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第一百二十七章
「我很好奇。」
賈珠找了把椅子坐下,然後示意江九也這麼做。
江九的臉色很難看。
他認出來這是誰了,畢竟這也是他第一次見到這個人。
指的是,這個男人被抓到后的第一次。
賈珠繼續說道:「你是怎麼從京城逃脫的。」
這個小沙彌……好吧,從他現在的模樣來看,他不可能只有十來歲。當初在寺廟裡看起來年輕的模樣可能是經過了一定程度的偽裝。
他戴著帽子,以偽裝他還沒長出來的頭髮。那些短短的發茬,還有這幾分相似的容貌,是賈珠認出他的根本原因。
這光頭男人低著頭,不說話。
賈珠看了眼他臉上的淤青,站起來,看向江九,「對於刑訊這樣的事,我的確是一竅不通。我假設你比我懂一些。」
光頭男人因他說出來的話而顫抖了一下,猛地抬頭看向他們。
江九跟著賈珠站了起來。
「非常擅長。」他假笑,「甚至能保准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
賈珠朝著他點了點頭,然後就出門去。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賈珠被重新請了回來,而光頭男人身上的繩索已經被解開,只是整個人看起來像是被暴力摧殘了一遍,鼻涕眼淚都快流出來,他不住低頭用袖子擦拭自己,止不住地顫抖。
賈珠無視了這些,重新坐了下來,「為什麼要殺了范茂。」
「……不是我殺的。」
「我沒說是你殺的,」賈珠平靜地說道,「我只想知道為什麼殺了他?」
光頭男人的聲音沙啞,比起當初聽到的時候更加低沉,像是個男人,而不是少年,「他說,這樣會讓你高興。」
「他是誰?」
賈珠挑眉,他確信自己從未認識過這樣的人。
「仙師。」
再次聽到這個人,賈珠唯一的反應就點了點頭,「那好,你們的仙師錯了,范茂死了,但我並不為此高興。」
光頭男人奇怪地看著他,無神的眼睛逐漸聚焦,帶著一絲驚恐,「為什麼……你厭惡的人死了,為什麼你會不高興?」
「我厭惡他,可他沒對我做出實質傷害。不可能每一個我討厭的人,都該死吧。」
賈珠淡淡說道。
「那對你做出傷害的人就可以死嗎?王仁,或者是餘慶蘭他們?」
賈珠:「你們知道的事情倒是不少。」
「那都是仙師厲害。」光頭男人似乎想到了什麼,低頭瑟縮了起來,「他知道會殺了我的。」
賈珠捏著鼻樑,沒打算在這裡和一個嫌疑人糾結什麼叫適當懲罰,「你們之前打算殺了我,現在又打算取悅我,這種態度的轉變,是意味著你們的矛盾?為什麼是我?」
光頭男人的聲音變得更加有氣無力,「……有很多的……不同的支部,有的聽從仙師,有的不,總有些愚蠢的人自以為能比仙師更加靠近神……你是擁有大命運者,得到你,能叫神明更加垂憐於我們……」他的眼睛越來越亮,不自覺地看向賈珠,「不,態度其實是一致的……他們都想得到你……」
賈珠看向江九,「我看起來像是一塊香餑餑嗎?」
江九淡定地說道:「您的皮相不錯,不少姑娘很喜歡。」
賈珠:「……」
不是這個方面的!
他揉了把臉。
在白蓮教曾襲擊過他后,賈珠也思考過這個問題。既然這個世界有神明,那麼存在於一些奇怪的能耐人也不足為奇。
比如僧道,比如這個仙師。
既然他們能看得出各種怪異,那麼,能算計出賈珠的身份也未嘗不可。
畢竟,系統不是說過嗎?
賈珠是這個故事的主人公。
一個故事總會存在一個主角,他便是這個主角,那麼,所謂大命
運者,就和當初那位後宮妃嬪試圖謀害賈珠是一個道理。
他是半點沒看出來這有什麼好處,全是霉運!
「你是怎麼從京城逃出來的?」
只是幾個問題,就已經解答了賈珠大部分的疑惑。哪怕他知道身邊的江九其實還不明白——畢竟他不清楚這其中的怪異,只覺得白蓮教的確都是一幫瘋子,都是在裝神弄鬼。
「我在那裡做了幾年,來往的貴客很多,總能收集到一些其他地方察覺不到的消息。足夠偏僻,落腳也不會被人發現。」光頭男人喃喃地說道,「不過在幫著完成了范茂的事情后,我就得到命令立刻撤出了京城,回到了揚州的據點。」
他看了眼賈珠,低著頭,盯著地板說話。
「從之前,有分部試圖襲擊你后,京城的教眾就被打壓得徹底,很難紮根下來,接到命令時,我本來還很不情願……」
光頭男人的聲音越來越小。
「可沒幾天,就收到消息,所有還留在京城的人全部……都失去了消息……」他打了個寒顫,似乎是非常驚恐,「這不可能,我們,藏得很隱秘,怎麼會……」
賈珠往後靠了靠,淡淡說道:「你應該去怪你們的仙師。」
光頭男人猛地抬頭怒視著賈珠,「不!」
賈珠笑了笑,眼底卻毫無笑意,冰冷地注視著他,「凡事有動,必會留下蛛絲馬跡。你們殺了范茂,抹去了殺人的痕迹,又做了偽證。沒人教你們,動靜越多越複雜,就越容易留下痕迹?」
他的聲音變得更輕,好似一場無聲無息的蠱惑。
「瞧,如果不是你們執意要做出這麼愚蠢的事,就不會害得京城的據點被連根拔起。畢竟你們會出事,全都是因為動手殺人留下了痕迹,不然誰也不知道你們重新試圖紮根京城,對吧?」
賈珠只要願意時,他說出的每一句話都彷彿包裹著甜蜜的毒液,那些接連而來的話語讓光頭男人連連搖頭,卻根本無法抵抗其中的邏輯。
「我說我不會喜歡這個主意,我不喜歡范茂被殺的事。可你又說,仙師不會出錯,仙師認為我會喜歡……這是否意味著,仙師故意欺騙了你們……他想要讓你們的分部也跟著覆滅在京城?再一次的,如同上一次愚蠢的分部。」
「不可能,這不可能!」
光頭男人發了狂狠狠地抓著自己的頭髮,像是一頭狼狽的犬低低哀嚎。他焦躁不安地啃著自己的手指,過了好一會猛地跳起來朝著賈珠沖了過去。
「都是你,都怪你,我要殺了你——」
還沒等他靠近賈珠,江九就給他敲暈了。
賈珠看著躺屍在地上的男人若有所思,好半晌看向江九,「只抓住了這麼一個?」
江九有些羞愧地說道:「大爺,跟著他們的弟兄不少都被甩開了。這是唯一一個被抓住的,不過,他們撤離得雖然快,可這裡是揚州,是林姑爺的地盤。」說到這裡時,他總算露出個小小的微笑,「在這點上,他們倒是比我們要好一些。」
很顯然,林家幫了一點忙。
賈珠漫不經心地說道:「畢竟,這是林家的地盤。」
他站起來,無謂地掃過地上的男人,「等他醒來后,再審問一次,把該知道的都挖出來,然後要怎麼處理,就看你罷。」
他緩步下了樓梯。
身後的房間自然有人看守,也有人會在男人醒來后審問。江九亦步亦趨地跟著賈珠,輕聲說道:「大爺,那些怪異的話,您莫要放在心上。」
賈珠自從剛才的審問后,似乎情緒一直有點奇怪。
賈珠搖頭,「那些胡言亂語,又不是第一次經歷了。」他看向江九,含笑說道,「你們正是在那個時候被派來我身邊的。」
江九自然記得這件事。
那時候的賈珠剛剛遭遇過一次襲擊,那次襲擊讓太子殿下大發雷霆,最終將身邊的殿前侍衛撥過去給了賈
府,命令他們日夜都要監視著賈珠。
是的,除了保護之外,也包括著監視這個命令。
事無巨細。
賈珠身邊發生的任何事,無論大小,只要發生了的,全部都得回稟到毓慶宮。
儘管江九做這件事已經有幾年了,可還是覺得這件事略微……變態。
他總覺得賈珠是知道的。
然他默許了。
這顯得這件事更加奇怪了。
到底是多奇怪的關係,才會有這樣扭曲的做派?然從平日里太子殿下和賈珠的來往,江九又看不出半點奇怪之處。
太子和賈珠就像是任何一對正常的摯友。
江九百思不得其解,便懶得去思考。反正他們是太子殿下的人,哪怕康煦帝出現在面前,他們也要貫徹太子的命令。
——哪怕是以自己的性命為代價。
畢竟,忠誠,有用,這才是太子選中他們的原因。
…
林如海的動作很快,在一日後,就已經將光頭男人的同夥抓了幾個回來。這讓他們搗毀了另外一個據點,不過留下的還是屍體居多。
而那些人知道的東西,都和光頭男人差不多。
這件事在明面上賈珠不能插手太多,所以最終對他們的處置,都是由林如海走了官府的門路。
而彼時,賈珠也該啟程了。
帶著小黛玉。
對於這個小女兒,林如海愛得如寶如珠,各方面都安排得妥當,然在她隨身跟著的侍從上,卻是有些為難。
在賈珠意識到,林如海打算讓小黛玉只帶著個老嬤嬤和小丫鬟時,忍不住提出了一點建議,最終是由著兩個教養嬤嬤和兩個丫鬟跟著一起出發的。
林如海只是為了讓黛玉在入府時,不會太過叫親家感到不快。
他對這個小女兒的關心是方方面面,甚至考慮到了人情世故。不過有賈珠在,他自然不會讓這些事情發生,有更多黛玉熟悉的人跟從,小姑娘才會更加安心,除此之外的禮節倒是不必多加考慮。
跟著小黛玉一起跟從他們出發的,還有黛玉的一個教習師傅,名為賈雨村。
林如海為他寫了一份介紹書信,為著他入京做了鋪墊。
賈珠起初並沒有在意這位和他同姓的男人,而賈雨村也識趣地沒有湊上跟前來,而是呆在自己的小船上,跟著賈府的大船一起前行。
過了一二日,賈珠才從小黛玉的口中得知,賈雨村的夫人曾經是甄家的丫鬟。
賈雨村在失勢后,給不少人家坐館,金陵甄家,揚州林家,都算是他的落腳處。他身為黛玉的師長,林家自然將他查了個徹底。
關於賈雨村是怎麼將妾室嬌杏扶為正妻的過程,賈珠並不怎麼在乎。然嬌杏曾經是甄家丫鬟這件事,讓賈珠不期然想起了甄家曾經的遭遇。
賈珠看向與他一起在艙室內待著的黛玉。
離開了揚州后,黛玉的情緒一直不怎麼好,不過,或許是因為賈珠在林府上呆了好些天,黛玉對他的態度還算親近。
而身邊熟悉的人還算多,黛玉除了情緒低落外,並未有其他的反應。這叫原本擔心黛玉會身體不適的賈珠總算是放下心來。
黛玉似乎是察覺到了賈珠的目光,好奇地轉過頭來。每當看到那張小臉時,賈珠總是忍不住放輕了聲音,含笑說道:「怎麼?」
黛玉抿著唇,「大哥哥為何這般瞧著我?」
賈珠:「我只是想起了一些事。」他並沒有敷衍黛玉,「你方才提及到的賈雨村夫人,或許應當是我曾認識的一戶人家。」
於是,賈珠便將甄家的事情告知黛玉。
黛玉的眉頭微蹙,露出清愁之色。
「那僧人當真這般說?」
賈珠:「許有出入,但確是甄夫人所言。」
黛玉怔怔出神,過了好一會,方才輕聲說道:「娘親曾說過,在我五歲時,也
曾有個大和尚來到府上……他說,我的身體如此,乃是打娘胎便帶來的毛病,合該養在家中,不叫外人惹得落淚,方才能平平安安。」她一雙淚目帶著盈盈水光,乃是想起了賈敏,方才剋制不住,「大哥哥,我想阿娘了。」
賈珠嘆息著攏住小黛玉的肩膀。
黛玉並未將那大和尚說的話放在心上,起碼此刻沒有,然賈珠知道皇上曾經查過此事,林家所遇到的那個大和尚,十之八/九也是那位頗有深意的僧人。
他所說的話,倒是不能不放在心上。
然按照當初僧人對英蓮的描述,賈珠雖不能猜測出更多,卻也隱隱知道那不是好結局。
如果皇上沒有找到甄英蓮,她繼續淪落在人販子手中,那她的未來會是多麼凄慘,也是能夠想象得到的。
如今英蓮重新回到甄夫人的懷中,再不濟,結果也不會比之前更慘。
這是否意味著,那個所謂仙師幾次想要搶奪甄英蓮,是與此有關?
可惜的是,之前抓住的那些人,包括那個沙彌,都不知道仙師為何要讓他們抓甄英蓮。在眾多任務中,這不過是最不起眼的一個,卻也是這接連的任務,讓他們損失慘重。
僧人對英蓮的箴言如此,那對黛玉的……
賈珠的神色不變,將哭累了的小姑娘牽起來,用帕子小心翼翼擦拭著她的眼淚,輕聲安慰著小黛玉。
好似剛才他的腦子裡沒想著一些危險的事情。
這一路回去京城,雖然累了些,可是路途順利,可比先前擔憂的感覺好上許多。
賈珠總覺得江九巡邏的時候非常上心,也比之前更加快活。
郎秋悄悄和賈珠說,「大爺,我覺得江九就是個喜歡刺激冒險的人。」
賈珠:「你從哪裡發現的?」
郎秋:「他每天晚上都會思考出明日的布防,然後逐一調整,還樂在其中!」
尤其是從揚州回來后,回京的路上,江九看起來更加興緻勃勃了。
在揚州的事情絲毫沒有打擊到江九,相反讓他更加興奮了起來。
賈珠笑眯眯地說道:「這不是正好,一個喜歡迎接冒險的人,總比討厭的要好得多。」
不管怎麼說,儘管在揚州時遇到些麻煩,可這一路來回卻是非常順暢,等賈珠回到京城時,更是看到了兩撥迎接的人。
……沒錯,是兩撥。
除了賈府的人,另一波,自然是東宮太子的人。
賈珠臉上的微笑都差點沒維持住。
他下意識摸了摸懷裡的器具,自從那天太子在臨別前要求他一定要將那玩意帶上后,他當真是日夜不離身。
賈珠嘆了口氣,和賈府的人打了聲招呼,然後看著那喬裝打扮過,卻還是一眼被看出來的王良,「殿下出宮了?」
王良微笑,「殿下跟隨皇上去了行宮。」
賈珠的眉頭微蹙,「那你來是……」
王良繼續微笑:「殿下命令奴才在這裡等候珠大人,待回京后,就請珠大人去行宮一敘。」
賈珠:「……」
這可真是連軸轉。
正當他要開口時,郎秋卻貿貿然地插嘴。
這不應當,可他還是說話了。
「王公公,大爺的身體這些天都不太舒適,連日的顛簸叫他總是難以入睡,而且回來的路上,我們的葯吃完了,大爺也咳嗽了好幾天……」
他頂著賈珠的死亡視線,頑強地說了下去,「小的覺得,大爺還是得多多休息……才好些,如果強行再奔波去行宮的話……」
此去行宮,路途當然不算遙遠,頂多是半日的距離。
然賈珠再過兩日就要上值,這來回奔波,根本沒有休息的時間。郎秋只要一想到這個,根本沒法站得住。
他硬著頭皮說這話時,都有些擔心那王良會露出怒容。
然王良並未打斷郎秋的話,在聽完他的說辭后
,看向賈珠的眼神帶著不贊同——他當然知道,剛才賈珠是打算應下。
「珠大人,自然要以你的身體為重。太子殿下收到消息,也會這般想的。可莫要這般隨意,傷了自己。」
賈珠苦笑,「莫要如此,其實沒郎秋所說那麼嚴重。」
「但是大哥哥,的確時常咳嗽。」
王良一驚,看向賈珠的身後,方才留意到那位嬌嬌的小小姐。只這麼一瞧,王良忍不住驚嘆,連聲音也變得更溫柔了些,「林姑娘,那珠大人所說,可是謊言?」
黛玉自不想這麼說賈珠,抿著唇,輕聲細語地說道:「大哥哥該休息的。」
她看向賈珠蒼白的臉色。
青年一貫是膚白的人,然這一月過去,他顯得更加蒼白脆弱了些。偶爾,黛玉也曾聽聞他細細密密的咳嗽。那聲音不如賈敏當初那般可怕,卻也聽得出病弱之氣。
王良面帶笑意,「珠大人,就連林姑娘也這般說,難道大人連表妹的話都不聽嗎?」
賈珠無奈,到底是頷首。
不過在王良去前,還是寫了一封書信交給他,請他轉交給太子。
得了這書信,王良的神情也鬆快了些。
他自是知道,沒完成任務,太子殿下肯定要不高興。然哪怕太子在此,得知賈珠的身體這般,肯定也不會讓賈珠隨意再動。
只是知道歸知道,在沒看到人時,殿下定是不喜。此時得了賈珠的書信,總歸比空手而歸要好上許多。
等太子的人離開后,賈府的人已然等了許久。
只他們卻是一點都不敢有異,待賈珠處理完這些事後,方才看向他們。
賈府已經備好了轎子只待來接應他們,賈珠盯著那轎子看了一會,淡淡吩咐下去,「不用轎子,換馬車過來,再來些人幫忙,將船上的東西卸下來。」
家僕忙去做。
賈雨村上了岸后,並未往他們身邊湊,只是遠遠行了一禮,便帶著家眷辭別離開。
小黛玉雖有些悵然若失,但這些天和賈珠在一塊,已是對他有了些信賴感,所以也便跟著賈珠上了馬車。
馬車內除了賈珠與黛玉外,還有郎秋和一個叫雪雁的小丫鬟。
雖有一個更為年長的大丫鬟,許是黛玉更喜歡雪雁的陪伴,所以時常還是她跟在黛玉的身旁。
郎秋一上馬車就討饒,「大爺,小的知道剛才是多嘴了。只爺這身體來回顛簸,本就該好好養著,小的只是……」
「好了,」賈珠打斷他的話,「我是那種刻薄之人嗎?」
郎秋這才鬆了口氣,訕笑著說道:「大爺自不是這種人。」
小黛玉則是有些好奇地問道:「方才那位……」她不知來人的身份,對他們最初涉及到身份的交談也聽不分明,猶豫了一會跳過了稱呼,「為何知道我的來歷?」
賈珠低頭看她,「他是太子身邊的人,對於我這次去林府的目的,自是清楚的。」
太子?
小黛玉眨了眨眼,這對她來說,並沒有太明確的感覺。
她只是慢慢點了點小腦袋。
賈珠溫柔地說道:「有些緊張嗎?」
「有點。」黛玉羞怯地承認。
賈珠有些慚愧,方才王良來請,他的第一反應的確是要答應。然這對黛玉來說,只會徒增惶恐。他憐愛地摸了摸黛玉的小腦袋,「莫要擔心,祖母非常記掛你,家中兄弟姐妹都性情溫柔,少有浪蕩兒。」
他掠過了荒唐的長輩,以及有些花/心的賈璉。不過後者和王熙鳳的婚事快要定下,這是經過他自己的一番爭奪的,如今瞧來,賈璉花/心歸花/心,可對王熙鳳倒是有些喜愛在裡頭,不然張夫人是不可能讓賈璉娶王熙鳳的。
一個賈家,本來有一個王姓就夠了。
馬車緩緩滾動,就在賈珠慢吞吞將府上之人的消息一一告訴中度過,待到了閽室前,賈珠率先下來
,牽著黛玉下了馬車。
而府門處,卻是有一張小臉往外瞧。
在看到賈珠時,登時眼睛一亮。
「大哥哥!」
這猝不及防的聲響,倒叫賈珠嚇了一跳。他轉頭一看,卻是發現寶玉正俏生生地站在台階上,興高采烈地瞧著他。
「寶玉?」賈珠挑眉,「你怎在這,沒去讀書?」
黛玉聞聲望去,瞧見了那個名為寶玉的小公子哥。
那小公子戴著抹額,漂亮的小辮子一層層地編織起來,束於腦後,又是一條漂亮的大辮子連帶著各色金環扣住。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腰間戴著荷包,正隨著他的動作晃動。小公子哥三步連著兩步下來,笑吟吟地說道:「老祖宗知道妹妹要來,卻是囑咐我今日早些歸來。左不過教書師傅今日身體不適,我便早早退了。」
他一雙漂亮的黑目望向賈珠身旁的黛玉,高興地說道:「這個妹妹,我好像是見過的。」
賈珠一巴掌拍在寶玉的後腦勺,無奈地說道:「可別將你的壞習慣給帶出來了。」
黛玉站在賈珠的身後,側著小腦袋望著寶玉,心中倒是和寶玉一個想法。
眼前這小公子哥,瞧著倒是有些面熟,好似是在哪裡見過呢。
賈珠為寶玉和黛玉相互介紹了一番,而後便帶著兩人入了府上。這一路到了垂花門,榮慶堂的丫鬟早就在那裡等著,再加上一路上寶玉那說話的功夫,倒是讓黛玉散去那些緊張之情,小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被帶入了榮慶堂。
然之前的歡笑,在見到賈母后,還是在老人家忍不住落淚中變得悲痛起來。黛玉的身上本就帶著孝,那素色的衣裳再加上她本就孱弱的身體,弱柳扶風,嬌喘微微之態,更加賈母心生憐惜,心痛不已。
好不容易哭過一場,摟著這心肝肉抱在懷裡,恨不得將黛玉時刻揣在懷中,日日帶著才是。
張夫人和王夫人好一番勸,又是說,又是求,這才讓賈母止住了哭,而後,才不舍地讓黛玉去各處見長輩。
寶玉自告奮勇地帶著黛玉去了。
賈母用帕子擦拭了下眼角,輕笑著說道:「看來他們兩個相處得很好。」
張夫人正在讓人去將元春迎春他們給請來,聞言,笑吟吟說道,「老太太說的極是,我還從未見到寶玉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樣。」
王夫人笑了笑,「寶玉就是個玩心重的。我可得叮囑著他,莫要驚擾了黛玉,可憐她這般小小的歲數……」
賈珠敏銳地看了眼母親,他總感覺,王夫人對黛玉的喜歡並不像是她表現出來的那麼多,不過最起碼在面上,王夫人並未顯露出來。
他在榮慶堂只多待了一會,就被賈母給趕出去,讓他回屋好好休息。
至於黛玉?
有賈母在,早就安排好了她的一切事務。
張夫人已經為黛玉收拾好了一處小院,距離賈母的榮慶堂極近,再加上方才在院內賈母指過來的人,定不會讓黛玉感到不適。
賈珠回到自己院中,直到沐浴過,換過衣服,又在床上躺下后,這才感覺到了久違的疲倦。
那倦怠其實深埋骨髓,只是面上瞧著不顯,一旦他真的躺下時,便如潮水用來,一下子席捲了賈珠,叫他立刻昏睡了過去。
直到傍晚,他才被叫起來。
與家人們一起吃過飯,賈珠欣慰地發現黛玉適應得還不錯,面上瞧著略帶笑意,也沒有勉強。家中其他幾個姑娘都很喜歡她,正在她的周邊與她說話,更別說寶玉,就像是一隻小小狗一般總是圍著黛玉轉悠,瞧著就讓賈珠忍不住笑起來。
在飯後,賈珠自是去拜見了回來的賈政。
賈政的摔傷早就好了,看著神色還算不錯。他將賈珠上下打量了一番,也沒多話就讓他回去了。
賈珠在回去的路上,探望了一下王夫人,並且從她那裡,當真得到了她不怎麼喜歡黛
玉的消息。
面對賈珠時,王夫人難得誠實,嘆了口氣說道:「我是不怎麼喜歡她。不過和她沒什麼關係,我和你姑母的關係,從那個時候開始就不怎麼好,你不能奢望我做到愛屋及烏。」
王夫人會為了賈敏的去世感同身受傷心,不代表她真的能忘記過去的那些摩擦。
賈珠無奈笑了笑,「可母親還是為她準備了那些東西。」
王夫人嗔怒地看著眼賈珠,「我再怎麼不喜歡她的母親,與她也沒關係。」她這話說得,好像忘記了自己剛才說的什麼,「這才幾歲,就得離開自己唯一的親人,瞧著也是有些可憐。」
不過聊了幾句黛玉,王夫人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賈珠身上,憂愁地說道:「郎秋說你感覺不適,還是叫大夫來看看罷。」
賈珠沒有拒絕,尤其是王夫人這般擔憂地望著她,便順從著她的意思讓她去請了。
而大夫來的速度那麼快,叫他都以為母親是專門請人等著。
大夫花費了一點功夫,又重新給賈珠開了個藥方,並且嚴肅地表示他需要卧床休息幾日,這讓王夫人原本輕鬆的態度一變,立刻將賈珠押送回去屋裡,親自盯著賈珠躺下,又厲聲訓斥了一頓郎秋,這才不太甘願地離開。
賈珠:「……」
他默默地看了眼屋門。
決定明日要給郎秋加月錢。
人都躺到床上,而且也不被允許看書,賈珠不想挑戰王夫人敏/感的神經,不知不覺也就真的睡著了。
只是沒睡著多久,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還躺在床上時,他忍不住嘆息了一聲。
因為這床,不是他的床。
他該死地又入夢了。
這倒霉催的事。
近來入夢的頻率多到賈珠開始擔憂太子的身體——這也是在碼頭被王良邀請時,他不顧身體想答應的原因。
這一次,屋內沒有太子,只有「賈珠」一個人。
賈珠待在「賈珠」的身體內,不知他在做什麼,只是安靜地看著床帳。
怨恨,難受,酸澀,恐慌……
種種情緒繚繞在「賈珠」的心裡,不多時,那道門從外被打開,一身常服的太子從外面走來。
他每走一步,床上的「賈珠」身體都微微顫抖了一下,而後,在太子當真要靠近時,「他」猛地坐了起來,冷冷地看著那個高大的男人。
「你身上的血腥味很重。」
「剛剛殺了人。」
男人輕描淡寫地說道。
「賈珠」厭惡地皺著眉,隔了好一會,才說道,「所以呢?」
「來說給你聽。」太子笑了笑,「你的朋友,骨頭倒是挺硬。」
他的手指,還帶著血跡,撫摸上「賈珠」的手指,「他痴迷的大義,你難道從來都沒告訴過他們,都是被欺瞞的謊言嗎?」
「賈珠」猛地收回手,發出厭惡的聲音,「那和你沒關係。」
「的確。」太子懶洋洋地坐在床邊,「我猜他們的暴動失敗,你也不想聽了?」
賈珠躲在「賈珠」的身體內,感受到那一瞬間古怪的情緒,緊接著,眼前的畫面開始變得扭曲了起來,好似是朦朧的跳躍,所有的人和景色都變得怪異,好似隔著一層鏡面……
過了好一會,方才的場景被完全擦去,如今,賈珠發現這出現的地方,卻是和之前截然不同。
他的手中……
好吧,他握著一把刀,很顯然,它捅進了另外一個人的身體。
「為什麼……」
那個人的模樣,賈珠看不清楚,只記得他血淋淋的手試圖抓住賈珠,而他們都聽到了那把聲音,那是「賈珠」的嗓音,有點軟綿,帶著他少許不喜卻從未改變過的聲音,溫柔,卻又冰冷地重複,「因為你們走錯了路。」
「你……」
「賈珠」抽/出了刀,與此同時,那人軟倒了下去,已經抽/搐著,
卻說不出話。
賈珠能夠感覺到那些古怪的情緒,帶著微妙的複雜,卻很平靜。
事實上,「他」在殺了這個追殺「他」的人後,快速掩蓋了屍體,將這一切都藏在了暗處,「他」洗乾淨了手上的血跡,然後回到了一處宅院里。
路上每個遇到的年輕人都會高興地稱呼他為師傅,不管是男女老少……
女孩?
賈珠在心裡眨了眨眼,看來當初他建議寶玉做的事情,另一個「自己」也做到了。
正如他和系統說過的話,不同經歷的人不完全是一個人,然他們在某種程度上,也的確本質相同。
回到書院里,「賈珠」照常給人上課,他聽到學生們雀躍地提問,也有著對時局的擔憂。他們談到了四處的亂象,也談到了前太子的死,更談論了新皇上位,同時,也嘰嘰喳喳地問起了「賈珠」真要出海云云的話。
賈珠被迫塞了一耳朵關於先太子到底是怎麼惹起腥風血雨的事,又聽聞他是死在一場刺殺里,各種亂七八糟的雜事被這些學生們說出來,又匯聚成了這場有些奇怪的交談。
這當然奇怪。
首先,女學生,其次,他們談到了先太子的死亡,那就是很久之後的事情了,老皇帝在太子死亡后沒多久也去世了,聽說是被太子給氣死的。
……聽說,聽說,又是一場聽說。
賈珠只覺得腦袋脹痛得要命。
他想更加聽清楚這場對話,卻發現他的意識逐漸模糊,在遠離了「夢境」后,他猛地沉入周公的邀約,沒再醒過來。
然後,第二日,也沒醒來。
他半夜發了高燒,是在凌晨時入內的許暢檢查才發現的,嚇得他連滾帶爬去找了王夫人。
讓賈珠的高燒降下來,花了大夫不少功夫,畢竟燒得有些反反覆復,他第二日根本沒什麼神智,直到第三天才稍微清醒些,但也時常在睡覺。
連著上值的日子,都給賈珠睡過去。
直到某一天,他的骨頭總算不再燒得慌,連躺著都不那麼難受時,賈珠的病才算是好轉了些。
他半睡半醒地躺在床上。
這張床在過去這些天,都彷彿成為了他的巢穴,就連初來乍到的黛玉都曾憂心忡忡地來探望他。
這叫賈珠有些慚愧。
他心知這場突如其來的高燒與夜半的夢有關,可是每一個人都以為他是因為長途跋涉才高燒不止。
這叫賈珠有口難開。
那個夢好生古怪。
後半段……根本不可能是太子的記憶,他是說……太子那時候已經死了,不是嗎?就連那時候的賈珠也都年紀不小了,怎可能會「看到」這些?
系統什麼屁話都不說。
安靜得古怪。
不過,身體恢復的感覺,總好過那幾日一直燒得難受。
賈珠在被褥下舒展著身體,好幾個湯婆子還放在四周,哪怕是春日,他的腳趾仍是冰涼,總需要這些外力的幫助。
他翻了個身,含含糊糊說了什麼。
「沒門。」
賈珠愣住,他睜開一隻眼,又猛地閉上。
繼續嘟噥。
「孤說沒門,阿珠聽到了嗎?」
一個嬌蠻任性的嗓音再度響起,賈珠感覺自己的被子被扯了扯,這才不情不願地徹底睜開眼。
床邊站著一個人。
「……殿下怎麼在這?」
賈珠露出一個完美的假笑。
太子朝著他露出更加完美的笑容,儘管那笑意看起來非常虛假,「阿珠不如和孤說說,『希望保成不要知道』這話是怎麼回事?」
賈珠見躲不開,只得小心翼翼地說道:「……就,字面上的意思?希望你別發現我生病了。」
太子氣呼呼地在賈珠的床邊坐下。
賈珠的心不由自主地快了一拍。
這也不能怪他。
誰
讓太子坐下來的姿態,和夢中的男人有七八分相似的。雖然他們的年紀大不相同,可到底還是同一個人。
賈珠乾巴巴地說道:「太子從行宮回來了?」
「有趣。」太子冷冷地說道,「是誰和孤說,這身體虛弱只是個假象?」
賈珠更加小心翼翼地補充著,「我,來回顛簸了些,累到了。」說到最後幾個字,他自覺有些屈辱。
賈珠到底是捏著鼻子認了這個理由。
「順帶忘記了和孤說起揚州發生的事。」
賈珠眨了眨眼,才想起來太子說的是在碼頭寫的書信。
……這倒是真的忘記了。
賈珠有些氣虛,卻又理直氣壯地說道:「太子安排在我身邊的人,難道沒將事情一一回稟嗎?」
「自然是有。」太子理不直氣不壯地說道:「可是孤想聽到阿珠親自說。」
那氣勢看起來更加囂張。
賈珠嘆息了聲,剛想說什麼,卻被太子猛地湊過來時一個親吻打斷。
他藏在被褥下的手指微微彈動了一瞬,卻被賈珠猛地壓下退縮的欲/望。
再一次的,賈珠感覺到那種被夢境影響的不耐。
他喜歡和太子的接觸,他厭惡被夢中所影響。
賈珠在太子輕輕一吻便打算退去時,反手抱住了太子的肩頭,將他扯了下來,主動地咬住允礽的舌頭,舔舐著他柔/軟的唇,他表現得從未有過的急切與渴望,好似之前壓抑的情緒突然流露得叫人……
壓不住癲狂。
太子猛地閉上眼,那一瞬,只有這個動作,他才可以壓抑住眼底流露出來的瘋狂渴望。
新鮮的血氣就在周遭,那纖長脆弱的脖頸微微後仰,露出了致命的要害。那喉結的肉塊微微顫動,就好似滑動的玩物……
允礽蠢蠢欲動地咬上去,卻沒有留下半點痕迹。
這是不能留印的地方。
賈珠撫摸著允礽的頭髮,側著頭,露出狡黠的微笑,「但這裡可以。」
允礽的眼眸亮得驚人,好似勃發的獸。
任何被衣物遮蓋住的地方,自無不可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