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展廳嘈雜。

秦霄盯著柏凈去而復返，手裡憑空變出的蛋糕盒子，疑惑挑眉。

「你出去一趟怎麼還搞了個蛋糕回來？」

柏凈把蛋糕隨意一丟，漫不經心道：「我媽找人遞過來的。」

「你生日不還有幾天嗎？」秦霄疑惑加深，本想說你爸媽怎麼連你生日都記不清，怕太傷人，戳到柏凈傷疤。

柏凈：「他們喜歡過農曆生日，就今天。」

林旺揚著腦袋湊過來，一臉八卦：「叔叔阿姨不生氣了？」

柏凈撇嘴：「還氣著呢，你看蛋糕盒子上面的卡片寫的什麼東西。」

秦霄好奇拿起卡片，抑揚頓挫念了出來。

「祝，王者榮耀江北賽區十六強戰隊隊長，十八歲生日快樂！！！」

「噗——」林旺一個沒忍住，笑出聲來。

柏凈有些嫌棄地離他遠了一點。

「沒噴到，沒噴到，我還不知道你，大少爺。」林旺連忙自證清白，對著蛋糕上的卡片豎了個大拇指，「叔叔阿姨不愧是文化人，知道戳你哪根肺管子最痛啊哈哈哈哈！」

柏凈沒好氣白他一眼：「你不也是十六強戰隊成員之一？」

林旺：「我可和你這種一心拿冠軍的少爺不一樣，我就覺得十六強也挺好的，喏，看我的新id。」

柏凈瞥了一眼林旺遞來的手機屏幕，果不其然，他把自己的微信名改成了「十六強也很棒啦！」

一時沉默。

秦霄見柏凈眼中怒火醞釀，很有眼力見岔開話題：「哎！不過叔叔阿姨生氣是人之常情，你看，一個是德藝雙馨的知名教授，一個是商界有名的大老闆，結果兒子叛逆輟學跑出來打電競，肯定很難接受嘛！」

「你和我們又不一樣，你那個高中，還挺有名的吧，真不去上了？」

柏凈聳了聳肩，忍不住回憶起在學校，老師對著他成績單恨鐵不成鋼的語氣。

還有那句從小到大聽爛了的話。

「你爸媽都是名校出身，你怎麼沒遺傳到他倆半點智商？」

他像是被丟進鶴籠的雞，終日活在別人的陰影之下。

他們只覺得這是最好的，卻從來沒有人問過他想不想要。

他垂眸低言。

「不去，去了也是墊底，沒意思。」

一直沒吭聲的李添樂看出來柏凈情緒低落，打著哈哈圓場：「主持人通知選手候場了，兄弟們準備一下，拿到獎金今晚加餐！」

他們要打的比賽並不正規，是當地一場漫展里的活動，王者榮耀比賽。

第一名獎金有三千塊。

雖然前不久剛在城市賽被淘汰，止步十六強，但這種非官方的比賽，來參加的選手大都是普通遊戲愛好者。

他們來湊這個熱鬧，純粹是為了練磨合度，順便撈點獎金貼補家用。

贏下這種業餘隊伍還不輕輕鬆鬆？

幾乎所有人都是這麼想的。

令他們意外的是，這局比賽耗了足足快三十分鐘。

倒不是對面有多強。

平心而論，其他四個人的水平和決賽之前的隊伍沒什麼兩樣。

但偏偏敵方隊里中單，總能在他們準備開團一波的時候，冷不丁偷掉一兩個關鍵輸出點，導致十來分鐘就破了三高，卻硬生生拖了十分鐘才點掉水晶。

「高手在民間啊這是……」放下手機，秦霄活動了一下手腕感嘆。

柏凈盯著賽后數據圖，面色凝重。

秦霄抬眼瞧過去的時候，差點被他嚴肅的表情嚇到。

雖然自己打得是沒有那麼好，因為輕敵浪死了幾次……但也不至於那麼差吧？

他剛要出言安慰幾句。

便聽見柏凈說。

「對面中單打得不錯。」

秦霄下意識接話：「是不錯，這小子蹲人有一手的，我大意了，下次——」

話沒說完被柏凈截斷。

只見他抬眼，狹長的眼眸發亮。

「我們隊……不剛好缺一個中單？」

秦霄：「啊？」

-

在遊戲剛開始兩分鐘，陸一鳴就意識到決賽的對手和前面那些都不一樣。

比起之前對手雜亂無章的進攻，這次的對手攻勢非常的有節奏，每一波開團都是有預謀的，選的時間節點也恰到好處。

有點難辦。

一個人的王者救不了世，哪怕他儘力拖延，另外四個隊友也聽從指揮、極力配合，但還是輸了。

想想第一名和第二名差了兩千塊的獎金，陸一鳴就一陣心疼。

「沒關係的一鳴，你已經很厲害了！差的獎金我回頭給你補上！」身邊戴著粉色丸子頭假髮的少女，見陸一鳴有些沮喪的模樣，安撫道。

她叫西西，是陸一鳴在遊戲里認識的朋友，這次是她邀請陸一鳴來參賽的。

不過西西倒不是為了獎金。

打進決賽的選手，主辦方將會提供為期一個月的線下動漫實體店立牌宣傳，她想藉此宣傳她建立的動漫cos社團。

所以她這才帶著她的幾個小姐妹，找上了陸一鳴，承諾獎金一分不要，只希望他能帶她們打進決賽。

「不用補，說好了的多少就是多少。」陸一鳴搖搖頭，拒絕了西西的好意。是他技不如人，怎麼可能讓女生倒貼獎金。

他就是。

前面贏得太輕鬆，本以為三千塊勝券在握，沒想過自己會輸。

忽然有男聲從背後傳來。

「朋友，有興趣打職業嗎？」柏凈扯出一個自認為很和善的笑容，語氣很自來熟問。

陸一鳴：「沒有。」

「這麼直接？都不再考慮一下的嗎？」

陸一鳴冷漠瞥他一眼：「我沒錢，別在我身上打主意。」

柏凈有些好笑，敢情把他當騙子了？

「我是Primacy戰隊隊長，就是剛剛決賽你的對手。我們隊伍剛拿了江北賽區十六強，官網可以查到的，正經戰隊，不是騙子。」他難得耐心，認真解釋。

是正經戰隊？陸一鳴神情似乎鬆動了一瞬，隨後恢復了冷淡。

「那也不去。」

他雖然不了解職業賽事，但從沒聽說過有職業戰隊會從這個小破地方挑隊員的。

更何況……剛才要不是他們，他就能拿到三千塊的獎金了！

想到這兒，陸一鳴沒忍住又磨了磨牙。

柏凈卻仍不死心。

「你中單操作意識都挺好的，真不願意去職業賽場試試？雖然我們戰隊今年十六強，但我有信心，你加入以後我們一定能打入KPL奪冠的！」

一旁的林旺聽不下去了。

柏大少爺人好是好，就是有個毛病。

假大空，一點都不實在。

還得他來。

林旺用手肘撞了撞柏凈，示意他來勸試試。

柏凈不信邪。

他都有信心帶眼前這小子拿冠軍了，還不心動？

「咳咳。」林旺清了清嗓子。

陸一鳴有些不耐煩，不打算和他們糾纏下去，轉身就要走。

「哥們，我們月薪三千二，包食宿，兩人間上下鋪，做飯阿姨水平嘎嘎高，考慮一下？」

柏凈冷笑了一聲。

還以為林旺一臉高深莫測能有什麼好法子，拿冠軍都打動不了這個小中單，更何況才三千二的月薪？

怎料陸一鳴陡然頓步。

回頭反問。

「月薪真的有三千二嗎？」

柏凈一瞬間覺得自己耳朵失靈了。

身邊林旺朝他揚了揚下巴，眼神炫耀。

-

從小吃穿不愁的柏大少爺覺得三千二是打發叫花子的。

但在每天接三四個代打單子，四處打零工的陸一鳴眼裡，卻是巨款。

去咖啡店幫工一個小時只有十塊錢，他每天干十個小時，一個月也拿不到三千兩百塊。

還不包食宿。

孰優孰劣，答案顯而易見了。

直到把陸一鳴領回他們在展廳租的一個小茶水間的時候，柏凈才有了點實感。

「介紹一下，陸一鳴，剛剛那個中單。」

陸一鳴在過來的路上，已經被「科普」過戰隊短暫但光輝的歷程，此時見到其他幾位成員，有些拘謹，手從衛衣兜里來回放了好幾次。

好在秦霄是個擅長調解氣氛的，樂呵呵上前伸手。

「我叫秦霄，雲霄的霄，一般情況下是隊里打上單的。我靠兄弟，你有點小帥啊！」

誇獎來得猝不及防，陸一鳴還沒開口謙虛一下，就聽見對方又說：「不過比我還差了點！」

茶水間其他幾位很有默契別過臉，頗感丟人。

「李添樂，打輔助的。」陸一鳴和他對了個拳。

「我叫林旺，打射手。旁邊這是我們隊長，柏凈，玩打野的。」林旺攬過陸一鳴的肩，將人往茶水間里又帶了帶。

茶几上擺放的生日蛋糕出現在陸一鳴視野內。

秦霄拍了拍腦袋：「哎呀，差點都忘了，你們回來的正好，我和老李剛打算分蛋糕，小陸也來一塊？」

他招呼得熱情，陸一鳴想不出拒絕的借口。

只是。

「不用點蠟燭許願的嗎？」陸一鳴訝異。

蛋糕上面的生日快樂四個大字明晃晃，光潔的表面完全沒有蠟燭插過的痕迹。

「這是隊長父母送來的，但他不過農曆生日，過兩天再給他慶祝，吃就完事了！」秦霄一邊解釋，一邊切了塊頂上有車厘子的蛋糕分給陸一鳴。

「謝、謝謝。」陸一鳴小聲。

褪去冷漠皮相的小少年語氣軟軟，鳳眸顯出幾分乖巧，道謝時低了低腦袋，柔順的黑髮看得秦霄心頭一動，想也沒想上前薅了一把，親熱道。

「跟哥客氣啥，以後都是一條船上的螞蚱！」

這個詞……是這麼用的嗎？陸一鳴在心底打了個問號，但吃人嘴軟，沒好意思出言糾正。

旁邊的柏凈見狀冷嗤一聲：「借花獻佛這套你玩的挺熟練啊？」

秦霄這才想起被自己遺忘的蛋糕主人——柏凈的存在，只感覺後背一陣發涼，冷颼颼。

他忙不迭憨笑：「謝謝隊長讓我們吃到這麼美味的蛋糕！隊長你永遠是我們心中不凋零的玫瑰花——」

說完秦霄端著蛋糕，腳底抹油迅速開溜，跑去和林旺搭夥擠另一個小桌了。

身邊陡然空了一塊，柏凈的存在感就更加強烈。

陸一鳴做不到若無其事吃著對方的生日蛋糕，便學著秦霄，一臉真誠。

「謝謝……柏凈隊長。」

陸一鳴不知道，他說話時，乳白色奶油沾在他唇角，字斟句酌誠懇道謝的樣子，莫名有種滑稽的可愛。

柏凈沒忍住輕笑出聲，並不打算提醒，只覺得無名怒火散了大半。

「連名帶姓太生疏。叫我名字，或者直接叫我隊長就好。」

柏凈說完，想了想又補充：「叫哥哥也可以。」

陸一鳴「哦」了一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謝謝隊長。」

柏凈見他低頭吃得專註，不自覺放輕了聲線。

「你很喜歡吃甜的？」

他們幾個都覺得，奶油蛋糕太膩，吃兩口就扔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有人吃生日蛋糕，吃這麼仔細的。不知道的還以為在品嘗什麼山珍海味呢。

陸一鳴握叉子的手滯了一瞬，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柏凈見他突然緊繃的狀態，不明就裡。

「喜歡吃就說唄，這有什麼的？」

聞言。

叉子在紙盤面划拉出細微聲響。

動作很輕、幅度很小。

像是做了什麼重大決定。

陸一鳴舔了一下嘴角沾上的奶油。

隨後短促地「嗯」了一聲。

柏凈看著他鄭重其事般的幼稚舉動，莫名的，心情很好。伸手揉了一把小少年發頂。

「那回頭我和阿姨說一聲，在宿舍里多買點甜食。」

陸一鳴眨了眨眼，細緻抿完這一小勺奶油蛋糕，認真道。

「謝謝、隊長哥哥。」

奶油綿軟細膩，甜意直滲心底。

頭頂被一隻有力的手溫柔撫了一下。

很輕，像是羽毛拂過。

又很重，沉甸甸叩擊心弦。

陸一鳴沒有告訴柏凈的是，那是他第一次吃到生日蛋糕。

也是第一次有人告訴他，喜歡什麼東西，原來是可以直接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