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君攸悅已經有一周沒有回家了。
鹿兮辭坐在紅椅上,姿態端莊。
她面色沉靜如水,牽起的嘴角算不上漣漪,只是久浸聚光燈養成的肌肉記憶。
即便她笑的如此不走心,鏡頭依舊捕捉不到絲毫漏洞,只放大了她年輕卻有韻味的容顏,凸顯著她的魅力。
馬上就是宣獎環節,鹿兮辭還有其餘四位候選人的臉出現在的大屏幕上。
燈光依舊辣眼,音樂隨著主持人登場漸歇。鹿兮辭注意到鏡頭,沖著遠方加深了面上的笑容。
在鏡頭面前,她永遠是這樣的遊刃有餘,所有情緒都被藏匿進那黝黑的瞳孔,不叫人瞧見分毫。
即便她這會兒心事重重,注意力根本不在頒獎現場,她那雙含過三點秋水的桃花眸一轉,展露出如融冰雪的笑顏,也足以醉倒一片。
哪怕在場的都是演藝界人士,見慣了美人,也鮮有不為之動容者。
鹿兮辭身邊的小姑娘臉兀地紅了。
她名張琪,出道將將一年,和鹿兮辭在同一家公司,這次只是沾了鹿兮辭的光,能來頒獎典禮現場。
張琪的經紀人反覆叮囑她要和鹿兮辭打好關係,卻在被問起原因時閃爍其詞,嚇得張琪以為這位鹿前輩是什麼牛鬼蛇神。
只是接觸了才知道,鹿兮辭分明更像下凡的仙女,對得起她粉絲給她封的綽號——晴汐仙子。
晴指晴日。她對誰都和和氣氣的,友善如春日暖光,柔和的照拂著旁人,從不叫別人難堪。
她又長著一雙多情勾人的眸子,即便是不帶情緒的一眼,也含著滿滿柔情,若是嫣然一笑,蜜意更是溢出,直抓著人心神不寧,挪不開眼睛。
汐指潮汐,也指她名字中的兮。
就憑她那靈動的眉眼,風情萬種該是她的標籤之一,但她出道五年,緋聞為零,情感八卦都寥寥無幾。
張琪瞅了一眼鹿兮辭左手的戒指,暗暗感嘆人與人的不同。
這年頭,明星大多恨不得把自己的感情狀態藏到退圈,鹿兮辭是一股清流,走哪兒都把「我結婚了」四個字戴到哪兒。
在大多數人眼裡,鹿兮辭把她愛人保護的很好,什麼資料都沒有泄露出,只知道這位愛人性別為女。
華夏通過同性婚姻很久了,大眾接受度也不低,大家都不會覺得有什麼。
「鹿老師,你不緊張嗎?」張琪看著大屏幕上晃動的五張臉,背景的流光閃動,讓她咽了下口水。
她被炒熱的氣氛帶動,緊張的直往後靠,貼在她的紅椅上,蓋住她的名字和座位號。
還好她人糊,鏡頭照不到她,失態一些,倒也無傷大雅。
鹿兮辭愣了一秒,旋即將自己從胡思亂想里剝離。
她側頭凝了一眼,是同公司的小姑娘,進場後跟自己打過招呼。
她把表情放得更柔和,作出前輩的姿態,鼻腔發出一個音。
「嗯,緊張的。」她悄悄沖著張琪眨了下眼。「但是不能叫他們看出來。」
兩個人的互動被鏡頭捕捉去了。
毫無經驗的張琪立馬調整了自己的坐姿,整個人都僵硬起來。
反倒是鹿兮辭,沒有身在鏡頭前的自覺一樣,還有心思打趣她。
「放鬆點,小姑娘。小心廖姐回去罵你。」
廖姐是張琪的經紀人。她聞言,綳的更緊了。
見她不說話,鹿兮辭也就回過頭,專註的看向主持人。
她是真的不緊張。演戲於她,僅僅是愛好。
她想做好,可也不必做好,她若哪一天厭倦了鏡頭,她媽媽怕是會歡天喜地的設宴慶祝,再把公司里的事一股腦塞給她。
比起擔心那可有可無的最佳女主角獎,鹿兮辭更關心她那「消失」了一周的妻子。
即便實驗再忙,也該抽空回個家吧?
她那堆滿實驗器具,轉身都困難的實驗室能休息?
就算能,哪裡比得上家裡的大床?
鹿兮辭無意識的撫上左手無名指的戒指,轉了半圈。
其實,她很清楚君攸悅並不想回她們兩個人的家。
兩個人的婚姻來自約定,來自意外,是利益和壓力產生了那一本紅證。將她們維繫在一塊兒的從來都不是愛。
至少,君攸悅對她沒有愛。
「獲得第x6界華夏電影金猴獎最佳女主角獎的是——」女主持人中氣十足的聲音打斷了鹿兮辭的思路。
她深吸一口氣,適時的露出些緊張的神情,目不轉睛的盯著主持人手裡的紅卡。
「鹿兮辭,《山裡人》!恭喜鹿兮辭老師!」
鹿兮辭擺出一個驚喜的神色,起身,和四周向她擁抱握手示意的同行們挨個回應,隨後往台上走。
紅毯路有些長。
主持人激昂的聲音和背景音樂融合在一塊兒,叨擾著鹿兮辭的耳畔。
她走得從容不迫,魚尾裙下的步伐卻又輕快,看得出愜意與激動。
衣兜中的手機震動了一下。
鹿兮辭連腳步都不曾遲疑片刻,彷彿沒有感覺到那微弱的震動一樣。
但頒獎夜,她早就把手機調好了模式,只有檢測到關鍵詞或緊急聯繫人才會發出提示。
這個時候能提醒她的新信息,只有兩種可能。
鹿兮辭在和主持人們握手后,在心裡排除了母親發來祝賀這種可能。
只能是和君攸悅有關的事了。
鹿兮辭忍著查看信息的衝動,接過那一座猴子模樣的獎盃,和一大本證書。
還得說完獲獎感言。
鹿兮辭面上沒有流露出哪怕一點不滿,她下意識轉了下無名指上的戒指,彷彿這樣她和君攸悅的婚姻就能更穩固一點。
手機又震動了一下。鹿兮辭深呼吸過,把雜念都壓到心底,她勾唇彎眼,露出今晚最盛的笑容。
***
獲獎感言無非是那幾樣,感謝評委會,感謝劇組,感謝家人朋友。
鹿兮辭把話說完,趁著下一個頒獎環節,氣氛最熱火朝天的時候溜去了後台。
她鑽進洗手間里,現場的喧鬧在身後褪去,她總算獲得了片刻的安寧。
第一條信息是她母親發來的。內容大概是大發慈悲的祝賀了一下鹿兮辭獲獎。鹿兮辭嘴角抽了一下,不想回。
第二條信息確實和君攸悅有關。發來信息的人是鹿兮辭一個朋友,說在酒吧看見了君攸悅。
朋友是知道鹿兮辭和君攸悅婚姻並不美滿的。
她不明白鹿兮辭貪君攸悅這種冰碴子哪點,在看見君攸悅跟著一群人進了飯店后,不顧鹿兮辭還在金猴獎現場,用打抱不平的語氣給她講了此事。
鹿兮辭神色淡然。
大概是麻木了吧,她揉過眉心,沒摸到該有的鼓包。
結婚也三年了,日久生情這個詞,都是小說里才有的,用在她和君攸悅身上太過牽強。
只是心裡還是會有針扎似的痛。
君攸悅,你寧願去陪著同事應酬,也不願意回家休息?
隔間里沒有攝像頭,也沒有外人,鹿兮辭可以送掉對錶情的控制。
她眸光黯然,伸出手指,不剩多少力氣似的,刪刪改改,終於發出去了一句話。
友人回的很快。
【今朝飯店,陶笙也在。】
鹿兮辭終於淡定不下去了。
手機從她手裡直愣愣的滑出去,掉在地上。
這一聲咚,被分外安靜的洗手間襯得更瘮人,嚇得鹿兮辭往後退了一步,撞在隔板上。
鎮痛扎著背發麻。
好半晌,鹿兮辭才緩過勁兒來,彎腰撿起手機。
她沒法再強裝不在意的發去一句「知道了」,也不願和友人說謝謝。
謝什麼呢?謝謝你告知我妻子疑似出軌嗎?
鹿兮辭只覺得難堪。
採訪的過程失魂落魄的,她記不清自己機械式的回答了多少問題,又在現場如坐針氈了多久,才堪堪等到晚會結束。
「去今朝飯店,快!」坐進車裡,鹿兮辭下了令。
司機看得出小姐心情不好,不敢觸她霉頭,行進過程十分安靜。
就快到目的地了。鹿兮辭望著飛逝的街景,腦海中忽然閃現過方才接受採訪時的記憶。
「鹿老師又在給我們秀戒指了,您和妻子真是恩愛啊。您的妻子這會兒估計也坐在電視機前,正在觀看我們的頒獎典禮吧。請問您有沒有什麼想對妻子說的話?」
自己是怎麼回答的?鹿兮辭擰著眉。
彷彿排練過千百次一樣,誇獎和感謝妻子的話自動就從她嘴邊溜了出去。
「當然是感謝她的支持和理解,也感謝她長久以來對我的信任和堅定的選擇。我能拿到這座獎盃,有她一半功勞,待會兒回家,她一定會跟我搶這獎盃的。」
話說得滴水不漏,鹿兮辭都能猜到今晚就會有大肆宣揚她婚姻幸福的帖子了。
媒體想靠博人眼球的內容獲得流量,對家想靠捧殺讓她翻車,網友想磕cp吃糖吃瓜。
鹿兮辭勾出一個自嘲的笑。
她在公共場合描述的君攸悅,沒有半句話是真的。
支持和理解?君攸悅搞研究,比她還忙,就算都在京城,兩個人三五個月見不上一面也是正常,若不是有阿姨常來打掃,婚房都能攢幾層灰。
信任和選擇?君攸悅和陶笙的緋聞在知情人士的圈子裡傳的沸沸揚揚,大家也都對君攸悅和鹿兮辭的婚姻不過一紙協約一事心照不宣。
搶獎盃又是哪個平行世界人設崩壞的君攸悅做得出來的?就她那常年冷著,冰坨子一樣的態度,怕是不會多看這獎盃一眼。
飯店的招牌用了強光,鶴立雞群,在黑夜裡倔強的刺著人眼。
鹿兮辭認命似的閉上眼,忍下心口的一陣絞痛。
君攸悅從沒有喜歡過她,這是事實。
但她喜歡君攸悅有八年了,這也是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