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瑕

陸一鳴不記得他是怎麼走回MX基地，回到自己房間的了。

連宋辰同他打招呼，都被他機械性的回應后再無下文。

窗邊映著橘紅連綿的晚霞，清風拂過翠葉發出簌簌聲響。

陸一鳴獃滯地盯著奶黃色的天花板發愣，眼前又閃過男人狹長眼眸里一點星火似的微光。

隨後那句答案彷彿偷偷開通了會員，霸道地佔據了他的全部心神。

「我想贏下來，和我曾經的隊友一起。」

曾經的隊友嗎。

陸一鳴低嗤發笑。

要不是這個節目的烏龜風格太廣為人知，蝸牛效率如假包換，陸一鳴幾乎都要懷疑，這是柏凈為了哄他心甘情願留在HC戰隊打中單做的二手準備了。

陸一鳴也想不出，明明有百搭不會出錯的選擇，像其他人一樣選另外兩項，然後和比賽扯上關係，萬事大吉，柏凈為什麼吃力不討好要說這樣一個回答。

立重情人設？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陸一鳴便沒忍住自己先笑出聲。

「重情」這個詞，和柏凈那雙，在Primacy解散時都不曾有觸動的，冰冷的眸子，顯然完全不沾邊。

可如果柏凈在春季賽之前依舊期待和曾經的隊友同隊，為什麼他在那個冬天，等了一整個轉會期，也等不到柏凈當初承諾的邀請函。

只等來了一句「HC戰隊已經找到新中單了」。

這件事已經成為了梗在陸一鳴心房上一根銳利的刺，哪怕回想起一點細節，胸腔都會傳來細細密密的鈍痛。

一開始陸一鳴只以為是柏凈在生氣。

畢竟總決賽后的復盤，他倆大吵了一架，相悖的意見和當初意氣輕狂的年紀，誰也不服誰，對錯更是難辨。

散場也不體面，他覺得既然全國大賽的席位通道關閉，還可以去打KGL賽區的席位賽，五個人總能打上KPL的。

柏凈卻狠潑冷水。

「連全國大賽都打不贏，拿什麼去和KGL的隊伍爭高下？」

其實現在想想這句話是事實無疑。

柏凈是理智的，但當時的陸一鳴接受不了這種過分的理智。

這就好像柏凈對他們五個人的過程全然不在意，只在乎能不能贏，只在乎最終的結果。

隊友是誰都不重要。

更何況，如果不是因為柏凈賽前錯誤的戰策判斷，他們說不定。

說不定現在就在歡天喜地為打入KPL，舉辦慶功宴了。

所以，訓練桌上，陸一鳴罕見地對柏淨髮了怒。

「你這麼刻薄，誰會想和你一起打比賽？！」

其實話說出口陸一鳴就後悔了。

他以為柏凈會反駁。

如同剛剛他們為復盤爭吵。

但陸一鳴保持著拍桌的半站立姿勢，僵了很久，等到膝窩傳來酸漲的痛感，也沒等到柏凈一句像樣的回應。

劍拔弩張的氣勢像鼓脹的氣球，稍有一道小刺，便漏了氣。

唯余柏凈一聲長長的嘆息。

「我不知道，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我不是。

十七歲的陸一鳴拉不下面子搖白旗，否認自己上一秒剛說出的話，這算示弱。這句心聲，柏凈也自然無法聽到。

他丟下這句折磨了陸一鳴好幾天的嘆息就離開了。

那天的風冷的像老天爺刮刀子，非得要把人皮血骨肉凍得痛心徹骨才罷休。

他確實欠了柏凈一句真正意義上的道歉。

哪怕那件事後一周后的會談，柏凈對他依舊溫柔。他找不到機會去提起，那太煞風景了。

如果是因為這件事，柏凈想要翻舊賬。

陸一鳴也認了。

然而後來的採訪里，柏凈帶著新中單月牙言笑晏晏，被問及和新中單的磨合問題。

陸一鳴看見鏡頭裡的男人彎眸。

麥克風裡傳出他溫潤含笑的聲音。

「沒什麼不適應的，青訓營的時候我就聽過他的名字了，他打得很好。」

-

「嚯！陸哥，你眼底下這黑眼圈夠重啊，又熬夜沖分了？不對啊，我看你這幾天也沒上號啊……」

自認為參加了陸一鳴的生日派對后，和陸一鳴的感情有了質的飛躍的小中單，抬眼看著隔壁化妝鏡前，眼下烏青重得明目張胆，好似幽魂的陸一鳴，誇張大叫。

然後收穫了陸一鳴一個眼刀。

他才不會承認，看到視頻之後思考一宿，得出了當年柏凈違約的可能推測，是覺得那個叫月牙的青訓中單打得比自己好，因而偷偷給他的「61m」賬號連沖了幾十個排名這件事呢。

他要用實力向柏凈證明，柏凈挑中單的眼光真的很差。

此刻的他儼然忘記了自己也是柏凈選中的這回事。

不過被小中單這句話一提醒，陸一鳴下意識端詳化妝鏡里自己的臉，眼下的一圈黑確實有些明顯過頭。

「請問，這個遮得住嗎？」他指了指自己眼底，輕聲問一旁正在翻騰化妝包的化妝師姐姐。

「啊？」化妝師一愣，隨即點了點頭，「可以的，就是妝感會較平時厚重一點。」

「麻煩你了。」陸一鳴禮貌道。

化妝師還挺意外，她是MX戰隊專用的化妝師，兼職運營，平日里的大型活動出鏡都是由她承包妝面。這幾個男生都不愛化妝品抹在臉上的感覺，陸一鳴尤甚。

但他皮膚白，每次她都淺淺給對方描個眉，打個底就完事。

這還是第一次聽他主動提出化妝方面的要求。

陸一鳴想的卻是。

今天的活動柏凈也會代表HC戰隊參與，他太精明。

要是根據「61m」賬號飛漲的巔峰分，和自己眼底的黑眼圈猜到什麼東西。

那他臉面還往哪擱！！！

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不得不防。

化妝師很專業，各種各樣形狀的刷子在他臉上一通掃完，鏡子里的自己眼下烏青果然消失得乾乾淨淨。

就是，有點太白了，襯得口紅顏色有點重，感覺自己微微上翹的眼尾都變得柔和起來，配上粉頭髮像乖學生。

一點也不酷。

可能這就是化妝師姐姐說的「妝感重」？

是陸一鳴主動要求的把黑眼圈遮住，他不好意思再多說什麼，儘管看著鏡子里的樣子怎麼看怎麼彆扭。

化妝師見陸一鳴對這個妝面接受程度良好，沒表現出太多的不滿，心下暗暗鬆了口氣。

遮瑕的時候手重了點，看著比往常更白凈幾分的臉，一時沒忍住，給他勾了略顯無辜的下壓眼線，口紅色號也較平時的日常款更艷了一點。

她畫嗨了，忘記了現在的小男生似乎都不希望自己顯得太弱雞。

還好陸一鳴看起來接受良好。

當陸一鳴換上西裝，頂著這張臉出現在「KPL年中盛典」的直播間時，彈幕紛紛化身尖叫雞。

【霧草這是什麼豪門矜貴小公子，無終寶貝媽媽親親！！！】

【MX戰隊要破產了？終於說動陸一鳴用這張臉營業了嗎？這次的妝面跟之前那些敷衍的妝面完全不在一個層級啊啊啊】

【我剛和我姐妹安利了無終，我還信誓旦旦說我是技術粉，她現在拿著這張截圖質問我真的假的TAT】

陸一鳴看不見這些彈幕，他面無表情依據綵排的流程，走到舞台上的點位站住。

【來了！我最喜歡的定格pose環節！】

【準備截圖了啊啊啊】

然後宛若剛裝上四肢一般，僵硬做完他身後大屏幕上的英雄「瀾」，舉著雙匕首的招牌動作。

【對不起，但是哈哈哈哈哈哈哈】

【誰給他設計的這麼難的動作，無終看起來像奧特曼發射啊啊啊】

和身後英雄海報如出一轍的冷漠表情，配上蹩腳的交叉手勢，有一種詭異的萌感。

至少柏凈看到是這麼想的。

很……可愛。

想掐臉揉腦袋。

然後看看那張冰塊一樣的臉底下，會不會惡狠狠瞪眼，之後又無奈的縱容。

可惜，放在兩年前，這種事柏凈做的得心應手，爐火純青。

現在嘛，估計會被某人撓傷。

柏凈停下了指腹互相摩挲的動作，有些遺憾地放下了情不自禁抬起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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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邊境突圍」，《王者榮耀》遊戲里的一個冷門模式。把MOBA和PUBG有機結合在了一起，在跑毒撿物資的同時兼具戰鬥的玩法。

往往只有在這種活動場合，才會被搬到舞台上，直播觀眾面前。

雙人作戰，隨機分配。

最終獲勝的兩名選手，將得到贊助商提供的冠軍禮包。

輸贏倒不是關鍵，主要目的還是為了娛樂大眾，活躍氣氛。

十八名選手被邀請到舞台，拿起訓練機在組隊房間里互放狠話。

陸一鳴作為唯二來自KGL賽區的表演賽嘉賓，和其他KPL選手都沒太多交情。沒參與他們的垃圾話互嘲環節，爭分奪秒翻閱地圖和各個物資的對應功能。

——他平時很少玩這個娛樂模式，實在有點記不清。

至於會匹配到哪位。

陸一鳴還挺無所謂的。

這個模式和常規的PUBG不太像的是，運氣佔了更大多數。

都是職業選手，操作方面彼此都不會差太遠，能決定勝負的往往是裝備和物資，這些都需要靠機遇刷新。

陸一鳴在運氣這方面一向是非酋，之前和朋友玩《絕地求生》，十局碰不見一個天命圈。

所以來誰都一樣。

只虔誠祈願即將匹配到的隊友運氣能稍微好一點，讓他多苟幾分鐘。

不然折騰了這麼一身行頭，上來摸兩分鐘手機就被人嘎了，灰溜溜下台當觀眾也太虧了！

在進入遊戲大廳以前，陸一鳴依舊是抱著美好的幻想的。

直到耳邊隊友猝不及防開了麥。

熟悉的冷淡又欠揍的男聲包裹著滋滋電流傳入他的耳廓。

「能聽得到嗎？」

……

陸一鳴想倒流回幾分鐘前虔誠祈願的自己，多加一條附加條件。

即將匹配到的隊友運氣稍微好一點，但是。

不！要！柏！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