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止觀(17)
第十七章
行止觀(17)
蕭復派了陳元慶去接來他的師兄謝老三,給林子葵看眼睛。
這位謝老三,是雲南蠱王親傳弟子,江湖人稱三爺,是正兒八經的蠱醫,醫術高超,擅長以蠱救人。
約莫十日的工夫,隆冬臘月,十六洞天山風雪纏綿。
謝老三風塵僕僕,被拐到了行止觀。
「我說你們怎麼回事,不知道我這時候得離京城遠一點么?等會兒把我抓進皇宮,讓我給皇帝解蠱怎麼辦?我怎麼可能給他解呢,要是砍了我的腦袋,你們負責啊?」
元慶指路:「三爺,這邊兒請。」
謝老三身材不高,四十歲的模樣,背著一個採藥翁的小背簍,見了蕭復,第一句話就是:「說吧,給誰看病,這麼重要?」
蕭復說:「一個小郎君,我的人。」
謝老三:「什麼人,賣什麼關子,你不去找太醫,找昌國公府的府醫,找我作何?」
蕭復卻搖頭:「這世上能比三哥你醫術還高超的,鳳毛麟角,他患了眼疾,我帶你去見他。哦對了三哥,待會兒,你見了我那小郎君,在他面前,記得對我的身份保密,喚我蕭姑娘哦。」
三爺:「???」
蕭復沒有解釋,帶他去洗心堂,結果只有個在檐廊熬藥的書童。
謝老三鼻子動了動,問:「這是什麼葯?」
墨柳抬頭:「我家公子每日喝的葯。您是……」
蕭復說:「是我請來的神醫,三爺。你家公子呢?」
墨柳說:「他看書看得眼暈,出去轉了。」
三爺捋了下短須,就揭開蓋子,狗一樣去聞那葯,墨柳說:「這葯中途不能開蓋的!」
「都是藥粉,党參、白朮,烏桕……」謝老三鼻子靈,很快嗅出來裡頭的十幾味藥材,說,「是誰給你家公子開的。」
墨柳遲疑:「是……金陵城永安藥鋪的王郎中,他是個名醫,唐大人帶我家公子去的。每次去,王郎中都將藥材磨成藥粉,所以,我們其實不知道藥方子。」
「什麼狗屁名醫,這方子你家公子吃了多久?」
「約莫,有四五個月了吧。」
「這方子屁用沒有,不僅如此,喝多了,還會頭暈噁心,時常犯困。」
「對!對對!」墨柳站起來了,激動道,「我家公子最近就是如此!他還以為是看書多了,看暈的。神醫啊,您快給我家公子看看病!」
三爺問:「病人呢?」
蕭復問墨柳:「他上哪兒去逛了?我去找。」
墨柳搖頭:「在觀里,方才,是往左邊走的。興許是去清心閣了。」
蕭復抬步就去找人,落雪后的行止觀,雪滿屋檐,樹杪飛羽,檐牙琅玕。有個小道士在殿前掃雪。
蕭復走過去問了一嘴:「小道士,見過林居士么?」
「林居士往那邊兒去了。」
「多謝。」蕭復走了沒多久,就看見林子葵蹲在長階上,竟是在喂貓。
那狸花貓他先前見過,還餵過,是只高冷的,並不親近人。
此刻居然主動親近林子葵,在他膝頭拱來拱去。
林子葵卻舉著手沒有抱它,還說:「你抓我可以,不要抓我衣裳啊,這是我娘子送我的,讓你抓壞了,我就沒衣服穿了……」
誰說沒有的?
剛從昌國公府送來的好吃的好玩的,還有新衣裳。
他都想捧過去給林子葵,就是擔心他不要。
蕭復腳步很輕地走了過去。
腳踩在雪地上,只有很細微的動靜,等到感覺一片陰影覆蓋在身後,狸花貓竄走了,林子葵方才有所察覺,他抬起頭來,日光太過耀眼,讓他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然後就感覺到,睫毛被人輕輕地颳了一下,有點癢。
蕭復曲起食指,刮掉了他睫毛上那點落雪,見林子葵睜開眼了,蕭復的手指回落,指節在他鼻尖上輕輕蹭了一下。
更癢了,還不好意思,林子葵赧然地蹲在原地,忍不住抬手撓了撓:「二姑娘,我臉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啊?」
「嗯,有一根貓毛,我給你拿掉了。」
「哦哦,多謝二姑娘……」他低頭。
蕭復將手伸給他:「林郎起來吧,我找了個大夫,給你瞧瞧眼睛。」
林子葵還是不好意思,默默地抓住了蕭復的四根手指,很快借力站起來,又很快鬆開,蕭復感覺那手指尖在他手心裡飛快地撓了一下子,就跟貓抓了一樣。
林子葵出聲:「什麼大夫啊,我的眼睛不是好好的?」
「哪好了?叆叇戴上,還那樣看書。」
「我是習慣了……」
蕭復:「方才大夫說了,你之前吃的葯,沒有作用,且多吃無益,反而會眼暈頭花。」
「哎?」林子葵意外,聯想到自己最近的確有這些癥狀,他還以為自己是因為想娶妻想太多了。
蕭復嘴角扯了一下:「聽說,是那個唐大人帶你去的藥鋪?」
「嗯……」
「少跟那種人來往,看面相,就知道是個斷袖。」
林子葵:「……」
林子葵:「二姑娘這是怎麼看出來的啊……」
「面相啊,麻衣相法」蕭復瞥過去,「怎麼,你覺得他不是?」
林子葵一臉迷茫,還有些疑惑不解:「我不知道啊,唐兄竟有龍陽之好?」
蕭復不動聲色:「他確實有,那你覺得他惡不噁心?」
林子葵沉默了下,搖搖頭:「倒是不噁心,就是覺得怪怪的。」
蕭復一時也不知該高興還是不高興。
他不覺得噁心,那好說,也就不會嫌惡自己了,但林子葵竟然不噁心唐孟揚??這如何能忍!
蕭復嘴唇動了動:「要不你還是噁心他吧。」
「啊?」林子葵見他如此嫌棄,以為他是介意這個,連忙解釋:「我不知唐兄的癖好,他對我好,其實是因為……他看中我的文章文采,我曾為他獻策,他拿去討好徐閣老,才做了徐閣老的義子,後來便一直與他有書信來往。」
「嗯?」蕭復表情意外,「你為他獻策,他拿去討好徐閣老,那你為何不自己去徐府?徐閣老廣收義子,天下有才之士,皆可呈上拜帖。」
林子葵埋下頭,彷彿沉浸在了回憶里。
蕭復:「林郎?」
林子葵稍抬一點頭,看向他,露出一個輕鬆的表情,慢慢才說:「三年前我原想拜為薛相門生的,就是因為眼睛,才作罷的。」
蕭復也看著他,說:「薛相比徐閣老適合做你的老師,晚些時候我為你引薦他。」
二人說著話,就回了洗心堂。
謝老三招呼道:「這便是林公子了?是不是啊蕭姑娘?」
「蕭姑娘」點頭:「林郎,去吧,讓這位謝郎中給你瞧瞧病。」
林子葵行禮:「謝郎中,在下有禮了。」
「來吧孩子。」謝郎中一看林子葵和蕭復這挨著肩膀、好似有春風環繞著走路的樣子,還有什麼不明白的?他知道蕭復的喜好,十來歲時,蕭復因為喜歡男人,還很慌張地跑來找他,問他:「三哥,有沒有蠱蟲,能給我治一治的,我不要喜歡男人。」
謝老三說有啊:「我給你吃個蟲子,吃了你這輩子都不舉。那你不是對誰都沒感覺了,不就治好了?一勞永逸啊!」
蕭復就生氣了,氣了很久。
三爺想,蕭復現在都這麼大了,還是這麼沒出息,居然扮作小娘子,在這裡招惹小郎君。
林子葵坐在陽光底下,謝老三掐著他的眼皮給他瞧了一會兒,林子葵的眼睛極為敏感,一挑開就忍不住地眨啊眨的。
謝老三說:「眼睛有外傷,有沒有人用……比方說針,刺過你的眼睛?」
林子葵瞳孔一縮。
蕭復臉色突變:「誰幹的?」
林子葵卻搖頭:「沒有誰,是我自個兒不小心,誤傷過眼睛。二姑娘,你不用擔心。」
謝老三就扭頭示意:「照凌,你出去一下。」
蕭復接觸到他的目光,意識到林子葵不肯說,可能是因為自己在場。
他神情陰沉得可怕,帶了殺意,叫林子葵看了都有些害怕。
蕭復和謝老三交換了兩個眼神,他就轉身出去了。
謝老三這才問林子葵:「好孩子,能告訴我這個老郎中嗎?」
林子葵還望著蕭復離去的背影,撤回視線來,堅定地搖了頭:「謝老先生,真的是我自己不小心,做針線活的時候,碰到了眼睛。」
「你是害怕么?因為對你做這件事的人,你惹不起,所以不敢說。因為說了,會招來殺身之禍?」
林子葵默默地搖頭。
「……好,沒關係,我給你開些葯,之前那些葯,就別吃了,對你身體不好。我的葯和普通的葯不大一樣,是一種蟲子,活的,你的眼睛並不嚴重,自然是有的治,不過我的葯吃下肚,偶爾會感覺身上有些癢,不對,是奇癢,你能接受嗎?」
「能,」林子葵聽見吃蟲子,竟一點懷疑都沒有,「多謝老先生。」
反而讓謝三爺眼底浮現詫異,難怪蕭復喜歡,這小公子性格,的確招人喜歡。
末了蕭復把他拉到一邊問他:「你確定他眼睛是被人刺過的外傷?他說了么?」
「確定,不過他不肯承認,我想嘛,背後可能牽扯了什麼勛貴,他擔心把你扯進來,我想你既然隱瞞身份,他也就不知道你是誰,為了保護你,自然不肯說了。」
原來是怕給自己惹麻煩。
蕭復一想到有人那樣對林子葵,胸口就瀰漫起一股濃烈的殺意,恨不得先把唐孟揚剁了再說。
既然是三年前的事,那必然和科舉有關。
蕭復吩咐元武立刻回金陵查證,謝老三打開背簍,嚯,他那背簍里,竟然有幾十個黑罐子!
他撥了一下,找出來一個。
蕭復:「給他吃的?」
「嗯,不知道他能不能行。」
蕭復:「母蟲也在你身上?」
謝老三點了下頭:「自然,我養了十幾年的寶貝,隨身帶著的。」
吃活蟲子的確噁心,林子葵抬頭看了蕭復一眼,蕭復哄他:「你別怕,謝郎中是好人,不會害你。」
「我知道……」林子葵盯著那蟲子,吞了口唾沫,最後閉眼,用袖子擋著,皺著臉張嘴把蟲子塞嘴裡,一狠心吞了,他手掌捂著嘴,沒讓蕭復看見這倒胃口的一幕。
蕭復似乎一下明白過來他為什麼擋著,彎腰揉了把他的腦袋,又給他一顆蜜餞,輕聲說:「林郎吃了,病就會好了。」
林子葵捂著喉嚨,忍不住的撓:「癢……」
謝老三阻止道:「可別撓,這奇癢無比的感覺,會讓你把皮膚撓破的。」
他一下不敢動了,謝老三嘆氣:「用熱的東西捂著,會好一些。」
林子葵點點頭,又坐著扭了一下:「特別癢……」
蕭復:「哪兒?」
「小腿肚……」
蕭復就彎腰去給他脫鞋,單手把鞋抽出擱在一旁,林子葵嚇一跳:「二姑娘!」
「這兒?」他伸手捂著林子葵的小腿肚,漂亮如刀子似的眉眼,此刻卻顯得柔和,「左腿還是右腿?」
「左、左腿……」林子葵難為情,腿都在抖,「二姑娘,你別……我自己弄就好了。」
「摸一下你小腿就不行了?你全身上下,我哪沒看過。」
「啊?」懵圈。
蕭復心平氣和道:「我說著玩的,日後成親,林郎還不是得讓我碰?現在你生病了,就乖一點。」
蕭復這種說一不二的霸道性子,偶爾還是會讓林子葵很不適應,但他還是順從地屈服了,因為感覺自己要是不同意,二姑娘會生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