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中送炭
后罩房。
沈珏和碧雲正準備燒火制炭,劉管事就主動捧著炭火過來。
「誒呀,我的姑奶奶,您們是在做什麼呢,小心把自己熏著咯。」
碧雲一見是屢次刁難自己的劉管事,把手裡的燒火棍往他腳下一甩,正巧砸中他腳背。
劉管事腳背又疼又燙,重心不穩一屁|股跌坐在地,齜牙咧嘴地倒抽冷氣。
動靜不大不小,吵醒旁邊屋子的陶嬤嬤,她開啟門縫瞧清楚來人,立馬「哎喲喲」地跑來扶起劉管事。
「你幹啥呢,你這小丫頭片子!信不信讓劉管事把你發賣了!」她雙手叉腰如一個胖肚茶壺,連珠炮似地埋汰碧雲,又轉過頭去安撫劉管事。
「什麼風把您吹來了,上次求您那事有著落讓別人來給我說一聲就好,哪裡用得著您親自過來。」
在陶嬤嬤眼裡,劉管事是她老爹弟弟的表兄,雖然八竿子打不到一邊,但還是有點親戚關係在,平日里也總得他照拂一二,這不,能來后罩房作威作福也是他的安排。
所以,劉管事只會來找她,與這兩個小丫頭斷沒有什麼干係,這箱子炭還是特地拿給她的。
陶嬤嬤忍不住伸手去摸,半空中「啪」地被打落。
劉管事白陶嬤嬤一眼,「瞎摸什麼!」
轉而一臉諂媚地彎腰行至沈珏面前,「表小姐,這是庫房裡上好的銀絲炭,只有國公爺和夫人能用,如今都給您拿來了。」
禁不住他虛偽的熱情,沈珏後退兩步,幸好碧雲適時擋在她面前,「那就勞煩劉管事放在一邊了。」
「好好好。」劉管事把一箱子銀絲炭擱在碧雲腳下,「國公府人多地廣,以往多有照顧不周的地方,還望表小姐多多包涵。」
沈珏一時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麼葯,但她缺炭是實實在在的,不說一句話只顰眉乜他。
劉管事覷一眼沈珏的神情,心知她不會再計較,便躬身作揖道:「那奴就不打擾表小姐歇息了。」
陶嬤嬤自作多情地跑出來,一看又沒自己什麼事兒,乾巴巴地站在那兒,劉管事經過她身側時一把撈過,壓低聲音絮絮道:「以後對錶小姐尊敬些,你看你剛剛是什麼樣子?沒大沒小的,想挨板子是吧?」
起初陶嬤嬤還想嗆回去,一聽到挨板子登時嘴皮子都不利索。
劉管事也不管她聽進去否,反正該提醒的都提醒了,日後犯錯也別怪他心狠。
思著屁|股上的傷,劉管事一瘸一拐地走了。
他走後陶嬤嬤也自討沒趣,偷偷地側了沈珏一眼,默默回屋。
送走兩個瘟神,碧雲打開箱子,欣喜地對沈珏道:「太好啦姑娘,可以不必燒火制炭了。」
那煙氣熏人的粗炭,要是沒辦法誰想用啊?
「嗯,用吧。」沈珏坐在桌前若有所思。
小丫鬟的絮叨聲傳來,「看來那個貴人果真是姑娘的福星,第一次救了姑娘,第二次又給姑娘做主!」
覆著白霜的銀絲炭在炭盆里燃燒,雖及不上地龍,但也給冷寂的房間源源不斷散發暖意。
「對了姑娘,您知曉貴人叫什麼嗎?」
被她提醒,沈珏才後知後覺自己真沒問過他的名字,頓時赧然。
他幫了她三次,若再有遇見的機會,定然要問清他的名諱,方能好好報答。
暖意從炭盆擴散,不久后整個后罩房都暖洋洋的,與此同時,國公府的另一處院子同樣溫暖如春,但氣氛卻降至冰點。
聽雪院。
劉管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汗珠從他的鼻尖滴落,明明地龍熱意大盛,他反而感到渾身發寒,儼然是冰火兩重天的折磨。
「世子回到宴席后找到奴,讓奴去刑房自領十板子,奴不敢反抗,領了一頓打后翻來覆去地想哪裡做得不好,惟有今日沈表小姐要炭火,奴按照二少爺以往的命令沒給,只好,只好親自拿炭火送去后罩房。」
無盡的沉默像刀凌遲著劉管事的肉,他壯著膽抬頭,撞見鎏金棲木上的赤腹鷹歪著頭審視他,更深地低下腦袋。
許久,他似痛下決心道:「不是奴有心違抗二少爺,只是世子在敲打奴,奴上有老下有小想混口飯吃,才這麼做的啊。」
以往在府里,他協助柳夫人打理府中事物,受謝璨敲打,不得已才處處刁難沈珏。如今謝世子一回京就知曉他的計倆,他以後再也不敢跟著謝璨打壓沈珏了。
一句句話像蒼蠅般罩在謝璨耳邊,嗡嗡鬧得他心煩意亂,一抬腿朝劉管事踹去。
「滾!」
「是,是,奴這就滾。」挨了一腳的劉管事如蒙大赦,巴不得趕緊溜。
屋門開了又闔,驟然安靜,只有鷹隼時不時振翅梳理羽毛的聲音。
謝璨手裡把玩的琉璃蛋隨意一扔,仰躺在玫瑰文椅上,猝然失去所有力氣。
謝瀾,謝瀾,又是謝瀾!
可是他謝璨再忿忿又有什麼用?謝瀾一回來就能得到父親器重,就連柳夫人也對他尊敬有加。
他再也不是國公府里的小霸王了,因為謝瀾擋在他的面前。
國公府不再事事以他為主,而是時刻念著謝瀾。
他不服!憑什麼謝瀾要壓他一頭?無非就是官拜護國大將軍,承擔著謝家光耀門楣的榮光。若非他在娘胎里被謝瀾搶奪營養,生下來就先天不足,他何至於此!
呵,他遲早有一天會超過謝瀾,將權勢牢牢把握在手裡,無論是衛國公府還是沈珏,都會是他的。
謝璨眸底陰戾,鬆開桎梏赤腹鷹的腳鏈,任由它撞開窗牖,沖向屋外——
他謝璨誓如此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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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世子回府的三日里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是在皇宮慶功宴后,上丹山祭拜一番,才回到衛國公府。
第二件是以食親財黑、輕慢不恭之由罰了府里的劉管事。
第三件則是罰了自己清梧苑的大丫鬟,緣由不明。
消息傳入沈珏的耳里,她正用香掃清理香拓爐壁的灰,手一抖香灰掉在爐外。
「你確定?責罰青棠姐姐的緣由是什麼?」
碧雲猛點頭,「奴沒聽錯,還問了在清梧苑值當的丫鬟,青棠姐姐的確被世子罰了,現在還跪著呢。」
屋外雨水淅淅瀝瀝敲打瓦片,順著瓦縫流瀉,被屋檐拉扯成細線,墜成雨簾。
也是那一天,陰雲密布的晚秋,她打算出府跳河尋死,青棠姐姐臨出門前拉住她的手寬慰。
——「再過不久世子就要會回來,他嚴正公允,一定會給你做主的。」
如她所說,世子不是是非不分之人,責罰她一定事出有因,只是這因不好公布出來。
青棠姐姐將清梧苑打理得井然有序,即使世子不在府的日子,也盡職盡責,能有什麼不好說出的原因呢?
只有……
她曾偷偷幫自己從慈恩寺逃回雲州,給自己開後門出府遊玩。
一定是當初的事東窗事發,青棠姐姐才遭此一罰。
「碧雲,我們去清梧苑找世子說清楚,青棠姐姐是被我牽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