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綠

水綠

竇施然一夜無夢。

廚房早早地把膳食送過來了,等她梳洗更衣過後,粥飯都有些涼了。

這裡不是乾元宮,她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后,下人不會一遍又一遍的呈上剛出爐的膳食。

竇施然喝了山藥雞粥,用了一個豬肉包子,將小菜吃了大半,放下筷子,發現銀瑤望著自己出神。

「怎麼了?」

銀瑤趕忙搖了搖頭,「無事,是奴婢失禮了。」

「在王府只有你我,有什麼話不妨直說。」

銀瑤不好意思地笑道:「奴婢昨日見夫人神傷,以為夫人難以振作,早上還擔心夫人吃不下飯呢。」

竇施然淡淡道:「我的確神傷,也的確難以振作,卻不會因此吃不下飯。」

人挪活,樹挪死,她且沒有走到絕路,餓死自己做什麼。

「是奴婢狹隘了。」

銀瑤約莫十五六歲年紀,個子不高,模樣還算俏麗,說話做事卻很老成。

「你很面生,從前在宮中當差的嗎?」

銀瑤沒有立即回答竇施然的話,而是謹慎地走到門口,四下張望了下,重新回到桌旁。

「奴婢是在宮外為主子辦差的。」

姑姑曾對她說過,皇帝訓練了一批暗衛在宮外替他辦事,不知銀瑤是不是其中之一。

「他……怎麼挑中你的呢?」

「奴婢略通醫術,主子覺得奴婢能在內宅助夫人一臂之力。」

皇帝想讓竇施然儘快懷上越王的孩子,派一個懂醫術的人的確適合。

「你會功夫嗎?」

銀瑤搖頭,解釋道:「越王殿下武功蓋世,奴婢若會功夫,他一定能看出來,反倒惹是非。」

竇施然頷首,又問:「你什麼時候領下這差事的?」

「三個月前。奴婢從三個月前開始學習婦科。」

竇施然怔了怔,忽地笑了笑。

真沒意思。

她進宮三年,一直小心地侍奉著皇帝。皇帝待她其實很不錯的,他給竇家封賞和尊榮,也給她最名貴的珠寶和最華美的衣飾。

他精神好的時候,他們倆會坐在寢殿後那個小隔間里一起品茶,談論些風花雪月之事。

竇施然一直以為,她和皇帝之間,雖無男歡女愛,總有些濡沫之情。

至始至終,她都是他精心算計的棋盤上一顆棋子而已。

他娶她,他對她好,全都是假的。

她心中莫名煩躁。

「夫人哪裡不舒服嗎?」

「沒有。」

她只是有些後悔。

早知如此,當初在宮裡不該那麼小心翼翼。

她是皇帝和太后維繫聯盟的重要棋子,便是囂張著、任性些,他也不敢拿自己怎麼樣。

這樣想想,她真是虧得慌,白擔了許多魅惑君主的罵名,卻沒有享受過妹喜、褒姒那樣撕帛聽聲、酒池行舟的快活。

想著想著,竇施然又莫名悵然。

他從來都不是一個真正的夫君,她到底在期待什麼呢?他的真心?可笑。

「夫人既然起了,要不要做個甜湯給王爺送去?」

竇施然看向銀瑤,搖了搖頭。

「昨夜越王召我前去,言語間儘是盤問和防備,我此刻送去甜湯,他不會有好臉色。」

銀瑤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見她這麼積極出謀劃策,竇施然忽然好奇問:「你接到的命令,到底是什麼樣的?」

「主子讓奴婢一切聽從夫人的安排,保護夫人周全。」

「果真?」

「果真。」

「若我不聽從旨意,不肯接近越王,如何?」

「奴婢接到的命令,的確是聽夫人的差遣,保護夫人周全。不過,據奴婢所知,主子做了許多安排,是不是有其他人接到別的命令,這就不知了。」

「難道就沒有讓你催促我去取悅越王?」

銀瑤搖了搖頭:「奴婢只是以為夫人想儘快了結此事,所以才出主意,若是夫人另有打算,奴婢再不多嘴了。」

她說得極為誠懇,竇施然信了幾分。

她說得很在理,以皇帝多疑的性格,一定還在越王身邊留有后招。

竇施然坐在窗邊,想看會兒風景,只是這小院著實狹小,花木也無人打理,看起來雜亂無章。

她站起身道:「我們出去走走。」

「是。」

四五月的天氣,最是宜行。

王府遠不及內廷寬敞華麗,但竇施然在宮中住了三年,早把每個角落都看膩了,此時走在王府後院,頗覺新鮮。

園子雖疏於打理,兼之綠樹掩映,別有一番幽靜之態。

尤其是夾雜著花木香味的春風吹拂過來時,對常年呆在乾元宮的竇施然而言,簡直心曠神怡。

其實姑姑說得沒錯,離了皇宮對她未必是壞事,至少對鼻子不是壞事。

走了不多遠,主僕二人隱隱約約聽到刀劍相接的金石鏗鏘之聲,頓時駐足張望。

銀瑤小聲道:「聽說越王每日卯初就要練功,聽起來是他在練劍罷。」

真是對越王府了如指掌。

竇施然對銀瑤佩服之餘,對越王亦心生敬佩。

卯初就練功,這會兒快巳時了還在練劍,一大清早就練了兩個時辰的功,能成為戰神,的確不簡單。

竇施然從來沒見過人練武,一時好奇,信步循聲而去。

繞過假山,看到一個不大不小的演武場。

越王一襲黑色勁裝,手中持一把長劍,正與另一個藍色勁裝的人過招。

竇施然不懂武功,只見兩人的招式有來有往,似乎在伯仲之間。可看得久了,便看出越王拿著劍幾乎站在原地不動,另一人卻是前後左右晃動。

顯而易見,越王的武功在其之上。

竇施然望得出神,演武場上卻鳴金收兵。只見白光一閃,越王手中長劍就回了劍鞘。

她正看著他,他的眸光亦望了過來,隔空撞個正著。

竇施然並不驚慌,遠遠朝他行了一禮。

越王眼眸微冷,不置一詞,把劍扔給旁邊的隨從,便徑直進了演武場旁邊的閣樓。

倒是那個藍色勁裝的年輕男子收了劍,走過來朝竇施然拱手一拜。

他個子挺高,身形亦很魁梧,自有一番豪邁剛直的氣度。

剛剛經過激烈的打鬥,他臉龐通紅,滿臉是喊,喘氣也很重。

「屬下秦子陵拜見夫人。」

竇施然不知他是何許人也,只得問:「你是王府幕僚嗎?」

「屬下是王爺的副將。」

「秦將軍。」

秦子陵跟宮中見到那些不苟言笑的侍衛武官不同,臉上掛著一抹輕鬆的笑意,身上有一股遊俠之氣。

他很隨意地把劍扛在肩上,朝竇施然笑道:「夫人,王爺練武的時候不喜歡旁人觀看。」

怪不得。

越王是以為自己是特意過來看他練武的嗎?

她有些無奈,自是領了秦子陵的好意:「多謝秦將軍提醒。」

秦子陵咧嘴一笑,提著劍飛快地離開了。

他一走,銀瑤立刻附在竇施然耳邊道:「夫人,這個秦子陵武功極高,是越王的心腹,一直跟隨在王爺身邊。據說他們是同一個師父教出來的。」

如此。

難怪他說話行事看起來都隨心所欲。

剛剛還激烈打鬥的演武場空無一人,竇施然走了過去。

地面的青石板凹凸不平,想是被刀槍劍戟打磨得千瘡百孔。

場邊的木架子上擺著十八般兵器,斧鉞鉤叉、鞭鐧錘戈、鎲棍槊棒,竇施然頭一回見到這麼多稀奇古怪的兵器,一時興起,忍不住伸手摸了一下。

「你在做什麼?」低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竇施然回頭,見越王不知何時站到了自己身後。

這人明明這麼高大,怎麼腳步這樣輕,走起路來一點動靜都沒有。

她趕忙轉身行禮,卻不想衣袖寬大,轉身之時袖口掛在了她剛才碰過的流星錘上。

竇施然本能地使力一拉,旋即覺得不妙——那流星錘竟被她帶了下來。

銀瑤不遠不近地站著,看著那流星錘朝竇施然砸去,嚇得大喊「夫人當心」。

流星錘少說也有十來斤,砸在身上必死無疑,何況鐵球上還有那麼多尖角!

竇施然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死在流星錘下,她閉上眼睛,至少,讓她的死相看起來安詳一些吧。

千鈞一髮之際,她感覺一陣勁風朝自己吹來。

再睜眼時,發現自己已經得救了。

只是……

越王一手接住了流星錘,一手將她摟在了懷中。

他的力氣好大,明明只用一隻左手摟住她,卻把她穩穩禁錮在了懷中。

竇施然劫後餘生,心噗噗狂跳,自是對救命恩人心生感激。

但眼前的場面,著實讓她慌亂。

越王剛練過武,身上還沒穿袍子,只著一件單衣。

被這樣的他抱在懷中,甚至能清晰得感覺到他的肌理。

她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

方才流星錘那麼一掛,她半邊衣裳被拉到手臂上,露出大半個肩膀,蔚為不雅。

她想推開越王,卻壓根推不動她,兩隻手掛在他的肩膀上,像極了伸手勾著他脖子。

兩人這般親密地擁在一起,尋聲而來的秦子陵等人都不敢上前。

「王爺。」竇施然感覺快喘不過氣,急於從他的懷抱里掙脫,「多謝王爺,我已經沒事了。」

說著,她再次著力推了推他的肩膀,意在提醒他鬆開自己。

然而越王既沒有鬆開他,也沒有回話。

竇施然鬱悶地抬起頭,發現他正居高臨下地看著自己。

春衫單薄,竇施然未著裡衣,只穿了一件水綠色肚兜。

肚兜是王府里備的,不太貼身,水綠色嬌幼,但竇施然的肌膚更嬌幼。

越王長得高,居高臨下自是看到了不一樣的風景。

竇施然下意識里捂住領口。

也是在此時,她感受到了一個她從未感受過的東西。

一個在皇帝身上從來感受不到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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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情如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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