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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翟尹在倒騰直播設備。
他最近買了套新的,把之前那套舊的給換了。
他一邊點著屏幕上直播軟體的設置,一邊聽了旁邊機位上渾身上下都散發著死人一般頹廢氣息的辛青把事情說完了。
翟尹一皺眉:「他真這麼說了?」
辛青點頭。
「你沒聽錯?」翟尹說,「就馬路對面那家賣包子的嘛,天天人都可多了,店裡店外都鬧鬧哄哄的,你應該也沒聽清吧。」
「我他嗎聽得一清二楚的。」
辛青抬起頭來,一臉煩愁,啪地拍住自己的紅毛腦袋,聲音都麻了:「我真的,我現在真……我無語了,我都不知道我該說什麼。」
「懂,我理解。」
翟尹目不斜視地盯著電腦,剛想說話,辛青又接過話頭說:「不過,我想了想,我最開始給他打電話的時候,他就告訴過我不會喜歡我了。他早說過了,今早再說一遍也不是不能理解……那他給我買葯幹什麼?」
翟尹說:「確實,這樣就很不對勁兒了。既然跟別人說不想來我們這兒,那為什麼還來了?而且聽你說的,這簡直就是討厭你了。可如果真討厭你,為什麼你一個電話他又馬上就過來了?感覺就像等你等了老半天一樣。」
「再說了,如果真的只是看上咱們隊的位置,不想跟你有接觸,為什麼還會答應你一起吃早飯?為什麼還關心你,晚飯都不吃就去給你買葯?你不覺得所有的事情他做得都很矛盾嗎?」
「我覺得。」辛青說,「但我想不明白,我看不懂他。」
翟尹沒吭聲,繼續手上的活,點著直播軟體在設置東西。
他很久都沒吭聲,辛青轉頭去看他,見到他手撐著下巴,眉頭緊鎖,估計也是在頭腦風暴。
辛青問他:「你在想什麼?」
「在想你師父腦迴路怎麼造的。」翟尹說,「你師父有沒有第二人格?」
「?」
翟尹很誠懇:「他是不是還玩第五人格?」
辛青:「?你有病吧!!」
翟尹樂了,清了清嗓子,說:「好了,不逗你了。我仔細想了下,好像前面更不對勁兒。」
辛青問:「什麼不對?」
「你想,你那個時候給他發了很多好友申請對吧,備註里也說了一堆話。」翟尹說,「他肯定都看到了,但為什麼別人給他一個錄音,他立刻就不信你了?」
辛青說:「這有什麼為什麼的,因為是錄音啊?」
翟尹無語了,一撇嘴,終於轉過頭來看向他:「你是不是傻逼啊。」
「?你罵我!?」
「廢話。」翟尹說,「你想,當時那個情況,你們倆都千人噴萬人罵的,該惺惺相惜的是你跟他,怎麼會別人給個錄音他就信了?給他錄音的又是誰,你想過沒有?」
辛青愣了。
這個還真沒有。
「沒有吧。」翟尹砸吧砸吧嘴,說,「照你這個火炮性子,多半一直都被那個錄音和信了錄音的霍柏衣給氣死了,根本沒想過誰給的。」
「……要他媽你管啊!」
翟尹沒搭理他凶人,說:「要我說,這事兒從一開始就不對勁。霍柏衣他不傻,如果是公會的人給他錄音,他肯定不會信的。」
辛青突然醒悟了:「對啊,那錄音是誰給的?」
「至少是一個公會外的人。」翟尹說,「而且,跟他關係應該很好,能讓他毫不懷疑地深信那種。你印象里,有沒有這樣的人?」
「不清楚。」辛青說,「他自己的朋友我見過幾次,也有人跟他一起帶過我幾次排位,但是都不熟。」
翟尹嘆了口氣,說:「那沒辦法了。但總而言之,他現在對你這麼矛盾,忽冷忽熱的,昨天還買葯今天就讓你少來這套,說實話,我覺得他問題比較大,這不純純搞pua嗎。你先別在意他了,過幾天再說,靜觀其變,這兩天就普普通通對他就行,別這麼熱情地上趕著貼人去了。少當舔狗,那玩意兒沒有好下場。」
辛青嘟囔:「普普通通是怎麼對他?」
「怎麼對我們就怎麼對他唄。」翟尹說,「我的意思就是,你暫時別把他當你師父了。他自己不也是這麼說的嗎,就當以前沒認識,重新開始,根本就沒有過那層關係。」
辛青坐正了,撓了撓腦袋,往後一靠,發愁得很。
翟尹理解他,他倆一直都是當師徒的,突然跟他說別當他是你師父,任誰都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翟尹轉移話題:「說起來,霍柏衣上哪兒去了?一會兒不是要組排打訓練?」
「不清楚,我們來的時候他說去買水,我就自己上來了。」辛青看了眼表,「對啊,這都快半小時了,上哪兒去了?」
翟尹:「你都不知道你問我?你有病?」
「誰tm問你了啊,你沒見過人自言自語——」
倆人正在日常拌嘴,一隊訓練室的門被人推開了。
辛青抬頭一看,霍柏衣走了進來。
辛青不說話了,撇撇嘴,坐了回去。
陳荔也推開門走了進來,吆喝著他們去上線組排打訓練。
辛青上號,看到了霍柏衣的墮天使停在排位場門口,心情複雜。
這一天的訓練打下來還好,霍柏衣給他搭了幾次手,還很稀鬆平常地跟他說了話。
只是倆人仍然沒打之前說的奶刺,霍柏衣也只是給他搭了幾次手而已,輔助的中心還是他們的dpc張然。
辛青沒開口招呼他打,霍柏衣也不張羅,之前電話里說好的奶刺組合好像從來沒被提起過一樣。
遊戲內的氣氛還是有些僵硬。
一天的訓練打完,晚上辛青回了宿舍。
洗完澡之後,辛青想起霍柏衣讓他去他自己的房間里。
他起身走到門口,又想起白天早餐店裡的事。
他還想起霍柏衣看他的那個無語又嫌棄好像有點厭惡的眼神。
辛青突然有點不服,心想,他讓我去我就去,他誰?
他還拿那種眼神看人!
辛青越想越生氣,不去了。
他沒去,第二天霍柏衣也沒說什麼,還是和昨天一樣,跟他很平常地說幾句有的沒的,多的也不說,也沒問他昨晚怎麼沒來。
氣氛十分和諧,辛青卻總覺得有些說不出的詭異。
事情過去幾天,這種感覺越來越強。
辛青很難忍住什麼事,第二個禮拜的禮拜三,辛青吃完飯,就和翟尹回了訓練室。
他捏著一盒牛奶,咬著吸管說:「說真的,我總覺得他這個人違和感特彆強,就不正常你知道嗎?他最開始接我電話的時候還和以前一樣,可一到我跟前來就不對勁了,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翟尹回答:「奔現有風險。」
「我去你的!」辛青說,「我認真的!你不覺得他很怪嗎?」
「我上哪兒覺得去,我以前又不認識他。」翟尹說,「我看最近不是跟你還挺好的,雙方都很冷靜,氣氛非常和諧,創造美好生活。」
「什麼跟什麼啊,我說——」
訓練室的門突然被敲了兩下。
倆人一起轉過頭,陳荔胳膊肘里夾著塊板子站在門口,叼著根沒點上的煙,神色很不好看。
他身後還站著個人。不過大半個身子都被陳荔擋在門外,辛青看不見她。
「辛青。」陳荔說,「出來,你下午別打了。」
這話有點沉重。
辛青把頭上的耳機摘下來,慫慫的:「幹嘛啊,怎麼了?我犯事了?」
「出來,不是你的事。」陳荔說,「換地方說話,事兒不小。」
辛青感覺奇怪。他把耳機摘下來,拿起隊服,往身上一披,起身走了。
出了門,他才看到跟在陳荔後面的是誰。
是他們隊的心理醫生,叫袁茹,常年在心理治療室里辦公。
她穿著一身白大褂,散著頭髮,長得漂亮,挺有氣質。
陳荔和辛青說了句跟上,抬腿哐哐往前走。
辛青趕緊跟上。
陳荔臉色不對,辛青知道是出事了,就小聲問袁茹:「怎麼了?」
袁茹回頭說:「說來話長,這兒不好多說,到治療室再說。」
「行吧。」辛青說。
下了三樓,進了治療室,門一關,陳荔轉頭就對辛青說:「霍柏衣之前因為什麼回國來的,你知道吧?」
「啊?知道啊,我查了。」辛青說,「說是因為跟首發隊的打起來了,吃了官司,賠了天價違約金回來的。」
「對,因為在那邊的首發隊里一直被排擠,最後沒忍住,就出手了。」陳荔說,「關鍵他還是在日本隊的,我怕那地兒跟咱深仇大恨的,排擠人說不定比國內更厲害。上周他一進隊,我跟他商量了一下,他同意之後,我就趕緊讓袁茹在心理測量的時候多下了點功夫,找日子跟他好好談談,怕他真有什麼心理問題。」
所有人入隊的時候都要做一套心理測量的問卷,來看看心理上有沒有問題。大多數人都沒什麼事,但畢竟打電競的,也有不少人家庭情況和成長狀況不太好,心理上會有問題。
但這類人很少。ASD開到現在,全隊只有一個翟尹在進隊時是個問題兒童,現在好多了。
陳荔嘆了口氣,咬了咬煙嘴兒,說:「他又不愛說話,我生怕他是真有毛病……結果,真出事兒了。」
辛青心裡咯噔一聲,立馬聯想到了霍柏衣自跟他見面以來的種種不對。
不會有關係吧。
他趕緊問:「出什麼事兒了?」
陳荔張了張嘴,欲言又止,說不出話來,就朝袁茹打了個手勢,把事兒交給了她,自己一揉頭髮背過了身去,不願再說。
辛青趕緊轉頭看袁茹。
袁茹說:「我看了他做的題,雖然偏向不是很明顯,但整體來說太過封閉了。前天我把他叫來談了談,他也不願意跟我多說。我問了他挺久,他最後就告訴我說,他確實有點心理問題,但是不耽誤打比賽,也不是大事,讓我不用在意。」
「我又深入問了問,他還是不願意告訴我。後來我查了一下,突然發現……」
袁茹抿抿嘴,眼睛里閃過一些為此感到不平的火光。
她皺著眉,說:「我發現,他有精神病院的看診記錄。」
辛青大腦宕機了。
它放棄工作了足足有小半分鐘,才讓辛青咽刀子一樣把這一句話給消化了下去。
「他……」
辛青都快不會說話了,努力吞咽了幾口口水,才說,「他,他什麼?他精神病院???」
「不是國內。」
陳荔回過身來,臉色黑得能滴墨,說,「查出來的是四年前在國外的精神病院看診記錄。」
辛青五雷轟頂。
他都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張著嘴呆了半晌,忽然恍恍惚惚地,感覺一切不對勁兒都被連起來了。
辛青問:「那個……看診的時間,能查嗎?」
「是二月,就是當年過完春節沒兩天吧。」袁茹說,「怎麼,你知道什麼?」
辛青不說話了。
他都不知道自己怎麼從那個心理治療室里出來的,他腦子一片空白,誰說話都聽不太清了。
出來之後他晃悠出了俱樂部,魂不守舍地晃悠到一家便利店,買了一杯熱咖啡,蹲在店門口捧著咖啡,吹冷風吹了有五分鐘,才從窒息一般的空白里掙扎出幾分神智回來。
他深吸了一口氣,回想了一下,才想起袁茹說的話。
「他不願意說,我就沒再問了。後來我看了一下資料,他緊急聯繫人寫的是他外婆,我就給他外婆打電話,試著問了一下。」
「他外婆倒是很熱心,跟我一五一十都說了,不過她知道的也不多,說霍柏衣根本就不跟她說這件事。」
「她說是四年前,霍柏衣一個發小的母親,在vx上告訴他母親霍柏衣是個同性戀,說什麼覺得這是個病,讓他媽趕緊帶他上醫院,還說都在遊戲里和發小告白了,給她兒子嚇死了,什麼的。」
「他母親氣得不輕,跟他繼父一起教育他教育了好幾天,怎麼教育的,她不知道,霍柏衣也不說。他外婆就只知道後來霍柏衣退學了,再之後就離家出走了,進了日本的電競隊,再也沒回過家。」
「他回到這邊來,倒是回了外婆家。」袁茹說,「我知道,你們也肯定著急,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情況,他不願意說,你們就別逼著了,等往後再相處相處,跟你們熟了,大概也願意說了。」
「他的問卷上看起來問題也不大,就是有點封閉。比賽倒是不打擾,就是人一定是不開心的,心理健康層面上不太好。」
「你別太著急。」袁茹說,「尤其是你,辛青。你上趕著問去,只會揭人傷疤。」
能不著急嗎。
辛青摳著熱咖啡的杯壁,手都氣得發抖,氣得只想砸東西。
他悶頭想,這怎麼能不著急。
「你在這兒幹什麼?」
聲音猝不及防傳過來,辛青嚇了一跳,抬起頭,霍柏衣站在他面前。
他背著光,整個人很暗,辛青都有些看不清他。
霍柏衣套了件衝鋒衣和圍巾出來的,頭髮被寒風吹得飄飄。
風好像吹得更冷了。
辛青晃晃悠悠站了起來。
蹲得太久,他腳有點麻,站得踉踉蹌蹌的。
大約是辛青神色不對,霍柏衣莫名其妙地朝他一挑眉。
辛青鬼使神差地開口說:「我真的沒有。」
這回答驢頭不對馬嘴,霍柏衣很迷惑:「啊?」
「我是說,我真的沒說過。」
辛青騰出一隻手來,指著天說,「我,我如果說過一個關於你的壞字,我這輩子都拿不了冠軍,明天手就被車碾,賬號被封100年。」
霍柏衣:「……」
「老師。」辛青吸了口氣,「老師,我真的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