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鳳凰女從良了15
飯桌上強裝出來的熱鬧終於沉默。
對方與雲姜相似的雙眼直直看向她,區別在於她的黑色的瞳孔更大更圓,眼中情緒似是控訴,似是譏諷。
神情倔強的少女強行掰著口音,咬著最字正腔圓的普通話說:「是想你回來繼續跟家裡拿錢,還是巴望你回來讓我嫁人拿彩禮去?」
不等兩人有所反應,雲娟站起身,留下一句不輕不重的話便出了門:「我吃飽了。」
雲媽並不是個擅長孩子間矛盾的人,尤其是對著從小就很有主意的大女兒,連忙解釋道:
「小娟她不是故意的,你沒回來的日子她也很想你的,前天的電話都是她主動打的...」
雲姜說:「我知道的。」
開頭那句低罵就是雲娟的聲音,只是沒想到通訊的對方並沒有給家裡的號碼做上備註,還語氣分外陌生地詢問是哪位。
著急解釋的雲媽語塞:「那...」
雲姜轉回頭,看向外貌比實際年齡大許多的雲媽:「但那時候確實是我錯了,這種話就不應該說出口。」
這回雲媽也沒法說話了,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何嘗不難過?
堂屋裡腰背挺直的雲姜也沒有錯過門口驟然停住,又復起的腳步聲。
***
有別於城市的熱鬧,飯後的鄉間基本陷入靜謐。
洗完澡的雲姜搬個小凳子在院子里吹風,手托著腮,將半乾的頭髮撩到背心處晾著。
雲媽習慣早睡,吃了葯就睡著了,屬於她的房間的燈早已熄滅。
天上繁星點點,在深藍近黑的天幕上連成一片,形成神秘且燦爛的星河,向地上人間展示它的盛大絢爛。
雲姜看著好看,郁燥的心情稍平,摸出手機對準天空給拍了下來。
剛發送沒幾秒,陸沅的視頻通話就彈了過來了。
「記得她明天要早起跟導師彙報來著...」
話是這樣說,雲姜的食指還是誠實地點下接通鍵。
心有靈犀般的,屏幕內外都傳出同一句話,異口同聲道:「這麼晚你怎麼還沒去睡?」
兩人也一愣,又同時笑了。
看見臉的時候,雲姜莫名有一天的疲勞盡數消失的暢快感,雙眼微彎。
「沅沅。」語氣微沉。
屏幕對面的陸沅也是剛洗完澡,干發帽包著頭髮,寬鬆的米色睡衣籠罩在瘦削的肩膀上,白皙的臉上被熱水熏得粉白,甚至還能看見濕潤的雙唇微張著,蒙著水汽。
看了看雲姜的表情,陸沅忽然捂著臉說:「哎呀沒化妝好醜,不給你看。」
「沅沅...」雲姜又喊了一聲,語調拉長。
「怎麼啦?」陸沅調整了一下手機攝像頭,順手解開干發帽:「你怎麼有時間跟我說話呀?」
雲姜換了個姿勢,下巴抵在膝蓋上,目露疑惑:「嗯?」
「我們兩個又一樣了,都在晾頭髮。」陸沅幼稚地比較一番后,才說:「我以為你回家就要跟媽媽和...家人說話,沒空回消息。」
語氣變得委屈,陸沅垂下眼小聲叨叨:「因為這個我一天都沒敢給你發消息,還不是怕你沒空回,就我孤零零的掛在那,看著難受。」
雲姜豁然開朗,才想明白自己也是在害相思病。
聊了一會,雲姜眼見著時間不早,就提醒陸沅應該去睡了。
「那你呢...你是睡不著嗎?」陸沅說。
「我等等就進去了,在這裡再坐一會。」
事實確實如此,雲姜沒否認,並把理由歸咎於有點認床。
陸沅聽罷,捧著手機站起身。
一臉茫然的雲姜就看著她操作,對面光線忽然大亮,等攝像頭平穩下來的時候,就發現她人已經站在練琴房裡。
陸沅笑著說:「明天要跟導師彙報一下訓練成果,先拉一遍給你聽,你看看有沒有問題。」
已經做好保養的小提琴被取出琴盒,抵在肩頸處,另一手執弓,眼微微垂下,緩緩吐出一口氣。
從那一刻開始,她的表情就變得專註而聖潔,手開始動了。
舒緩的小提琴傾瀉而出,悠揚樂聲裝滿了不大的院子,伴著耳邊的蟬鳴蟋蟀振翅聲,像是靜靜流淌的月光。
其實以雲姜對音樂的鑒賞水平來講,最多只能分清好聽和不好聽,什麼技巧手法,什麼感情韻律,她哪裡能說出個所以然來。
但有一件事很明顯,陸沅故意藉此機會哄她,借樂傳情。
陸沅也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情,她從未有過主動哄人,還是用樂曲安撫,心裡的情緒不知該應該說是難為情還是躍躍欲試。
即便是表演了千百遍的演奏者,今夜好像又變回了第一次上場的小孩,正緊張地完成表演。
在這隻有一位觀眾的演出中,她將狂跳的心跳聲藏在抒情溫柔的樂曲之中。
小提琴是她最引以為傲的夢想,就算被保姆和家教壓榨也不曾考慮過放棄,錯的只是保姆和家教,跟小提琴沒有關係。
待到樂聲停下的時候,她放下了弓,還是沒忍住。
陸沅說:「你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我想你了。」
關於這邊的處理,雲姜早在回來之前已經想好了章程,現在就差實施。
「我也是,」雲姜說:「很快就會回去了。」
關閉視頻通話后,陸沅在腦子裡復盤一遍剛剛的場景,突然發現孟以柔也沒說錯。
自己跟雲姜說話的時候語氣是挺嗲的。
重新把小提琴放回琴盒,陸沅關上燈,關上門。
其實她想說的並不僅僅是我想你,還有就是——我好想去找你。
幸好理智讓她及時剎車,得到回歸的保證也能感到心滿意足,但不妨礙思念的時間讓她感到特別難熬。
琴房的隔壁就是雲姜的房間,陸沅也不知道怎麼的,停在門前就不願意走動了。
靜靜站了一會,心一橫,陸沅推門而入。
要是千里之外的雲姜於此刻回到自己的房門前,就能看見剛剛還在給她拉小提琴的女生坐在自己床邊。
躊躇許久,那道纖細的身影還是掀開了平鋪的被子,慢慢的把自己埋進去,最後在另一個人的氣息中滿足睡著。
*
並不知內情的雲姜站起身,拎著小板凳進屋。
雲媽住的的房子還是二三十年前建的,風雨飄搖這些年,全靠修修補補。
堂屋落在正中間,側邊角落就是狹窄的灶房,還是用著老式的做飯方式,沒事就得去山上撿柴回家,剩餘就是兩間住人的屋子,情況跟其他的相比也好不到哪裡去。
因為這些年的錢堪堪學費和溫飽,造成了現在標準的老破小。
雲姜是沒有什麼推翻重建,光耀祖屋的想法,去世十幾年的雲爹都是孤兒,別說家族不家族,連名都是隨當年的村長姓,就更加沒有歸屬感。
主屋住著雲媽,另一間就屬於姐妹倆,一進門就能看見中間拉了一道涇渭分明的帘子,鐵絲上掛著頗有年份的花布,直直垂在土炕上,就這樣隔出兩個房間來。
雲娟是個愛乾淨的人,全部都打掃的整齊乾淨,包括雲姜這一邊的位置。
聽見人進來了,雲娟那邊也動了,窸窸窣窣一會,橫在中間的帘子被撩開。
閉著眼睛的雲娟抱著曬好的被單過來放下,也不說話,就要轉身走開。
雲姜看了一會,才明白這小姑娘表達的意思是——眼不看為凈。
沒想到這小脾氣還挺像雲媽,外柔內堅的。
雲姜故意說:「小心腳下的板凳,別絆著了。」
雲娟下意識睜開眼睛,就看見對面拎著板凳的人正笑著看她。
板凳明明在她手上,竟然還捉弄自己?!
雲娟更加生氣了,幾次想罵,最終像是顧忌什麼,強行吞了回去。
低低哼一聲,撩帘子要跑。
「對不起,我錯了。」雲姜及時開頭。
身後傳來的道歉聲成功讓雲娟停頓幾秒,也就是幾秒而已。
接著補充的話,徹底把她釘在原地,不想走動。
雲姜話語里不乏誠懇:「錯的不只是這件事情,做錯的事情很多很多,不知道你能不能給個機會我補償。」
不大的屋子裡再次沉默下來,猶豫在少女心間蔓延。
那纖薄的背影終於動了,她轉了過來,終於願意用正眼看她。
從本心來講,打動雲娟的並不是後半段的補償二字,而是前半句話。
雲娟問:「你在向我道歉?」
「對,我在向你道歉。」雲姜肯定說道。
像是被天大驚喜砸中似的,少女一時間有些無措。
也不知道是怎麼樣出來的性子,雲姜從不會逃避任何事情,繼續說著叫少女茫然的話。
「那種話就不應該從我嘴裡說出來,作為至親親人說出這種話是難以原諒的錯誤,任何人都不能將你的尊嚴摧折,你是獨立的個體。所以,現在你願意原諒我,給我一個彌補的機會嗎?」
認錯好像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嘴巴一張,吐出對不起這三個字就完事了。
當然不是,態度和行為才是最重要的,而前期的心理準備也不是簡單的事情,唯有言而無信的人才會把對不起當飯吃。
或許是雲媽從小灌輸的觀念,也或許是時間和距離加重了濾鏡。
在雲娟眼裡,幾乎不著家但是十分優秀的姐姐是個言而有信的人。
被懂事二字貫穿一生的雲娟幾乎是瞬間就相信了,心中的大石頭瞬間下放,神情柔軟不少。
對方的態度實在認真且誠懇,鄭重的態度讓雲娟感到一絲受寵若驚。
她慌張地垂下眼:「我當時是很生氣,但不願意做會讓媽媽傷心的事情,現在你給我道歉了,我也不會得理不饒人。」
說到此處,雲娟語氣明確:「只是有一個前提,要是再發生這種事情,你我之間就不用再說別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