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繩

「喂？」

這邊陸一鳴還在懷疑人生，那邊柏凈以為對方聽不見，再次開口試探。

因為選手用的都是官方統一分發的賬號，所以彼此並不知道賬號底下的使用者是誰。但是直播間里，後期老師非常良心的把選手組隊情況公開出來。

導播鏡頭給到「盪塵」和「無終」的組合，直播彈幕一瞬間刷了好幾百條。

【草台班子是懂搞事的】

【這真是隨機分配不是官方夾帶私貨嗎】

【我猜不到最後的贏家是誰，但我能猜到誰最先淘汰】

【幸好這個模式不能殺隊友，否則我看無終第一個把盪神殺了】

此時距離KGL總決賽也不過一周左右，大家都沒忘記先前在總決賽舞台上發生過的「小插曲」，因而對這一組合的關注度高漲，連帶著直播間熱度都飆升。

陸一鳴想的卻不是這個。

他不想面對柏凈的原因，主要是他還沒弄懂。

模稜兩可的視頻採訪一下子紊亂了他堅定憎惡柏凈的態度，就像一直以來的認知高山隱約有坍圮的趨勢，他很慌。

慌自己這段時間堅守的恨是錯誤的，沒來由的。

夾雜在糾結矛盾之中，陸一鳴也不知道要用什麼心情，在這種公開直播的場合和柏凈做隊友。

「聽得到。」

沉默半晌，陸一鳴無奈出聲。

耳機那頭的柏凈聽到了熟悉的聲音，呆愣了一秒。

隨後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唇畔先一步漾起淺笑。

剛要習慣性喚他一句：「鳴……」

復又頓住。

「嗯，無終，待會的跳點——」

「你決定。」

陸一鳴冷冷撂下這句話，面不改色選擇了跟隨柏凈跳點。

他當然聽出了柏凈陡然轉了話音的稱呼，還有中間銜接處微妙的停頓。

無名火在心底燥了起來。

他不自覺舔了舔自己某顆虎牙的尖角。

就這麼不想和我顯得很熟？私底下叫他「鳴崽」叫得不是蠻熟練的嗎？上台了就換了？

突如其來的委屈包裹心臟，不能發作。

陸一鳴知道自己的情緒變動很沒道理，柔軟的舌面碾過虎牙尖角傳來細密的痛感，他像是毫無所覺，用力碾得更深了些。

彷彿這樣才可以發泄封閉的情緒。

那頭的柏凈卻是一臉懵。

不是剛剛語氣還挺可愛的，怎麼一瞬間又恢復成剛重逢時的冷冰冰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礙於鏡頭，又沒辦法使小心思問個究竟。選手操作台前都有擋板隔開，他更是看不見陸一鳴現在臉上的表情。

沒轍，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看了眼航道圖，在地圖上勾了一個標記。

「跳鐵騎兵營？」

強制性的冷靜過後，陸一鳴意識到了自己剛剛的失態，此刻嗓音回歸平靜，對於柏凈的問話，只淡淡。

「行。」

【看出來職業選手們平時都不玩這個模式了，ban位上都是一些什麼英雄哈哈哈哈】

這個模式同樣設置了BAN位選項，由18位投票，得票數最高的三個英雄將被禁用。

被BAN掉的三個英雄分別是：鏡、瀾、東皇太一

比起他們在比賽場上的強勢，在邊境突圍模式里卻很平庸，很顯然在場的很多職業選手並不知道這一點。

為了增加互動性，兔牙直播平台還增加了兔牙幣競猜的玩法，觀眾可以給不同組別的選手投幣，最終獲勝的組合將得到大額兔牙幣獎勵。

【淚目了，逛了五六組，法傷英雄選的都是站樁大法師和工具人，氣抖冷，法刺什麼時候能站起來！！！】

【看著他們選沒有位移的英雄我就心疼，小短腿要怎麼跑這麼大的圖哦！】

【居然有人選孫悟空！！猴子和露娜！！！我覺得這組靠譜，□□了！！！】

【上面的，我三秒前和你一個想法，直到我看了他倆的遊戲ID】

【哈哈哈哈哈最不可能贏的組合選了整場遊戲里勝算最大的英雄】

【選了情侶英雄還不用情侶皮，老鐵們這一看就不行，換下一家吧】

選手看不到比賽彈幕，自然不知道直播間里熱火朝天的討論。

陸一鳴雖然很久沒玩這個模式，但在過去做直播的時候，也多多少少了解過這個模式的強勢英雄有哪些。

他在貂蟬和露娜里猶豫了一下，最終鎖定了露娜這個英雄。

主要是貂蟬，他在巔峰賽的時候拿「61m」的賬號經常用，怕被人看出來什麼。

看見隊友柏凈選了孫悟空，他皺眉。

「你確定玩猴？」

眾所周知，孫悟空是個看臉的英雄，有人棍棍暴擊，殺穿峽谷；有人十棍不出暴擊，變身刮痧大師。

——陸一鳴就是後者。

繼多年以前在訓練室里，一整局十五分鐘只打出了四記暴擊，被某個混蛋肆意嘲笑了以後，陸一鳴便將這個英雄永久性鎖進了小黑屋。

此時看見這個英雄，他本能地想提醒一下。

柏凈不領情，語氣平靜：「嗯。」

末了補充：「我運氣好。」

……陸一鳴無語。

了不起啊！

柏凈沒說出自己的私心，因為孫悟空和露娜是情侶英雄。他怕陸一鳴看出來什麼，特意加了句「運氣好」的理由轉移注意力。

在皮膚選擇上卻猶豫了。

憑心說，他是挺想和陸一鳴用情侶皮膚的，可是這對英雄的情侶皮膚有兩套。

他總不能直接開口問陸一鳴用哪個皮膚，那樣太刻意了。

幾番思索，最終選擇了「至尊寶」。

印象里，陸一鳴在KGL的比賽中，曾經用過一次露娜，當時他用的皮膚是「紫霞仙子」。

進入遊戲載入頁面。

柏凈盯著陸一鳴「緋紅之刃」的伴生皮發愣。

他狀似無意開口：「你怎麼突然用這個皮膚？返璞歸真？」

陸一鳴聞言，懶懶掀了下眼皮。

「這個模式地圖太暗了，這個皮膚標記明顯，手感好。」

柏凈失笑，心頭湧出幾分「果然如此」的釋然。

在陸一鳴看不見的地方，他輕輕搖了搖頭。

曾經有人問過官方，為什麼露娜的「紫霞仙子」皮膚是商城直售，而孫悟空的「至尊寶」皮膚卻是情人節限定。

當時有人回答：因為紫霞一直在等待至尊寶回心轉意。

柏凈想。

風水輪流轉，天道好輪迴，現在輪到他這個「至尊寶」，苦等一個不知道什麼時候能開竅的「紫霞」回頭了。

-

撿到補給寶箱之後，陸一鳴不得不承認。

柏凈的運氣，確實比他好上了不止那麼一點。

選的跳點至今為止兩次縮圈都在圈內不說，連補給寶箱都空降在了他們所在方位的不遠處。

幾乎沒費什麼功夫就拿到了裡面掉落的稀有裝備。

而且。

先前FGW的阿樹和JQ的碎碎兩人想來偷襲，被柏凈三棍暴擊帶走一個，打殘一個。

陸一鳴甚至只來得及掛一層一技能的標記。

他沒忍住開口：「你今天出門前拜佛了？」

柏凈低笑。

那笑聲順著耳麥傳到陸一鳴耳朵里，讓他不自覺手下一滑。

差點漏撿了一個小藥瓶。

柏凈：「我無神論。」

他答得一本正經，陸一鳴卻不吃他這一套。

「得了吧，那你當年掛紅繩時還寫得端端正正。」

他話出口是自己都沒察覺到的熟稔語氣，兩人俱是一怔。

陸一鳴暗道糟糕。

幾番插科打諢，再加劫後餘生撿裝備讓他放鬆過頭，又或者是柏凈作為自己的隊友，熟悉的感覺使他下意識卸下戒備。一時間恍惚回到了曾經並肩作戰的時候，沒忍住提到了從前。

隊內語音詭異地沉默，唯有喘息聲順著麥克風傳出。

陸一鳴：「我隨便說的。」

陸一鳴：「你別在意。」

小地圖上的露娜移動了幾步去解決房屋邊沿的野怪，柏凈卻盯著屏幕里，某株盛放在石縫間的小粉花出神。

陸一鳴說的是Primacy總決賽前一周。

決賽地點在南城，程雲教練提前把他們帶去了南城，租借了一個臨時基地適應環境。

聽聞南城本地的寺廟十分靈驗，想著來都來了，信一下也無妨，一大清早把五個隊員們薅醒去寺廟求佛上香。

秦霄一臉生無可戀地抗議：「我們要相信科學！相信自己的實力！雲教你這是自亂陣腳！」

程雲不客氣地把他揮舞抗爭的手掰開。

「年輕人有點精氣神，你看看柏凈和小鳴，多有精神！」

秦霄順著程雲教練手指的方向，看見前方不遠處排隊等入場的陸一鳴，沒幾秒鐘就蔫了，腦袋耷拉在柏凈肩上。

柏凈聽見後面的議論聲，扭頭比了個「噓」聲。

壓低聲音道：「他昨晚熬夜復盤到三點，讓他歇會。」

秦霄冷笑聲剛起。

便眼睜睜看著程雲教練換了一副面孔。

「哎呀，早知道我就明天再把大家帶來了。」

一臉憂心忡忡的自責模樣。

秦霄：？？？要不要這麼雙標！！

身後的林旺嘲笑著拍了拍秦霄肩膀。

揶揄道：「別太灰心，你要是什麼時候能拿個五殺，程雲教練也會用那種態度對你的。」

這話倒是提醒了程雲。

他肅聲對眼前無所事事的秦霄說：「反正排隊也沒事，把你昨天的復盤筆記拿來給我看看！」

陸一鳴在嬉鬧聲中揉了揉眼睛，聽見身側柏凈溫柔開口。

「醒了？剛好排到我們進去了。」

他迷迷糊糊被柏凈牽著，耳邊是嗚嗚寒風聲，跟著大部隊來到了掛紅繩許願的地方。

在「十五元一條」的標價下，清醒了。

「就這麼一根繩子，賣十五塊錢啊？佛祖也允許他們賺黑錢？」他小聲和柏凈咬耳朵。

柏凈揉了揉他腦袋：「佛祖也是要吃飯的。」

陸一鳴本想轉頭就走，畢竟剛剛進殿拜過了，他拜佛時的心可謂虔誠至極，這個紅繩嘛……可掛可不掛咯。

程雲教練卻早就給大家付完了錢，人手一條。

陸一鳴低著腦袋，握著價值十五大洋的紅綢布，恨不得把它摸出花來，好證明它是值這個價錢的。

柏凈淺笑著遞給他一支筆。

木已成舟，總不能拿著這個紅布去找那僧人退錢吧。

陸一鳴只得作罷，提筆寫下一行歪歪扭扭的：一起拿冠軍！

寫完后他習慣性想看柏凈寫了什麼。

怎料一向對他百般縱容的柏凈突然閃身擋住了紅繩上的字樣。

「給你看了，我的心愿就不靈了。」柏凈認真解釋。

陸一鳴撇嘴：「小氣。那我去看林旺的。」

他把紅繩隨手掛在身前許願樹的枝椏上，就轉身去找林旺了。

有風吹過，露出上面稚嫩字跡的心愿。

柏凈正巧抬眼看見，默不作聲把他系的鬆鬆垮垮的繩結緊了幾分。

又找了個足夠高的枝條，確認那幾個都在遠處看熱鬧，沒注意到他，才認認真真，仔細掛好紅繩。

[祝鳴崽，所想如願，諸事順遂]

末尾還有一行小字：一起打進KPL，做永遠的隊友

程雲教練聽人話只聽了半截，只知道這間寺廟十分靈驗，卻不知道這間寺廟是求姻緣十分靈驗。

十九歲的柏凈，初嘗悸動的滋味，只得將滿腔無人可訴的少年心意，盡數說與佛祖聽。

佛啊，你若真能有靈，可否看出我紅底黑字下，隱蘊的情愫？

那是無神論的少年第一次、大抵也是最後一次，希望世間真有神明，能讓他紅綢布上沉甸甸的心愿成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