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訓
無終。
陸一鳴默念自己的ID,把滾落的珠子收攏歸位,心道柏凈真是一個談判天才。
一個稱呼就能輕易將自己和過去割裂開,再用最平靜、彷彿局外人旁觀的語氣,讓自己從無邊回憶里抽離。
再抬眼,柏凈說話時的神色如往常一樣,彷彿OW戰隊的名字,在他心裡和KPL其他十五支戰隊沒有不同,泛不起任何波瀾。
他低笑。
是了,柏凈向來比他會釋懷。
也更能向前看。
「我沒事。」見柏凈好像還想再說什麼,陸一鳴出聲制止,斂下情緒淡淡,「不打擾你吃飯,我去打訓練營。」
柏凈皺眉,他覺得陸一鳴現在絕對沒有表面看起來平靜。
但以兩人目前的尷尬關係,可能他再出言相勸反而會起反作用。
只得隨他。
訓練營里的不知火舞開了無冷卻模式,對著河道正中央擺著的一圈人偶,泄憤式亂踢,完全起不到找手感的作用。
直到手指感到疲憊,陸一鳴才停止了這個幼稚的舉動。
柏凈大概不會知道「無終」的真正含義,只以為陸一鳴選擇改ID,是解開心結,想朝前看。所以才選擇用這個ID,來讓陸一鳴冷靜。
甚至陸一鳴的粉絲也以為,「無終」的含義,只是陸一鳴希望自己的職業生涯沒有終點。
沒有人知道,「無終」是有始無終的無終。
怎麼會釋懷呢?
明明離金色雨那麼近,可那場雨卻不是為他們而下。
出神太久,沒在意手機里靜止的女法師被小兵圍毆致死。
陸一鳴退出對局,活動了一下手指。
重新打開一盤訓練營。
-
十點。
HC戰隊剩下四位首發成員齊聚訓練室。
柏凈特意觀察了一下陸一鳴的狀態,見他確實恢復得差不多了,這才放下心來。
他溫聲向陸一鳴介紹戰隊的其他成員,大概是想讓陸一鳴熟悉大家,還順帶介紹了一下彼此的綽號和大致性格。
比如上單叫吳岩,因為他總是不愛說話,都喜歡喊他叫石頭。
吳岩本人被cue到倒是沒什麼反應,很好脾氣笑了一下,同陸一鳴招了招手。
但輪到教練的時候,柏凈哽了一下:「這是Abandon教練,張承。」
陸一鳴聽過教練的名字,HC戰隊超話里。如果那場BP做好了,粉絲就親切稱他為A教,意思是「A爆全場」,BP沒做好,反被對手拿捏了,粉絲迅速改口為棄教。
能屈能伸,審時度勢。
陸一鳴安靜等著柏凈的下文,發現對方卻不多介紹了,神情……有些緊繃,好像在忍著什麼一樣。
一旁的王子淳看不下去了,笑哈哈搶話:「哎呀,我來說!就是我們教練當時取名字的時候,想取個洋氣點的英文名,就問了他上大學備考四六級的小侄子,那小侄子翻書告訴他,abandon這個名字,又高端又有氣質,他信了。」
「後來聯盟公開大名單的時候,隊里的運營姐姐看見教練的名字發笑,他去問了才知道abandon的意思,還知道了這個詞是單詞書的第一個,他那個小侄子學那麼久了還在學第一頁哈哈哈哈哈哈!!!」
知道也晚了,聯盟改名流程巨麻煩,張承無奈頂著這個ID上賽場了。
王子淳說得手舞足蹈,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隊里其他人雖然早就知道了這件事,但每每想起都還是忍不住笑出聲。
「噗。」陸一鳴沒想到看似平平無奇的ID後面有這麼坎坷的故事,沒忍住咧了咧嘴。
氣氛從剛剛的緊張局促一下子融洽了起來。
姍姍來遲的A教見隊員們笑作一團的模樣,還有偷瞄他的眼神,就知道他們肯定又在編排自己。
他拎著大演說家王子淳的耳朵,威脅道:「我那小侄子當時可是被我教育了一頓,你也想試試?」
王子淳忙晃著腦袋討饒:「不敢,不敢!」
A教還準備再多教育王子淳兩句,OW戰隊那邊發來了準備消息,王子淳這才逃過一劫。
OW.羽毛:【?我看見了什麼?你們HC終於騙到新中單了?】
羽毛是OW戰隊隊長兼打野,也是當年和Primacy戰隊競爭KPL席位的元老成員之一。
HC和OW兩個戰隊氛圍都沒那麼嚴格,教練對他們訓練賽賽前扣字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王子淳見羽毛先開嘲諷,哪還能坐得住?
HC.北笙:【什麼叫騙?瞧不起誰呢?看我們新中單今天就好好教你做人!!】
他字打得比腦子轉得快,發完才想起來好像和陸一鳴還沒熟到可以開玩笑的地步,心虛偷瞟一眼身邊坐著的陸一鳴,見人沒有反應,鬆了口氣。
OW.羽毛:【行啊,之前每次和你們打訓練賽,都有一種在欺負老弱病殘的愧疚感】
HC戰隊缺中單這件事已經是全聯盟皆知了。
原先的冠軍中單猝不及防轉會,好不容易熬到轉會期,從青訓中單挑了個好苗子,結果對方利用HC戰隊職業選手的身份做陪玩代打,大大影響訓練賽狀態不說,甚至和女粉絲網戀騙錢。
事件被曝光以後,HC戰隊火速上報聯盟,和對方簽了解約合同。但正值春季賽賽期,隊里大名單並沒有中單替補,無奈之下只得讓因為手傷退役轉賽訓的原射手胡天奕臨時頂替中單位。
手傷再加臨時轉位置……這也就是為什麼去年的春季賽冠軍戰隊,淪落到季後賽都沒進去,打世冠的資格都沒有。
而這裡羽毛說的「老弱病殘」,自然指的是之前的臨時中單胡天奕。
王子淳哪見得他們敬愛的助教蒙這等恥辱,當即在訓練室大叫:「哇靠!助教!羽毛那小子罵你是老弱病殘!!」
這種程度的嘲諷都是家常便飯,胡天奕眉頭都沒皺一下,轉了轉自己的手腕,笑道:「他沒說錯啊,我確實老了,比不上你們年輕人。」
「哪裡老了,你這是正當青年,風華正茂!」王子淳不滿意撅了噘嘴,毫無預兆扭頭看向陸一鳴,「沒事,我們有頂級中單,一鳴一定會替你報仇的!是不是?」
他看過來的眼神太真摯,讓陸一鳴一時說不出拒絕的話語。
但「頂級中單」,是不是吹得有點過頭了?可是總不能在試訓時,當眾承認自己不太行吧?
他只得短促「嗯」了一聲。
王子淳一向是隊里的氣氛擔當,情緒永遠樂天,咋咋呼呼又不會太過,這時候突然把陸一鳴扯進來,想必也是看出了陸一鳴第一次試訓的緊張,想幫他調節。因而柏凈並沒有出聲阻止兩人的互動。
胡天奕無奈攤手搖搖頭,還是不放心囑咐:「沒事,你們第一次配合打正式戰隊,不要緊張,輸贏不重要。」
HC戰隊有意隱瞞陸一鳴試訓的消息,所以陸一鳴用的是二隊射手的遊戲賬號。
恰好二隊射手的ID叫明崽,讀音和鳴崽還挺接近。
柏凈看著BP階段倆人一上一下,緊挨著的遊戲名,莫名有些滿意。
陸一鳴:「我這局玩什麼?」
A教:「試一下不知火舞吧。」
陸一鳴應聲,鎖定了不知火舞。
這是一個法刺英雄,被粉絲戲稱為「中單質檢員」,一般是巔峰對決必出的英雄。戰隊試訓會優先考慮這個很正常。
柏凈則拿了一個站樁射手,伽羅。
OW戰隊這邊起了試探陸一鳴的心思,開局前兩分鐘,上野中光顧了中路三次。
偏偏陸一鳴鬼得很,稍微有點風吹草動就躲回塔下,只用二技能補兵。
王子淳這局玩了個娜可露露,前期忙著刷野發育,見陸一鳴被壓塔壓得有些凄慘,忙開口:「一鳴你等我刷完這片紅野區去支援你!」
陸一鳴邊用被動躲開趙雲的大招,邊制止:「不用,他們打不死我,你去下路保柏凈。」
因為火力都被分去中路,下路發育十分舒服的柏凈挑了下眉,嘴角勾了勾忍住了沒出聲。
此時OW戰隊的語音。
隊里的AD哀嚎:「HC那個新中路咋樣,試出來了嗎你們?伽羅要起來了,我扛不住啊!」
羽毛聞言忙道:「馬上來幫你抓!他們中路不行,菜得很,玩個法刺唯唯諾諾,一看就是保KDA的主。」
AD:「哥你快來!柏凈走位太妖了我真對線不過!!!」
當羽毛的趙雲視野在中路消失的那一瞬間,陸一鳴迅速提醒:「伽羅往後撤。」
話音剛落,趙雲從下路河道草叢冒了出來,柏凈閃現躲開大招,乖乖聽話在草叢埋伏許久的娜可露露撲了出來。
成功配合伽羅拿下野射雙殺。
只留了一個沒大招的張飛干著急。
還沒來得及在隊內語音慶祝這波配合,中路冷不丁傳來不知火舞單殺沈夢溪的捷報。
羽毛難以置信,扭頭看向中單:「你被這種水平的不知火舞單殺了?!」
中單無辜:「他藏視野閃開我!我跑不掉啊——」
然而這只是開始。
OW戰隊選手發現,一旦他們沒有人去卡中路視野,不知火舞就會在上路、下路甚至他們野區任何一個詭異的地方出現,哪怕沒能單殺,也會阻止他們進一步吃資源發育。
但如果他們去卡中路視野,大核心伽羅就會肆無忌憚的發育,然後團戰活活把OW戰隊耗死。
AD無能狂怒:「你們不是說這個不知火舞不會玩的嗎!!!」
虧他前期坐了四五分鐘的牢!
羽毛也很迷惑:「但他之前的表現就是完全不會啊!!!難道他演我們不成??」
這時,隊里一向沉默的輔助幽幽開口:「有沒有一種可能。」
「你們前期三包一都殺不掉這個不知火舞,就很能說明問題了呢?」
一語驚醒夢中人。
可隊里AD還沒來得及崩潰,不知火舞又突然閃現踢了過來,一踢就踢飛了OW戰隊上射輔三人。
「啊啊啊他怎麼這麼鬼啊!!」
比起AD的崩潰,羽毛眼尖:「等一下,只有不知火舞一個人,他們脫節了,可以打可以打!」
陸一鳴閃現開團的時候就發現了這個問題。
他在MX戰隊四一打習慣了,每次都是隊友配合他,從來不會去注意隊友位置,開團單殺難免隨心所欲,隊友配合不上他的節奏,被賣在人堆里是常有的事。
還行,陸一鳴看著血條快要見底的AD想。
他們應該收的掉這個AD,不算太虧。
身邊響起閃現的特效音。
以為機會來了準備反撲不知火舞的OW三人,被伽羅閃現來的二技能,一個沉默打回原點。
輔助帶著上單開奔狼支援過來,果斷送OW戰隊三人回家。
單帶邊線的王子淳從小地圖看見戰況,捧場大叫:「可以!這團開的,絕了!我說隊長怎麼兵線吃一半突然跑了,你怎麼知道一鳴要開團?」
點了逐日趕路生怕趕不及的柏凈,趁機擦了一下指尖的汗,低笑了一聲。
「可能是,心電感應?」
總不能說,自己每天晚上睡覺之前都要翻61m的巔峰賽回放,反覆觀看吧?
所以,在陸一鳴的頭像在小地圖靜止的第一時間,柏凈就猜到了他的意圖。
陸一鳴的耳根紅了紅,也不知是剛剛戰況太激烈緊張的,還是聽見柏凈那聲,有些意味不明的低笑躁的。
HC戰隊順理成章拿下了這局比賽的勝利。
看著敵方水晶破碎的畫面,陸一鳴輕聲喃喃。
「好像,也沒什麼不好贏的。」
柏凈敏銳捕捉到了這一句自白。
「是。但是當時的我們不可能贏。」
陸一鳴知道柏凈的意思。
這局能贏是建立在他的隊友是HC戰隊四位首發的基礎上,而當時的Primacy戰隊………參差不齊的選手水平、略顯零碎的配合度、簡陋的賽訓組、捉襟見肘的英雄池,怎麼看也不可能打敗OW戰隊。
柏凈前往HC戰隊的那一天就對陸一鳴說過。
「如果一年的準備都達不到最基礎的默契,那說明我們並不是正確的五人組。不合適就是不合適,不合適的五個人組在一起是在互相折磨,浪費職業生涯。」
「鳴崽,和我一起去KPL拿冠軍,好不好?」
陸一鳴心裡都懂。
只是當年的他無法接受突如其來的離別罷了。
後續的幾場訓練賽有輸有贏,但總體來看,陸一鳴覺得自己表現得不錯。
-
金烏西墜。
A教宣布今天的訓練賽結束,王子淳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拽著紀雁去食堂吃飯。
陸一鳴見狀,簡單收拾了一下就準備回基地。
剛起身卻被柏凈叫住。
「你去哪?」
陸一鳴:「今天的試訓不是結束了嗎?我回基地。」
雖說試訓有時候不止一天,但好像沒有必須要住試訓基地的規定吧?陸一鳴不確定地想。
柏凈面露難色:「你……你跟我來個地方,我有東西要給你。」
陸一鳴耿直道:「什麼東西?你明天給我不行嗎?太晚了我趕不上公交。」
柏凈無奈:「你的心愿符,你不是應約了嗎?還是說你想要明天再拿?」
哦,差點忘了心愿符還「抵押」在柏凈手裡。這可是重要東西,一天不拿在自己手裡,總擔心柏凈又拿出來威脅自己整什麼幺蛾子。
陸一鳴想著,腳下不由自主跟著柏凈走進了一個房間。
迎面卻是搖曳的燭火。
和被燭火照亮的……
奶油蛋糕。
怔愣間。
他聽見柏凈在他耳邊,舒了一口氣,好似夾雜千般情緒。
「鳴崽。生日快樂。」
柏凈那雙狹長、終日掩藏真實心思的眸子里,難得直白顯出了幾分如釋重負來。
「當時沒來得及,錯過了你的十八歲。」
「還好沒錯過你的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