賭局
懷謹殿下,四個字清晰地傳入眾人耳中
游輪大廳內諸多人目光震驚地看向欒懷謹,似乎是無法相信,這個人就是他們印象中唯唯諾諾的三殿下。
如果說,過去的三殿下彷彿像是隱藏於黑暗中的老鼠,那麼這一刻,他們感覺面前的青年男子像是聚光體。
他不需要說話,他單單是站在那裡,就是所有人的目光焦點。
欒懷謹腦海中翻找著記憶。
他僅僅只是零零碎碎從原主的記憶海中獲取到了一些記憶,像原主特別排斥的,如相關源書的一切,記憶為空,只有滿滿的排斥感。
他的記憶海中並沒有相關紅髮男子的記憶,但……
當他看到他時,就有一股沉重的窒息厭惡感。
明何剛才對他的稱呼是尼科爾。
通過這一個月整理出的人際關係,欒懷謹知道這個人,且得出結論。
尼科爾·哲羅姆。
他的母親是明睿卿元帥的親妹妹,與明何是表親關係。
背景雄厚,造就他張揚跋扈的性格。
尼科爾厭惡原主,更看不起原主。
兩人同齡,同年級,與天賦還算出眾的尼科爾不一樣,同一所學院中,原主就是吊車尾。
尼科爾驕縱跋扈又沒有情商,或者說他不必有情商這種東西,絕對豪橫的背景之下,他幾乎能在絕大多數情況下橫著走。
最開始別的人或許還會因為原主三皇子的身份而多一分尊敬,然而這一切在尼科爾在對原主連翻侮辱,而原主連反抗都做不到的情況下,原主的學生生涯只能用凄慘來形容。
從某一方面來說,原主的自卑自棄,是必然的結果。
原主人生中最討厭的人,是尼科爾,沒有之一。
可能是身體殘留下的本能,欒懷謹看到尼科爾就感到極度厭惡,生理性的不舒適。
原本身體就不舒服,這一刻那種不舒服的感覺更是達到臨界點,一雙黑瞳分泌出淚水,如蝶翅一般的眼睫沾染水跡,這一刻他像是最美的藝術品,過於美麗,也極致脆弱。
明何的身高高於欒懷謹。
欒懷謹微微揚起頭才能夠與他對視,下顎線完美,領花之上的喉結微微滾動,透著一股旖旎,他說道:「明何閣下、尼科爾閣下,非常抱歉,我感到十分不適,先離開一步。」他說著,目光四處掃了一眼,加快腳步朝著標識著洗手間的方向而去。
讓欒懷謹鬆一口氣的是,明何沒有阻攔他。
只要明何不為難他,就不會有他人為難他。
夏佐一路跟隨在欒懷謹身後。
走出大廳,欒懷謹停下腳步,看向一直跟著自己的夏佐,「夏佐騎士,您是二皇兄的騎士,不是我的騎士。」
夏佐聲音始終保持著恭敬:「二殿下命令我跟隨您,三殿下,請不要讓我為難。」
欒懷謹:「……隨你。」
他的腳步沒有任何減緩,進入洗手間,用冰涼的水洗臉,試圖降低那股疼痛感。
然而,見到尼科爾的生理性反胃並沒能降低,反而越來越強烈,他看向夏佐,詢問:「有煙嗎?」
夏佐愣了下,目光怔怔地看著欒懷謹,在他的記憶中,三殿下從來不抽煙。
欒懷謹與夏佐雙瞳對視。
欒懷謹的習慣之一,他與人說話時喜歡看著對方的眼睛說話,他又一次詢問:「有煙嗎?」
夏佐說道:「有的,」頓了下,他又說,「不過,您或者並不習慣。」
欒懷謹:「介意給我一支嗎?」
夏佐拿出一支煙。
欒懷謹接過,骨節分明的手指以標準的姿勢夾著煙,動作極為美麗。
夏佐為欒懷謹點燃夾在手指上的煙。
裊裊白霧升起,欒懷謹走向洗手間靠窗的方向,然後就看到了這樣一行字。
——此處禁煙。
欒懷謹的動作頓了下,他假裝沒有看到這樣一行警告文字,踏步走向窗口,吐出煙霧,目光看向遠方,似乎是在想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思考。
夏佐站在一旁,全程沒有打擾欒懷謹。
一陣腳步聲響起,走道上有人說:「今天那個黑髮大美人,他真的是三殿下嗎?」
「我記憶中三殿下完全不是那樣的人啊?」
夏佐目光朝著欒懷謹看去,明明隔開一扇門有人正在討論著他,然而作為當事人的欒懷謹的動作卻沒有絲毫變化,連一個回頭都沒有,似乎完全不在意他人對他的看法。
今天的欒懷謹給夏佐的唯一感覺是,冷漠。
像是雪山上的霜雪,無法消融。
推門聲響起,那兩人還在談著關於三皇子的事情,之後後知後覺意識到他們談論的主角就在他們眼前。
可能是感到尷尬,這兩人匆匆解決過生理需求后立刻離開,臨走前,彷彿是控制不住自己一般,他們的目光一直朝著欒懷謹看去。
門關上。
憑藉良好的聽力,夏佐聽到了那兩人壓低聲音的交談。
「草,真他媽好看。」
腳步聲漸行漸遠,那兩人又說了什麼,夏佐聽不到,他知道的是,從表面上看起來,欒懷謹似乎置身事外,彷彿那些人交談的主角並不是自己,從始至終沒有給予過任何反應。
不知過了多久,夏佐收到了提示。
夏佐看向欒懷謹,恭敬說道:「三殿下,二殿下讓您回去。」
欒懷謹沒有回應。
不過,夏佐知道,欒懷謹應該是聽到了他說的話,他原本看著窗外的目光在聽到他話的那一刻,轉移到了指尖上泛著紅光的煙上。
從香煙燃燒的進度來看,他們從游輪大廳中出來的時間其實並不長。
欒懷謹動作優美地熄滅夾在手指之間的煙,將煙頭丟入垃圾桶,開始洗手。
一根又一根,他的每一個動作都像是一副畫作,透著天然的美感。
當欒懷謹洗完手,夏佐上前,說道:「三殿下,我為您擦手。」
欒懷謹並沒有拒絕。
夏佐動作恭敬,為欒懷謹擦拭掉手上的水跡。
上輩子作為一方基地建立者,欒懷謹已經習慣被他人服侍。
他並不覺得哪裡不對,也沒有覺得他人服侍不好,哪怕夏佐並不是他的侍從。
等夏佐為他擦拭完手指,欒懷謹踏步,走出洗手間,去往游輪大廳。
短短一支煙的時間,疼痛沒有減緩,不過,見到尼科爾時的窒息感已經得到了充分的緩解。
走過長長的廊道,去往游輪大廳的路上時不時碰上一些人,無論是游輪工作人員,又或者其他或認識又不認識的人,他們總會忍不住回頭看向欒懷謹。
欒懷謹進入游輪大廳的剎那,明何目光直直看向他,微笑說道:「懷謹殿下,請到這裡來。」
其他人順著明何的目光看去。
欒懷謹看向明何。
圓形加長形的賭桌,四人坐下,其他人站立於旁側觀看。
他們在玩牌。
四人中,欒懷謹只認識兩人,招他過去的明何,以及卡特帝國二皇子欒逸昀,至於坐在牌桌上的另外兩人,他並不認識。
四人身側站著許多人,除了才確認身份的尼科爾外,欒懷謹一個人都不認識。
不過,沒關係。
理論上以他現在的身份,只要主動向二殿下進行問候,其他人則是禮貌性地點頭致意即可。
欒懷謹踏步走向牌桌。
明何朝著站在自己身旁的人看了眼。
他身旁站著的是一位身穿禮服,容貌姣美的女子。
察覺到明何的目光示意,身體微不可覺地顫抖了下,向一旁退開。
圍繞整個牌桌,只有明何身旁一片地方空了出來。
欒懷謹的步伐停頓了下,之後走到明何身旁站定,目光看向欒逸昀,恭敬道:「二皇兄,很抱歉,我來晚了。」
卡特帝國的二皇子欒逸昀,與儲君殿下同為帝后所出,最開始他對欒懷謹非常不喜,不過……
原主對二皇子特別舔,如果說夏佐騎士是欒逸昀身旁的忠犬,那麼原主就是他身旁最為卑賤的一條舔狗。
誰會和自己的舔狗計較呢?雖說這條舔狗除了會舔外一無是處。
二皇子用審視的目光打量他,視線停留在他面上的時間格外久,「以後注意時間。」
欒懷謹輕聲回應,「是。」
明何骨節分明的手把玩著手中的紙牌,微笑看向欒懷謹,說道:「懷謹殿下,要一起嗎?」
欒懷謹:「……」
實話是,他在賭方面沒有任何天賦,還有最重要的一點,原主貧窮,賭不起。
作為皇子,他每個月都能收到月錢,然而並不多,這也是他在皇宮被人嘲諷的主要原因之一。
作為皇子,吃喝方面確實不愁,然而最基本打點仆佣的錢他都沒有,更沒什麼多餘的錢能夠消遣。
其他的皇子母家勢力強大,在他們還非常小的時候就給予他們金錢,讓他們創業,名下自然而然有許多可支配金錢。
這一切,原主都沒有。
明何微笑與欒懷謹雙瞳對視。
欒懷謹頓了下,說道:「抱歉,明何閣下,我對此並沒有興趣。」
明何唇角彎起的弧度加深,「那麼,直白地說,我想與懷謹殿下賭上一局,懷謹殿下可否滿足我?」
欒懷謹面無表情,沒有立刻回應。
明何放下手中把玩著的紙牌,推動籌碼,「三殿下,我就與您賭這些籌碼,您看如何?」
欒懷謹想,他貧窮,這並不是什麼秘密。
明何說道:「從今日見到您開始,您不曾笑過,我賭您一個笑容,如何?」
欒懷謹:「……」他不會笑。
或者說,自從上輩子末世開始,疼痛相伴,險境求存,他已經忘記了該怎麼笑。
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似乎是在等待著他的回答。
片刻的停頓后,欒懷謹目光與明何對視,聲音清冷:「明何閣下,我不與您賭酬勞,如果我贏,您是否也願意給予我一個笑容。」
他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
他是卡特帝國的三皇子,當明何當著這麼多人的面直白地說與他賭一個笑容,就相當於將他比成舞池中的舞女,以賣笑為生。
笑容,是一種買賣。
所謂公平公正,就是這種。
明何愣了下,很驚訝竟會得到這樣的回答。
他輕笑出聲,自喉間逸散出的笑容回蕩於眾人耳畔,他說道:「不需要賭,如果懷謹殿下想看,我時刻都願意為您笑。」
欒懷謹說道:「不同。」
明何挑起一道眉,似是在疑惑:「什麼不同?」
欒懷謹說道:「值錢,與不值錢的差距。」
最開始眾人並不懂欒懷謹是什麼意思,但在想想就明白了。
明何本身的笑容或許並不值錢,但賭局中以酬勞定義,將他的笑容賦予一層「賣笑」的含義后,就顯得值錢了起來。
因為難得。
理論上,沒有任何人值得明何賣笑。
明何發出一陣低沉的笑聲,不過很快,面上笑容完全收斂,眸底只剩下審視與冰冷,他說:「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