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臉上蹭到的石渣原本說明不了什麼,或許是樓唳不小心沾到再蹭到了林隨意臉上。
但林隨意試探后得到的答案不由得讓他心裡一涼。
林隨意認識樓唳的時間不長,也不了解樓唳,可他總覺得沉靜疏離的樓唳不會因為自己被凶煞盯上就變得聲嘶力竭。
他又往著供奉台上看去,供奉台四周都有蛇,唯獨檯面上沒有蛇,這些蛇想要靠近石像卻又忌憚,哪怕石像此時並不在供奉台之上,這些蛇都不敢造次。
這座廟裡鑄著一尊怎樣的石像?
石像又去了哪?
它是不是變作了樓唳的模樣,正在哄騙他惹凶煞!
林隨意小心地朝著樓唳望去一眼,天色還沒有完全褪去黑色,只有幾縷青光灑下。樓唳在光與樹林的交界,林隨意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卻能感覺到樓唳緊逼的視線。
若樓唳就是石像,又怎會知道一些解夢相關的說法?——剛入夢的那個傍晚,樓唳對他說,夢主是不會夢見從未見聞過的東西,而石像『半惹凶煞』的說法聽起來確實像那麼一回事。
林隨意感覺自己的CPU都要燒爛了。
他入夢前的準備還是太少了也太匆忙了,要是那春夢……
林隨意一頓,春夢!
他趕緊跑回樓唳身邊,樓唳皺眉看著他:「拜了?看見了什麼?」
「樓先生。」林隨意微仰著頭看他,以肉眼來看,林隨意依舊沒法分辨樓唳:「您后腰處是不是有一顆痣。」
樓唳:「……」
林隨意:「在左腰還是右腰?」
樓唳問他:「為什麼說這個?」
林隨意折返回來的時候已經想好了說辭:「那些蛇糾纏著就好像是在水裡交/配,我就……我就想到了與您……」
他催促樓唳,羞赧道:「樓先生,我一時記不清了,您的痣是在左還是在右。」
樓唳沉甸甸地看著他。
林隨意盡量沒讓自己露怯,他向樓唳述說自己的春夢是在夢境前,應朝霞不可能知道這事,應朝霞不知道,石像就更不可能知道。
只有樓唳知道。
就算他在春夢裡摸到了樓唳后腰的痣並不代表樓唳真的就有這顆痣,但用來測試面前這個樓唳是不是石像也夠了。
林隨意緊緊盯著樓唳,他這個問題彷彿讓樓唳有些無語。但林隨意知道,面前這個樓唳實則是不知道怎麼回答。
因為他根本不知道樓唳后腰的痣在左還是右,更不知道林隨意和樓唳什麼時候有過交/配行為,他只知道林隨意察覺了自己,這個問題是林隨意用來測試他真假的。
樓唳伸出一隻手,林隨意側身躲過。
「樓先生,我也就是隨便問問。」林隨意心跳如擂鼓,他盡量保持平靜地說:「我這就去拜拜。」
他與樓唳拉出距離,轉身往廟的方向跑。
剛跑出兩步,他猛地加速折了個反向朝著山下跑去。
林隨意不要命地跑,他知道樓唳為什麼朝著自己伸出一隻手,若他沒有躲避,那隻手會放在他肩膀,然後將他沉沉地摁下去跪著。
這個樓唳是假的,這個樓唳就是廟裡消失不見的石像!
他回憶樓唳哄騙自己惹凶煞的說辭,不管凶煞是怎麼獲知解夢相關,但至少有一點說的沒有錯,他被凶煞盯上了。
因為之前的跪拜,林隨意視野里沒有濃霧干擾,他能清楚地看到那條入山的道路。天快亮了,應朝霞也要來了,他不能順著這條路下山,那樣會與應朝霞撞個滿懷。
林隨意右轉鑽入山林,他只能另闢蹊徑自己開闢一條下山的路。
跑得實在沒力氣了,林隨意扶著樹榦直喘氣。
也是喘氣的時候,他的肩膀再次被人一拍。
林隨意驚弓之鳥一般彈開,警惕地盯著出現在身後的人,又是樓唳。
樓唳目光上下將林隨意一掃,將他的狼狽全部看盡:「天亮了,先下山。」
林隨意沒敢動,樓唳走出幾步發現他沒有跟來,於是停下來轉身看著他。
見到林隨意眼底地惶恐和提防,樓唳猜了什麼,啟唇道:「夜裡霧濃了不少,我迷失了方向,我不知你遇到了什麼,但我是真的。」
林隨意不敢掉以輕心:「您后腰處是不是有一顆痣?」
樓唳一頓。
「在左腰還是右腰?」林隨意也想不出其他測試辦法了,他想著,這個辦法能幫他驗出石像,就算把這個辦法用爛了,這也是個好辦法。
他緊緊盯著眼前的樓唳,試圖從樓唳臉上找出什麼端倪來。
這麼沉默的對峙了一會兒,就在林隨意心底疑惑越來越大時,樓唳開口:「左邊。」
林隨意怔愣一下,他快速回憶夜裡的夢境,那顆痣確實是長在樓唳左後腰,一顆紅色的硃砂痣。
樓唳沉默了一會兒,輕聲問他:「可以確定我的身份了么?」
林隨意點點頭,剛點完腦袋林隨意就矢口否認:「還……還不能。」
萬一是隨便猜的呢?這關係到性命,林隨意不敢馬虎。
樓唳又是一陣沉默,爾後問他:「那你想怎樣?」
林隨意說:「我能摸摸嗎?」
這回樓唳答得很快:「不能。」
林隨意繼續警惕,兩相沉默了一會兒,林隨意鬆了口:「那看看可以嗎?」
樓唳深吸了一口氣,似在忍耐:「林隨意,你別太過分。」
林隨意更加警惕了,他不確定樓唳的身份所以對他少了幾分尊敬,他伸出一隻手:「只有入夢者才有呼吸,我要摸摸你的呼吸。」
樓唳還是拒絕了他。
林隨意這下更覺得眼前的樓唳有問題了,然而他的手腕卻被樓唳一把抓住,林隨意還沒來得及掙脫,就被樓唳鉗制著往他后腰摸去。
樓唳的聲音很冷:「痣在這個位置。」
在那場春夢裡,林隨意也曾被樓唳抓住手腕。
樓唳嘶啞的聲音吹在林隨意耳畔:「怕摔還不抓住我?」
然後,他就是像現在這般,抓著林隨意的手,先是十指緊扣隨後言傳身教:「像這樣,對,抓緊了,隨意真乖。」
隔著薄薄的衣裳,林隨意好像是觸碰到了那顆痣,他瞬間清醒過來。
林隨意臉一下就紅了個徹底,低著頭趕緊解釋:「樓先生,抱歉,我不是故意要……要佔您便宜,我剛剛遇見和您一樣的……」
樓唳似乎並不想聽他廢話,他鬆開林隨意,語氣涼涼:「先下山。」
林隨意感覺自己要被這寒冷的語氣凍住了:「喔。」
剛剛的冒犯舉動讓林隨意渾身難受,他跟在樓唳身後,卻不敢離得太近。有時候林隨意一抬頭就能看見前面清瘦的身影,他立馬就想起自己的狗爪子摸了人家的腰,做賊心虛地偏過腦袋,不敢用目光再將人冒犯一遍。
腦袋偏著偏著,林隨意又盯著人家的背影,甚至是目不轉睛。
他心裡有困惑。
在那個中午他往108號店鋪送餐,當夜他就夢見了樓唳。夢裡不會出現夢主從未見聞過的事物,因他見過樓唳,所以樓唳出現在他的夢。
可他沒見過樓唳后腰的痣,怎麼夜夜笙歌的夢裡都被那顆痣晃了眼。
最驚奇的是,樓唳的后腰真的有這顆痣的存在。
為什麼?
怎麼回事?
「在山裡遇見了什麼。」
冷不丁的,樓唳開口。
他們已經到了山腳,也在泥濘小路發現了應朝霞上山的腳印,於是沉默了一路的樓唳終於來詢問林隨意的遭遇。
林隨意甩掉腦子裡困惑的旖旎,忙把昨晚所發生的一五一十告訴了樓唳。
他是什麼時候發現自己落單,在山裡迷路后碰到鄭析屍體,那些往廟裡去的蛇,還有石像變作的樓唳。
這些林隨意都沒落下,只要是他能記住的細節,他統統都轉述給了樓唳。
鄭析死了,樓唳並沒有什麼反應,林隨意似乎從他眼中看到了他的想法——解夢師死在夢境里是一種歸宿。
「從肚子里孵化了蛇?」樓唳呢喃一遍后問:「廟是什麼廟?」
林隨意搖頭:「廟上是有牌匾的,但是有蛇纏在牌匾上,我看不見牌匾上的字,只能看見一個『廟』字。」他想了想牌匾的長寬高,猜測道:「牌匾上應該有三個字,XX廟。」
林隨意在廟裡看見很多蛇,有想過這座廟會不會與蛇有關聯。
他胡亂猜牌匾上的字:「巨蛇廟?多蛇廟?」
在山裡待了一夜卻還是不知道應朝霞到底祭拜了什麼,這讓林隨意有些挫敗。
林隨意往身後方向眺了一眼,他跪拜之後的效果還在,沒有濃霧遮掩他的視線。現在應朝霞上了山,如果跟上去或許能知道她祭拜的東西到底是什麼。
「跟上去沒有用。」樓唳說:「你眼裡的石像是我,鄭析眼裡的石像是方虔,應朝霞眼裡的石像是什麼樣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林隨意覺得樓唳說得對,『拜拜』是一項危險行為,他還太菜所以從鄭析膝蓋上的泥土才能想到這一點,但鄭析多次入夢,他不會不知道,恐怕還是石像哄騙了他。
林隨意喪氣道:「每個人看見的石像不一樣,那要如何知道應朝霞眼裡的石像是什麼模樣?」
這是一個難題,林隨意其實是在問自己,而非想從樓唳那裡得到答案。
樓唳問他:「有什麼神佛與蛇有關?」
林隨意想了想,他忽然抬頭:「女媧廟?」
女媧就是人身蛇尾。
鄭析的肚皮里孵化出一條蛇,也是某種意義上的孕育生命。在神話故事裡,女媧造人,雖然是用泥捏的人,也算是某種意義上的給予生命。
鄭析跪了女媧廟,所以他惹了凶煞,他的肚子里孕育出一條蛇。
林隨意又想到他們入山時老頭的眼神和臉上的詭異笑容,很明顯,村民知道山裡供著一尊怎樣的神,但村民並不忌憚這神,他們是用一種八卦、看戲一般的態度看待進山『拜拜』的城裡人。
若是女媧廟,村民的態度是對神佛的褻瀆。
林隨意不太確定這個答案。
樓唳卻說:「是不是女媧廟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跪了這廟就能孕育生命。」
林隨意看著樓唳,樓唳說:「世間生靈想要孕育前會做什麼?」
林隨意說:「要那什麼。」
樓唳:「說清楚。」
林隨意:「做/愛。」
樓唳:「這下知曉村民為何這種態度了嗎?」
樓唳這一句好像打通了林隨意的任督二脈:「城裡人來鄰河村是為了……求子?拜拜廟,就能與廟裡的石像交/媾,所以村裡的人才會用那樣的態度看待山裡的廟。」
「應朝霞眼裡看到的石像是什麼暫時放置一邊。」樓唳說:「先解殺掉鄭析的凶煞。」
林隨意點點頭說:「凶煞是……能讓人受孕的想……」他想了想用詞,「邪佛。」
樓唳沒打斷他,等著林隨意繼續說下去:「惹凶煞的方式是祭拜邪佛,死亡方式是與石像交/媾,蛇就會破肚而出。」
林隨意趕緊拿出《夢林玄解》,「夢祭拜邪佛……」
夢謁神鬼或來謁。夢之者,往謁彼者,昌;彼來謁者,凶。也須弄清夢是什麼鬼神,往謁何象,來謁何言,以判吉凶。
夢與鬼神交合配偶。夢之者,非有夙緣,必有陰禍。①
他沒法理解書上內容,求助般看向樓唳。
樓唳道:「用你昨晚見到的來解。」
林隨意只好合起書,他草草打了個腹稿后開口:「應朝霞確實是因為肚子這一點來到鄰河村,她也來拜這裡的邪佛想要得到孩子。夢蛇大多時候都預示生子,應朝霞確實如願懷孕生下一個男孩。但她之前養了小鬼,所以懷孕后就出了事,『非有夙緣,必有陰禍』,她真的生了鬼胎?」
林隨意看了樓唳一眼,樓唳並未打斷他,他接著解這個凶煞:「應朝霞生的孩子在不斷地折磨她,反噬她。這一點從蛇出生后啃噬鄭析身體可以看出。而山裡之所以有這麼多濃霧,是因為應朝霞不敢把懷孕生子的事情暴露出來,就像藏在濃霧之下那些肉眼見不到的東西一樣,她是明星,生子會讓她的事業受到衝擊,更何況她生的還是一個鬼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