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觀(12)
第十二章
行止觀(12)
林子葵睡著前,心裡想的還是,自己身上有雨水,把二姑娘的床榻弄髒了如何是好……
可他又不敢出聲,怕被二姑娘的長姐發現了,將他揍一頓,腦中盤著如何解釋,大腦卻漿糊般,想不透徹,於是就這樣悶頭躲著,躲著躲著,就睏倦地眯過去了。
蕭復自然不會吵他,只垂首注視著他,剛剛被蕭太后惹得那點不爽,也頃刻間散了一半。
真是奇怪。
約莫是林子葵脾氣好,蕭復的脾氣也跟著好了那麼丁點。他沒什麼潔癖,不在意林子葵睡在自己的床上,等他起了再換洗便是。
蕭復垂首專註地看了他好長一會兒,忍不住伸手將他的木簪摘下,林子葵一頭的墨發散開,皮膚顏色紅得潤澤。他的睡顏很安靜,不像陳家兄弟會打鼾,興許是在外面受了些風寒,鼻子堵了,林子葵紅潤的嘴唇微微翕張著呼吸,節奏均勻,一呼一吸間,好像跟自己的心跳同步了般。
「侯爺。」背後,傳來金樽喊他的聲音。
「噓。」蕭侯爺將帳子放下來,「喊主子,你忘了?」
「主子,」金樽聽話地改了稱呼,站在門口,「書生,睡覺了?」
「嗯,你找他有事?」蕭復起身,朝外走去。
「沒有,就是,問問他,還有沒有這個。」
「什麼?」
金樽從腰帶里掏出一顆糖:「沒有吃過的。」
蕭復接過去聞了聞,糖的味道太淡了,他根本聞不出來是什麼味兒:「這是什麼糖,林子葵給你的?」
「他給武哥,武哥給我的。」
「哎,他怎麼不給我?」蕭復把糖紙剝開,金樽眼睛睜大:「侯爺……」
然而蕭復根本不管孩子只剩最後一顆了,他已然將梨膏糖塞進嘴裡,大步出去,喊:「元武,元武!」
「主子,屬下在。」
蕭侯爺手裡捏著糖紙:「林子葵給你的賄賂,你怎麼不跟我說?」
「這……」元武看了一眼,嘴角一抽,「也叫賄賂么?」
「當然了,他給你什麼,你都交給我。你又不是他未過門的娘子,憑什麼收他的東西?」蕭復雖然嘗不出味道來,但能感覺到糖慢慢在口中融化,有些沙沙綿綿的口感。
「……是。」
蕭侯爺又說:「你去洗心堂,跟他那書童說一聲,人在我這兒,省得書童下山去了。然後呢,把林子葵的書都搬過來。」
「搬過來?」元武吃驚。
侯爺是要做什麼?
「聽他念書。」
「屬下明白了。」
他家侯爺一聽書就會睡著,原來是讓林舉人來催眠的。
蕭復不是乘人之危的人,林子葵睡在他的床上吧,他充其量就去看一眼,出來一會兒,又回去看一眼,又出去、又回來。
就好像屋裡藏著個愛不釋手的寶物。
約莫是申時那會兒,林子葵睡得沉了,嘴裡發出模糊不清的夢囈。
蕭復撩起一點帳子,看見他抱著自己的被子,紅著臉用鼻尖拱著去嗅。蕭復想也知道,多半是這香氣入夢,做了什麼春-夢吧!
所以蕭復心情很好地埋下頭附耳一聽。
「子曰……」
蕭復:「?」
「其生也榮…其死也哀……」
蕭復眉端一擰:「睡我床上,背論語?」
這書生竟然做夢都在背書。
蕭復忍了忍,沒忍住,伸手輕輕去捏他的嘴,上下給他闔上:「不許背了。」
大概是呼吸不暢,林子葵睡夢間抬手去撥,蕭復想也沒想就抓住他的手,不讓他碰。
林子葵夢裡唔了兩聲,手被他攥著,並未掙扎。
蕭復盯著他瞧了會兒,看他沒有醒來的跡象,就去研究書生的手了。
搭在自己手心裡的,是舞文弄墨的一隻手,出乎意料的軟和,這股柔軟,一直沿著手,蔓延到了蕭復的心頭,他心情變得極好,撓撓林子葵的手心。
「這麼乖啊,都不動彈的。」
隨即林子葵把手抽走了,側躺著背過身去,將手揣在懷裡。
蕭復趴過去看他:「醒了?」
沒聲兒。
人還在睡呢,估摸是被他給撓癢了。
昏昏沉沉間,林子葵睡到了晚上快戌時,睜眼時,尚且以為在自己的床上,周圍一片漆黑,林子葵摸索著坐起身,喊:「墨柳……」
床榻上有股馥郁的香氣,應當是西域的香料調製而成的,夾雜道觀的檀香,這樣的氣味,讓他腦海里一瞬浮現出蕭復的紅衣來。
「不對,這裡是……」
還沒等他醒神,簾幔被一隻手撩開了,屋裡很暗,只點了一盞燭火,蕭復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眸光柔和地看著他:「林郎醒啦。」
「二、二姑娘?!你怎麼會……」林子葵突然驚醒,也突地想起來了,下午發生了什麼。
蕭復故意失落地道:「林郎忘了,自己醉酒後,對我做了什麼么?」
林子葵:「……」
林子葵:「我真的……我難道真的。」他低頭審視自己的衣著,腰帶散開,有些凌亂,發冠也散了。
「二姑娘……」他艱難地咽了下唾沫,眉眼間俱是驚惶,「我可是,對你做了,不、不端正的事?」
「林郎你,」蕭復嘴角翹起來,「抱著我不撒手,抓著我的手摸來摸去,說我身上真好聞。」
林子葵:「…………」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真的那樣做了?
他獃滯了好一會兒。
蕭復傾身,眼眸里有流光在閃爍:「你不記得了么?你還會把下巴放我手裡。」
林子葵隱約有點印象,表情更獃滯了。
「二姑娘,我……」
他面紅耳赤的,一邊連聲道歉,一邊手忙腳亂地系腰帶:「我對你……做了這樣的事,我,我過兩日,就回金陵!向令尊求親於你!」
說完,忙將懷中的平安扣取了下來。
「這是家母留下的,不是什麼貴重物什,就是一個尋常的料子,祖傳下來的,到我這一代,我娘親交代過,是給、給……兒媳婦的。」
蕭復的手遲疑了下。
林子葵將捂得溫熱的平安扣,放在了他的手心,眼神真誠,純質得叫人動容。
蕭復的手心平攤著,有一瞬覺得不該收。
收了,就好像意味著不一樣了。
林子葵面頰紅透瞭望著他:「二姑娘,你,收下吧,我自知貧窶淺陋,配不上你,我向你發誓,會努力考取功名,留在金陵做官的,明年考不上,我便再等三年,總能考得上的!我一定會讓你做進士夫人的!」
他心知一塊平安扣證明不了什麼,腦子想起里還有一些契書,放在了唐兄那裡。
蕭復望著他的眼神又沉了一點,什麼也沒說,手指慢慢將這枚平安扣捏住,收進了懷中。
林子葵看他收下,也鬆口氣,連忙下地找鞋:「我的鞋,鞋呢……」
「你的鞋髒了,我讓元武去給你刷鞋了,還沒幹。」
「那、那我……」
「穿我的鞋吧。」蕭復提了一雙給他,「我男裝多。」
「……嗯。」林子葵沒有拒絕,兩隻腳穿進去,發現這雙鞋比他想象中還要大了些許,自己穿上,都大一點,二姑娘這腳……可真是莽啊!
哪有女子,生這麼大雙腳的?
心裡感嘆了句,林子葵站起身來,蕭復把自己的大氅披在他的肩上,這件大氅寬敞,裹上立刻顯得他更小一隻了。
蕭復說:「你那件斗篷也髒了,我丟了。」
林子葵表情一愣。
蕭復注意到了:「很重要麼?」
林子葵:「是……中舉那年,我爹送的。」
蕭復:「沒丟遠,我讓元武給你撿回來洗乾淨。」
「謝謝二姑娘,我自己洗吧。」
蕭復沒理他:「你可以喚我照凌。」
林子葵順從:「照凌姑娘。」
蕭復:「……」
也可以。
蕭復投餵了他一碗薑湯,便體貼地將他送回了洗心堂,一路漫步過月色,林子葵站定在風燈下,將身上毛茸茸暖烘烘的大氅脫下來還給他:「二姑娘,多謝你的披風。」
蕭復:「不用跟我客氣,對了,你那糖還有么?」
「麻糖?」
「另一個。」
「梨膏糖啊。」那是買給墨柳潤喉用的,梨子和枇杷熬化了凝結的,林子葵說:「還有一些,二姑娘你愛吃么!我去給你拿。」
很快,林子葵就拿了一包出來,蕭復揣上后,又叮囑他:「晚上不要看書了,你的書都被我沒收了,既要養眼睛,燭光下不能用眼,大夫沒有交代過么?」
林子葵仰頭看著他,然後點頭:「好,我今晚不看書了。」
「答應我了呀。」蕭侯爺伸出一根尾指給他。
林子葵表情獃獃的。
蕭侯爺見他不動,主動用尾指勾住他的小指晃了三下:「笨啊書獃子,拉鉤,便是『互換旨意』的意思,你念那麼多書,沒見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