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幣

夜色沉沉，人影幢幢。

街角幾家深夜營業的大排檔店飄來油煙味，其間夾雜著嘈雜的交談聲。

陸一鳴看了眼手機里的打車頁面，屏幕上方突然跳出了一個微博彈窗。

「驚！KGL總決賽頒獎！FMVP無終對嘉賓盪塵竟然這樣說……」

他有些無語這些營銷號的起標題水平，但還是抑制不住好奇心點進去。

評論區是意料之中的腥風血雨，兩方粉絲混戰，互相把責任推到另一方身上，大有一種至死方休的架勢。

其實論粉絲體量，陸一鳴是遠遠比不過柏凈的。

不過柏凈成名太快，再加上猝不及防頂替原先的HC戰隊首發，難免會惹人不滿，黑粉不樂意放過這次機會，混進陸一鳴的陣營，造成了一種倆人勢均力敵的假象。

陸一鳴看著網路上戰火紛亂，悠悠嘆了一口氣。

這種情況，他要是真去了HC戰隊，又該是多大的節奏啊。

有點頭疼。

他當時本想裝傻，用詭辯論狠狠懟柏凈一頓，告訴他「送禮物的陸一鳴是兩年前的陸一鳴，現在站在他面前的是兩年後的陸一鳴」。

好讓柏凈死了這條自己去HC試訓的心。

偏偏。

偏偏他為了強撐氣勢，全程抬頭瞪著柏凈。

也就沒漏掉對方提出邀請時眼底的期待，還有一絲，隱隱的擔憂。

向來把一切算的分明的人，也會有算不準的事情，也會擔憂嗎？

那一刻，陸一鳴腦子裡驀地閃過這樣的念頭。

導致他怔愣了一瞬。

錯過了最好的拒絕時機。

再等柏凈乘勝追擊，挑眉笑問：「男子漢大丈夫，難道你也要做言而無信的小人？」

陸一鳴就像有棉花塞進喉嚨里，一句話也說不出口了。

自己當年送給柏凈的話，被他反拿過來要挾自己的感覺。

真糟糕。

腦子一片混亂，記不清最後胡亂應了些什麼，只悶悶「嗯」了兩聲。

哦，好像。

柏凈還對自己說了句，「路上小心。」

呸。要你假惺惺的關心。

陸一鳴越想越氣，連帶著看打車路線圖上彎彎繞繞的標記點都不順眼了許多。

突然響起兩聲響亮的汽車鳴笛聲。

車窗搖下，露出一張大叔不耐煩的臉。

「喂！是不是你打的車，我給你發消息定位你怎麼不確認，盯著手機看半天幹嘛呢？」

-

次日清晨。

剛奪冠，經理大發慈悲給隊員放了整整三天的假期，因而陸一鳴一覺睡到自然醒。

他習慣性拿起床頭櫃擺著的手機，想看一眼時間，卻發現微信提示有一個新的好友申請。

頭像是淺灰色的桌面，正中央擺了一張金色的紙片。

ID只有一個「柏」字。

睡意漸散，昨夜的記憶回籠。

陸一鳴這才想起來，自己好像被邀請去HC戰隊基地試訓這件事。

眼前浮現出昨天柏凈步步緊逼的場景。

遲來的起床氣上涌。

他想也沒想按下了拒絕鍵。

然後做賊心虛一般，扯過被子蒙住腦袋。

閉眼睡回籠覺。

卻又忍不住偷偷用手肘撐開一個縫，盯著手機屏幕，盤算著它什麼時候能亮。

片刻，鎖屏頁面上顯示，柏凈又發來一條好友申請。

和上次不同的是，這次柏凈附加了驗證信息。

不過驗證信息只有一個簡短的「？」。

陸一鳴覺得自己被柏凈這個黑白小問號挑釁了，回籠覺也不打算睡，怒氣沖沖解鎖手機。

發現剛剛的金色紙片頭像，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他送給柏凈的那個「心愿符」。

看著圖片里歪歪扭扭的「心愿」兩字，他像是一個剛脹滿的氣球，驀地被戳了一個洞一般，垂下了腦袋，心不甘情不願地選擇通過。

[柏：剛剛怎麼拒絕了？]

……你可真會挑問題問。

陸一鳴暗自磨牙，偏偏還得在對話框敲個理由掩蓋罪行。

[不止一鳴驚人：沒認出你，不加陌生人。]

他反覆拖著倆人只有三條的消息記錄，心想。

誰讓柏凈把頭像ID都換了，他找的這個借口也不算強詞奪理。

不過說起來，人的變化真這麼大嗎？

陸一鳴看著柏凈如今性冷淡一樣的微信資料卡，想起了他從前，囂張的「盪塵（冠軍預定版）」昵稱，還有閃耀的銀龍杯頭像，總覺得很難將兩個人聯繫在一起。

另一邊的柏凈看到人拽拽的消息回復后挑眉。

[柏：還以為有人想賴賬了。]

陸一鳴被戳穿心思，耳根不爭氣染上些許薄紅，好在隔著網線，柏凈看不見他窘迫的模樣。手指在輸入框敲敲打打半晌也沒發出一句話反駁。

柏凈很體貼地發來了HC戰隊的基地地址。

[柏：明天見。]

誰要和你見！

和柏凈對著干已經刻在了DNA里，陸一鳴幾乎是條件反射就冒出了這一句。

[柏：不來試訓？]

明天就試訓？陸一鳴看著消息皺眉，時間趕這麼緊幹嘛，好像怕他會跑了一樣。

[不止一鳴驚人：看我心情吧，畢竟有人違約在先，我又何必守約呢？]

發完消息的陸一鳴自覺扳回一城，心情大好從宿舍床上爬起來，打開窗戶，擁抱太陽。

收到這樣的回復柏凈也不意外，陸一鳴口頭上的攻擊對他來說，就像一隻張牙舞爪的小貓，分明肚皮是軟的，偏要衝人露出尖牙。

「隊長，你說邀請到了新中單，他什麼時候來試訓啊？」說話的是隊里的打野，叫王子淳。

「明天。」柏凈笑著在對話框敲出最後一個字發出，回答。

[柏：到了給我發消息，我去路口接你。]

-

MX戰隊基地里。

一股躁鬱的氣壓瀰漫。

連隊里粗神經的上單都能明顯感覺到，愣是把手裡錚錚鐵骨的猛男狂鐵，玩出了柔情。

宋辰見大家瑟縮不敢抬腦袋的樣子，長嘆一口氣。

「一鳴，心情不好？」

躁鬱氣壓的源頭絲毫沒意識到，自己給別人帶來多大的壓迫，聞聲摘下掛著的藍牙耳機抬頭：「辰哥，你怎麼知道？」

陸一鳴確實在生悶氣·，一方面是在猶豫到底要不要去HC基地走一遭。

另一方面是自己明明說了看心情去試訓，柏凈那個回復好像料到他來試訓是板上釘釘一樣，讓他莫名有種被人拿捏的不爽。

何止是辰隊長知道……連窗邊擺放的那株綠蘿都感受到了殺氣，葉子都蔫吧了。中單豎著耳朵打探二人對話心想。

「看你眉頭皺得挺深，所以來問問。」宋辰好脾氣解釋。

陸一鳴慌張摸了摸自己的腦門，「川」型紋是挺深的。

「辰哥，如果，就是說，如果你在糾結一件事要不要去做，該怎麼辦啊？」陸一鳴有些苦惱問，往日銳利的眼眸顯出幾分稚氣。

「扔硬幣？」宋辰想了想，建議，「雖然不知道你在糾結什麼，但我每次決定午餐吃什麼的時候，都會用它做選擇。」

好主意啊！陸一鳴眼眸發亮，向宋辰豎了個大拇指，在自己隨身口袋裡摸了半天，沒找到一枚硬幣。

尷尬。用手機付款習慣了，上哪去找個貨真價實的硬幣來。

眼見著這條路將要因為物質條件被堵住，小中單很有眼力見遞了個一元硬幣來。

「隊長，我這有硬幣！」

陸一鳴從宋辰手裡拿過硬幣，在心裡默念。

花面去試訓，數字面就狠狠鴿了柏凈！

硬幣泛著銀光，倏地拋出。

落地發出清脆的響聲。

——是數字面。

陸一鳴眨了眨眼，俯身把它撿了起來。

對上宋辰關懷的目光，他頗有些不好意思摸了摸鼻樑：「我再拋一次吧，剛剛那下沒拋好，硬幣磕到台階了，不準。」

小中單聞言接話：「人家都說，拋硬幣如果還想再拋第二次的話，那就是心裡已經有結果了！」

陸一鳴眸光掃了過來，嚇得小中單聳肩縮縮脖子，把椅子轉了回去。

他倒是沒有故意用目光威懾，只是他出神怔愣的時候，臉上沒有表情，顯得冷冰冰，看起來有些嚇人而已。

……所以其實，自己心裡還是想去試訓的？

陸一鳴動作遲鈍地將硬幣還給宋辰。

打開手機地圖，搜索去HC基地的路線。

-

陸一鳴對著鏡子默念了三遍「我去試訓只不過是為了讓柏凈看看，我現在有多強而已，才不是因為原諒他，想和他同隊打KPL」，洗漱完畢。

臨出發前被宋辰突然叫住。

「一鳴，你今天要出門？」

「對啊，辰哥，我今天去試訓。」陸一鳴也沒多想，回道。

這在宋辰的意料之外了。

陸一鳴要去試訓這件事確實昨天和他提過，但是沒想到對方基地那麼急切，今天就要他去試訓了。想到經理和教練還有其他人準備好的驚喜派對，他試探性問。

「晚上還回來嗎？」

語氣之小心翼翼，彷彿下一句就要接上「回來還愛我嗎」了。

一時間，陸一鳴覺得自己像什麼出軌的渣男，被妻子挽留著問話。

但，他，陸一鳴，世界第一正直，怎麼會是那種渣男呢？他又不是柏凈。

當即想也不想保證。

「當然回來。對方基地就在本地，我是去試訓，又不是去把自己賣了。」

套話的宋辰和聽牆角的眾人齊齊鬆了口氣，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

那就好，不然他們可白準備這一場了。

陸一鳴言辭鑿鑿保證完，轉身走入艷陽天里的時候。

他怎麼也不會想到。

一語成讖。

他還真就沒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