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語

嘉賓休息室。

「柏哥，您還不回去嗎？」工作人員輕聲問窗邊站著的男人。

柏凈看著窗外，抬頭是交織的燈火和皎潔的月色，低頭是快要散盡的人潮。

腕間手錶時針已經指向了「11」，距離頒獎結束過去了快一個小時。

他指尖無意識敲擊著窗檯面：「再等一等吧，你們要下班了嗎？」

「這倒是沒有，觀眾席那邊還沒清完場。我看柏哥你在這這麼久了，以為丟什麼東西了呢。」工作人員連忙擺手開玩笑道。

本以為對方不會接他話茬，怎料眼前這位穿著矜貴的男人垂眸看著窗外夜色，輕嘆一口氣。

「好像是丟了什麼東西。」

柏凈難得心焦。

他算了許多，算到了陸一鳴會贏，算到了他會拿到FMVP，把自己算成了頒獎嘉賓。卻沒算到當初對自己百依百順的少年，如今或許根本不想搭理自己的邀約。

嘖，有些難辦。

「啊？長什麼樣啊，貴嗎，我幫您找找？」工作人員眼見著柏凈臉上神情失落，急了，非常熱心道。

「砰——」

休息室大門猛地被人推開。

淺粉色頭髮的少年面色陰冷，氣勢洶洶，開門見山。

「廢話少說，找我過來幹嘛？」

剛剛舞台上的鬧劇傳得沸沸揚揚，此刻工作人員見陸一鳴這副，像是尋仇的陣仗，愣在原地眨了眨眼。想穩住這位祖宗，好讓柏凈找機會先離開。

結果就在他扭頭準備給柏凈使眼色的時候，驚悚地發現。

他身邊這位盪神，似乎輕笑了一聲。

這、這都不生氣？？柏哥脾氣也太好了吧！

工作人員正暗自感嘆，連忙開口打圓場：「沒事柏哥你先走東西我來……」

柏凈向工作人員擺了擺手，嘴角笑意淺淡：「不用了，已經找到了。」

「什、什麼？」工作人員下意識反問，察覺不對后及時剎車，「找、找到了？」

找到什麼了？沒見柏哥身上出現什麼新東西啊？

他載著一兜子問號，四處觀望，摸不著頭腦。

「嗯，找到了，今晚辛苦你了。」柏凈紳士般朝工作人員淺笑致意。

工作人員被客氣「請」出休息室的時候，腦子都是懵的。

後知後覺冒出了一個猜測，難不成是柏凈主動約的陸一鳴私下見面？！

無關人士清場，本有些狹小的休息室一下子變得空曠起來。

柏凈斜倚在窗邊，眼底笑意未散，視線落在門框邊站著的少年，放肆打量著。

剛剛在舞台上，攝像頭和熾光燈包圍，腦子裡光忙著分神應付陸一鳴冷不丁冒出來的「圈套」，都沒來得及仔細端詳他。

雖然一年多常會去留意陸一鳴的近況，但照片還是遠不及真人來得實在。

瘦了。

這是柏凈的第一個念頭。

曾經那個一頭乖巧柔順黑髮、外冷內熱嘴硬心軟的小少年，如今身形單薄，周身冷意四散，眉目間儘是桀驁。

不過嘴硬的毛病依舊沒變。

至於是否還心軟嘛……

柏凈想起了剛剛舞台上，陸一鳴佯作冷臉挑釁般的言語，沒忍住輕笑出聲。

在兩人相對無言的安靜氣氛中格外清晰。

「有話直說，我很忙。」陸一鳴抱臂低言，語氣中怒意隱含。

柏凈的打量太直白，再加上二人獨處的環境，對方的存在感只會更加強烈，陸一鳴又不是獃子，自然察覺到了。

但他深知這種情況，誰先退縮誰就是認輸，不就是被看嘛？有什麼的。

於是，陸一鳴頂著柏凈灼灼的目光，趁機把腰板挺得更直了一點。

比他干架時還要有氣勢。

隨後就聽見對方的一聲輕笑。

陸一鳴覺得自己好像被耍了。

柏凈在台上給陸一鳴留了個「散場后當年休息室見」的信號，陸一鳴原是不想理會的。

憑什麼他柏凈招招手，自己就得巴巴尋過去？他又不是柏凈的狗。但等他走上和休息室截然相反的方向，隨著戰隊人流接近場館後門出口時，心底又升騰了濃烈的悔意。

要不還是去一下吧？他剛剛在台上那樣對柏凈，結果壓根不敢私下見他，倒顯得他矮了一截，怕了柏凈似的。

誰知道這場館這麼大，各個走廊四通八達的，他一不留神拐錯了一個彎，多走了好長一圈才找到這個休息室。

結果對方把他叫過來，一句話不說就算了，還看著他，看著看著笑了？！

「我等了你一個小時。」柏凈收斂笑意，輕聲，「以為你不敢來了。」

明明是陳述的語氣，但陸一鳴就是從這十幾個字里聽出了輕蔑。

他嘲諷我？

「路上遇見粉絲要簽名，耽擱了。」陸一鳴搬出理由，故作漫不經心解釋，掩蓋他迷路的真相，「怎麼，聽柏前輩這語氣，是打算和我約架？」

他刻意在「前輩」兩字上咬緊齒關。

「你和MX的合約只有半年吧？」柏凈輕啜一口已經半涼的茶水，壓下了聽見那個陰陽怪氣稱呼后翻湧的情緒。

「是又怎樣？」陸一鳴挑眉。

柏凈抬眸：「有興趣來HC戰隊試訓首發嗎？」

……

邀請太突兀，陸一鳴一時忘記維持他的高冷人設，丹鳳眸中閃過片刻驚疑。

「貴戰隊——」

柏凈看見陸一鳴的嘴角似乎撇了撇，應當是在冷笑。

「貌似不缺打野吧？」

畢竟稍微關注一點比賽的都知道，HC戰隊現任首發打野是選秀大會的狀元打野，履歷漂亮。

巔峰路人王加入青訓營，又在選秀大會上大殺四方，隨後便進入了KPL賽場，進行系統正規的訓練。比他這種半路出家的打野還是要靠譜很多的。

陸一鳴對自己的打野水平很有自知之明，他的操作弊端明顯，和隊友配合的默契度不高，高光基本都是單人秀，因而MX戰隊最常見的體系便是打四一分帶。哪怕他單帶掉點，另外四個隊友也可以及時彌補漏洞。

借著次級賽區整體賽訓組配備實力一般，再加上自己的打野實戰場次少，沒被研究透，才殺出了個冠軍。

可面對專業的賽訓組，一丁點疏忽都會被滾雪球放大。

就像當年那場比賽一樣。

更何況……成為KPL的首發打野，並不是他的目標。

「是不缺。」柏凈順著他的話接道，「所以我想邀請你試訓的是中單位。」

幾乎是他話音落的一瞬間，陸一鳴充斥驚愕的眸就望了過來。

不止錯愕，還夾雜了一絲……難以置信。

不過他的真實情緒表露只有一瞬，眨眼間眸底神色便恢復平靜。

柏凈將他的神情變化盡數收之眼底。

沉默半晌，陸一鳴深吸了一口氣，沉聲開口。

「柏凈，你耍我呢？」

「你讓我、打野FMVP，去試訓中單？」

他是真的有點怒了，一字一頓從齒縫迸出。

柏凈料到了陸一鳴會有這樣的反應，冷靜陳述：「我們隊伍的中單情況，你應該知道。畢竟曾經同隊一年多，我相信沒有人比你更適合這個位置。」

陸一鳴覺得好笑，想問憑什麼呢？明明當初是你說過不要和我一個隊伍的。「憑」字剛出，發覺這話太酸了，酸得他牙疼，只得囫圇吞棗一般匆匆咽下。

他開口：「讓你失望了，我沒有轉位置的打算。」

柏凈：「那為什麼還要堅持每個月打至少三個中單英雄的國服？」

「我什麼時候……」陸一鳴下意識就要反駁。

「61m，不是你的賬號嗎？」柏凈面不改色戳穿事實，飛速補充，「打法、操作、習慣，都和你玩中單的風格一樣。」

61m是巔峰排行榜有名的中單位大神選手，中單英雄國服榜常駐，巔峰賽對線單殺職業選手是常有的事。只是人神秘得很，巔峰賽從不開麥，據說B組戰隊JQ的經理給他連續發了一個月的試訓邀請，都沒有迴音。

關於「61m」真實身份的猜測，甚至在豆花小組有一棟高樓，有人一幀一幀分析他在巔峰錄像中的表現，很多作戰習慣都是職業選手常見的。

最終推測出，他是哪個現役職業選手私底下開的小號。

久而久之大家都認可了這個身份。

——在他手下被單殺過的職業選手不計其數，承認是職業選手的小號總比承認自己被路人打敗，心理上要好接受的多。

別人看不出「61m」遊戲id的含義，只以為是什麼六十一米，還調侃說高手就是不一般，短跑都不跑五十米、一百米，要跑個零頭。

柏凈一眼就看出來，這是陸一鳴的簡寫。

再加上，巔峰賽高分段人少，撞車是常有的事，那種獨特的操作風格，更讓柏凈確信了他的身份。

這也是他和賽訓組溝通，讓他們先暫緩尋找新中單試訓，拿著僅有的砝碼，向陸一鳴提出邀請的原因。

「是，是我又怎麼樣。」

陸一鳴一見柏凈臉上的表情，就知道他不是百分百確定，也不會來走今天這一遭。再掩飾也是無濟於事，索性承認下來。

他有些窩火，這種被人牢牢掌控著節奏的感覺並不好受。

「給我遞橄欖枝的戰隊那麼多，我有什麼理由選你？」怒極反笑，陸一鳴微微勾起了嘴角，話語卻毫不留情。

顯得那雙漂亮的眸子都流露出些許殘忍來。

柏凈：「因為你夠強。」

陸一鳴：「其他戰隊邀請我也是因為我夠強——」

他反駁譏嘲的話還沒說完，便生生從中間截斷。

因為他看見柏凈從西裝上衣口袋裡，拿出了模樣熟悉的小掛件。

如果他記憶沒出錯，那貌似是，兩年前，他親手繡的，送給柏凈的成年禮物。

——一個平安符一樣的香包。

不過原本圖紙上的「平安」兩個字，被陸一鳴自作主張改成了「心愿」。

當時的他說什麼來著？

哦，好像是……

「隊長，我想不出送你什麼生日禮物，太貴的又買不起，可不可以先欠著啊？這是我自己繡的心愿符，等以後、以後我出息了，你想要什麼，儘管拿這個來找我兌換！」

甚至還有些不好意思，別的隊友都送表、袖扣，自己準備的太寒酸了。遞到柏凈手上迅速低下頭，不敢和他對視。

「什麼都可以嗎？」柏凈接過這個特殊的禮物，香包上的綉面針腳隱約能看出漏針的地方。

「什麼都行！我超講義氣的！！」

……往事不堪回首。

餘光那頭。

柏凈上前一步，將手中的「心愿符」在他眼面前晃悠了兩圈。

沉聲。

「當年那個承諾還作數嗎？」

「鳴崽。」

「我的心愿是，邀請你做我的中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