方便的話直接來我家吧，地址是AX區1號樓第三層。】

看完了簡訊，裴樂第一反應有些懵逼。

她的這位什麼資助人原來這麼……自來熟？

畢竟，之前幾年她一直沒能找到機會聯繫上這位資助人，只有每個月初收到匯款和對方的一句鼓勵，她腦海中的資助人一直是一個神秘的，高冷的，有些淡泊名利的形象。

而現在對方這種態度好像是兩人早就認識了。

AX區是研究所安排工作人員居住的地方，也是裴樂將要搬去的新家地址，因此她打算在周末搬家的時候拜訪這位資助人。

【那我周六來拜訪可以嗎？】

對方很快就回復了。

【沒問題。】

*

下班之後，裴樂回到了AN區。

這裡其實是中心大陸最為落後的地方，簡稱星際版的『貧民窟』。

不到一萬人的基地里，有人支著小攤，有人巡邏，有人散步……像是在一套森嚴的制度下，儼然有序運轉的小鎮。

錯落有致的彩色房屋更是給這個基地增添了幾分瑰麗的浪漫，如果不去在意越來越森嚴的等級，其實每個人都過得還算不錯。

唯一要說AN區比其他區差在哪，大概是資源程度。

因為這裡的人普遍為最普通的民眾，居住在福利房屋，因此不管是經濟資源還是其他資源，總是分配到最少的，民眾想要去深造求學，還是旅遊探險，這些都與他們無關。

大部分人的生活都靠一份簡單的手藝糊口，然後普普通通地過完一生。

但能這樣平安地度過一生也挺好地，裴樂想到最近幾天見識到的慘案。

她走在平坦的大路上，一個婦人神色匆匆，朝著她快步走來。

「慢點，莫嬸。」

裴樂下意識扶了一下這位迎面而來的婦人，地板上裂開了幾道縫隙，每次都有人在這個地方絆倒，但一年了，一直都沒人管這塊地方。

「小裴。」莫嬸表情有些為難。

裴樂心下瞭然，知道應該是有什麼事情求助。

「沒事，莫嬸有什麼直接說吧。」

「莫嬸知道你現在已經是研究員了，莫嬸想拜託你可不可以幫我留心一下你莫叔的消息呀？」

「莫叔？他怎麼了？」

裴樂想起那個總是笑呵呵的，頭髮稀疏的中年男人。

「他是探索隊的，已經一天沒有回來了，你可不可以幫忙查一下他是不是還有別的任務呀？」

莫嬸愁眉苦臉。

又是探索員？裴樂眉毛微蹙。

「莫叔又說自己去哪了嗎？」

「哦，有！他說他這次被安排到D區探索來著！」莫嬸趕緊回答。

果然，又是D區。

「莫嬸，您先別急，我幫您打聽一下，要是有什麼消息就立刻回復您，好嗎？」裴樂溫和的語氣安撫到了眼前的婦女，對方焦慮的表情緩和下來。

「好！你一定要及時告訴我啊！莫嬸還在等你消息！」

「一定。」裴樂承諾道。

最近她的生活都與D區息息相關，不管是018，爆炸或是失蹤的探索員，還是發現的不明物質……

看來問題很可能出在那個不明物質上。

路邊的百姓和往常一樣活動，這裡的大部分人裴樂都認識，甚至能叫得上名字。

裴樂看著生活在保護罩中的人們，心裡劃過了一絲擔心。

「在人類剛到這個星球的時候，所有人都是平等，大家根據貢獻點分配資源……」

在中心大陸的學校中，一群十六七歲的孩子們坐在椅子上聽著歷史課，裴樂作為失憶的一代公民，也混在其中，與眾人學習基礎知識。

「老師，我想問一下，為什麼後來有了等級的劃分呢？」

「這其實源自於舊地球的一個傳統，我們都知道，舊地球遇到了能源的危機，為了緩解能源枯竭，人們大量建造核電站，但有一天無數隕石從天而落，撞擊地球造成了各地的大規模地質災害，核電站受損，大量核輻射泄漏……」

作為第三代公民的孩子們點頭，大家從小就聽說過這一段歷史。

「當時，全球的科學家都在想辦法度過難關，並耗費十年打造方舟，帶領一批地球人尋找新的住所……你們知道當時能上方舟的人都是怎樣才能登船的嗎？」

上課的女老師年齡很大了，在她蒼老的聲音中，當年的故事像是電影放映一樣出現學生們的腦海中。

「用錢買票？」

「隨機□□？」

……

女老師看著這些青春洋溢的少年少女們，微笑地搖頭。

「你們說的辦法都有實施過，但後來，世界已經徹底亂了，在死亡面前，人人都想活著，除了原本站在世界頂端的那批人，剩下的人只能靠爭靠搶，總之無所不用，那時候的地球宛如人間地獄，到處是污染，戰爭，死亡。」

不管聽過多少次，再次講到這個歷史的時候，教室的氣氛總是不好的。

「那時候，人類搬到了地下生活，紙幣作為政府的信譽產物已經失去了它的價值，大家把資源集中在一起，為了鼓勵大家勞作，把勞動所得換成貢獻點，來換取物資，最重要的是，貢獻點高的人在遇到災難的時候可以獲得優先保護，比如一張船票。」

「這種制度沒有人反對嗎？既然社會已經亂了。」裴樂舉手提出疑問。

女老師讚許的點頭，說道：「所以當時有個人站了出來，用武器強制鎮壓下去，這樣的制度也勉強持續了下去。」

「當然了，這只是其中一個比較大的基地做法，還有其他不同的制度，而我們現在用的貢獻點制度也有參考這個基地。」

裴樂還記得講歷史課的女老師有著一頭花白的頭髮，隨著年齡的增大，皺紋也越來越多，但永遠穿著體面得體，胸前別著一個精緻的胸針，唯有右手中指上已經發黑的戒指與她的打扮格格不入，裴樂和同學都知道，那是她青年時期的丈夫送給她最後的禮物。

裴樂調動自己的許可權，調出實驗室的關於D區的資料。

資料顯示，從上個月起，前往D區海域的探索員就陸陸續續失蹤，或者以爆炸這種血腥的方式死亡。

文字旁邊配著這些探索員的照片。

裴樂在其中看到了熟悉的面容，那個沒幾根頭髮卻總是笑著的莫叔。

她知道，這個總是包容著莫嬸冷嘲熱諷的男人十有八成已經回不來了。

想到這，裴樂有種隱隱約約的預感，最近可能要發生不得了的事情。

她有些頭疼不知道如何給莫嬸解釋，只能先試探著暗示。

所幸莫嬸不知道她的聯繫方式，暫時還不需要面對。

*

「裴樂，再過一個月會有與其他大陸交流的活動，你有興趣嗎？」

季梧桐在上班期間特地來問。

裴樂有些猶豫，隨後還是微笑點頭：「好呀。」

「嗯，那我把你也加進名單了。」季梧桐滿意地說。

其實這個消息一般由關係較好的同事來分享，但很可惜，裴樂除了上級季梧桐，與其他的研究員關係都一般。

於是裴樂成了最後知道的人。

倒不是她的人緣不好，從她在AN區的時候，總會被熱情的大叔大嬸送一些禮物就可以看出，她其實是受歡迎的。

只是，裴樂想起自己在讀書時期，她同桌對她的評價：「雖然你總是掛著笑容，但不知道為什麼，給我一種很難真正交心的感覺。」

當時的裴樂不以為然，只是，在之後的交往中也深刻地印證了這一點。

想到這，她有些煩躁。

如果說人的性格很多時候源於人的童年經歷，而她卻連自己的記憶都沒有。

不過，她這樣的性格大概童年的記憶不怎麼美好吧？

*

到了周末，今天的天空依舊是灰濛濛的，白天和晚上沒什麼區別。

穿過了茫茫的白色沙漠，根據地址，裴樂來到了AX區，通過了安保的檢查之後，她才成功靠近這棟房子。

她估計這個房子應該住著什麼大人物，否則也不會有這一路的監控。

從踏進1號樓的範圍時，裴樂就發現了不少機器監控，更不用說暗處多少視線了。

她小心地敲響了大門。

「你好，我是裴樂。」

「請進。」

一道蒼老的男聲從裡面傳來，大門自動打開。

「打擾了。」

裴樂踏進了房間，下意識環顧了四周。

出人意料，這個房間裝修得樸素無比，金屬桌，金屬椅子，一個功率還不錯的頂燈……

看上去和她住的AN區福利房沒什麼兩樣，甚至連個桌布的花紋都沒有，看得出來這裡的主人是個十分節儉的人。

「過來陪我聊聊。」

一個精神矍鑠的老人陽台，背對著裴樂所在的客廳，朗聲喊道。

裴樂來到了陽台，看到了外面的景象之後，她驚訝地睜大了眼。

寬敞的陽台開滿了紫色的花。

那些不規則花瓣的邊緣白色，一層一層，中間是淡黃的花蕊，空氣中散發著淡淡的花香。

天花板掛著一個光柱，源源不斷地散發著熱量，老人站在邊緣給每一束花澆上了營養液。

裴樂暗暗咂舌，她收回這位資助人生活樸素的評價。

在這個社會能養這種規模的花可不容易。

畢竟，花不能給人們帶來直接的利益，比如飽腹，而且還需要耗費大量的資源，而社會連給每個人提供固定的蔬菜都難。

「它是紫羅蘭，喜歡嗎？」

老人慢慢轉身，聲音帶著一絲笑意。

裴樂認出了他，上一次在實驗室，季梧桐恭敬地朝他彙報工作。

今天的他依舊穿著樸素，身上罩了一個棕色的園丁服，長滿魚尾紋但眼睛清亮，慈祥地看著裴樂。

他就是自己資助人？

一時間，裴樂冒出了很多想法。

然而，在視線重新回到老人身上的時候，她意識到對方還在等自己的回答。

「喜歡。」裴樂老實回答。

拋開那一想就讓人心疼的資源和背後代表的貢獻點不談，這種花確實美麗，美麗的事物誰會不喜歡呢？

有錢人的愛好，裴樂點評。

老人微微一笑，有些得意地說：「我把它們照顧得還不錯吧？」

「它們看上去很漂亮。」裴樂乾巴巴地恭維。

好在對方也並不在意裴樂的反應，或者說他僅僅只是想展示自己的園丁成果。

「要是喜歡的話，你走之前我送你一枝。」

「這太貴重了。」裴樂趕緊拒絕。

「哎，你這話就不對了，花就是給人看的嘛，最重要的是喜歡。」

裴樂：……希望我有一天也能說出這麼豪氣的話。

「既然這樣，我先謝謝您了，呃……」

「我姓季。」

「謝謝季爺爺。」

「叫季叔叔。」

「……季叔叔。」老人義正言辭糾正。

裴樂再次不留痕迹地瞅了一眼對方花白的頭髮。

「來吃飯！」季老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朝屋內走去，「我知道你來的時候肯定沒有吃東西，所以親自下廚做了幾道菜，來嘗嘗味道怎麼樣？」

裴樂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感覺這個老頭對她好得有些古怪。

「別拘束，就當作自己家。」

裴樂：謝謝，我也想。

「您之前認識我嗎？」

在飯桌上，裴樂忍不住開口。

季老瞄了眼她，慢條斯理地開口：「你的父母與我是朋友。」

原來如此，裴樂心想：這樣一來就說得通了，給一個剛蘇醒的女孩資助，以及過於親近的態度。

「您能和我說說我的父母是怎麼樣的嗎？」裴樂有些好奇地問道，「您也知道，我醒來之後就忘記了以前的事。」能確定的只有自己的名字。

「你的父母呀……」季老喝了口酒，眼神意味深長。

裴樂不由一陣緊張，她的爸媽不會之前得罪過這位老人吧？

「你爸爸是軍人，媽媽是研究員，和你一樣，你們家庭的氛圍一向很好，你小時候也很懂事聽話，那時候是我們都羨慕的家庭……」季老眼中流露出懷戀的神色。

「那他們後來怎麼樣了？」裴樂有些急切地問。

「你爸爸後來在核污染中犧牲了，你的媽媽……她後來化學中毒也去世了，但給你爭取到了方舟的船票，他們都很愛你。」

裴樂垂下眼帘。

聽季叔叔的描述，她的父母都在亂世中身亡了，她應該對此感到悲傷。

但是，可能是她生性薄涼的原因，她聽著這些故事就好像在聽無關人士的故事一樣，內心毫無波動。

裴樂擠出戚戚的表情，像是在為自己的父母感到悲傷。

「原來是這樣……」

季老見狀，安慰裴樂。

「你也不必太憂傷了，往好處想，你還活著，而且還像你媽媽一樣，成為了一名研究員。」

裴樂輕輕點頭，內心一陣心虛。

老人看她的眼神帶著長輩對後背的關切，這種眼神讓她想起曾經見過帶孫子的爺爺。

「這是我的私人聯繫號碼，你要是有需要可以來找我幫忙。」

裴樂必須承認，自己在這一刻心動了，想想，在你的工作中有這樣一個長輩，他不僅對你百般關懷，還可以幫你在職場中升職，試問誰不心動？

在裴樂離別的時候，季老再對她說道，「別拘束，畢竟我和你父母是朋友嘛。」

「對了，你們一個月之後是不是要和北大陸交流？」

「是的。」裴樂乖巧回復。

「積极參与，回來之後會給大家一個升職的名額。」季老暗示道。

「我才新入職……」

「哎，這話就不對了，新人怎麼了？能者優先嘛，要多給年輕人機會。」季老語重心長教育。

「……好。」裴樂再次感到心虛。

聽對方的意思，她這算不算是『走後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