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然而謝清寒問完后就放開了他,主動後退一步,就像再尋常不過地順手拉了門中的弟子一把,除了那雙清冷的眼眸仍鎖在他身上外,和往常的神情並沒有什麼不同。
那人身上的清幽氣息轉瞬即逝,只在他的鼻尖停留了一瞬,讓郁寂岷藏在袖中的手情不自禁地攥成了拳。
他一錯眼,壓下眸中翻湧的慾望,狀若無事地放鬆下來,對謝清寒道:「我沒事。」
郁寂岷轉頭看向陸行雲,對方在被江譽踹倒在地后就沒再起來,他原本還以為是傷到了哪裡,再加上旁邊還有一個江譽在蹦躂便沒來得及理會,現在一看,卻不由得暗暗一驚。
陸行雲的雙眸紅得像是快要滴血,被謝清寒落下的禁制束縛后還在不住掙扎,看起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神情混亂,像是陷入了夢魘之中。
別人或許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郁寂岷卻曾經見過與陸行雲如今樣子一樣的修士,就在岐陰城中。
岐陰城坐落於衢清十二州的最為陰煞之地,雖然十分有利於魔修修行,但對其他普通修士來說,這個地方卻令人避之唯恐不及——不僅僅是因為城裡十惡不赦的魔修們,還因為本身在岐陰城待久了,元神中就會滲入絲絲縷縷的煞氣,短時間內只是靈力凝滯,若是待上個三五年,煞氣便完全滯留在體內,使得原本純凈的靈力紊亂,如有道心不堅者,更是極易走火入魔。
那時他走在昏暗的街巷中,遇見的那個修士看起來已經神志盡失,渾身看不見一塊好肉,正不住地用手撕扯著自己的頭髮,另一隻手滿是血跡,攥著一截殘劍往自己身上割,留下一道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郁寂岷看了一眼血跡蜿蜒的方向,盡頭正是某個魔修的洞府,便明白這應該又是一個快被折磨瘋了的修士,體內的煞氣趁虛而入蠶食元神,便徹底走火入魔了。
一身玄衣的青年無聲地嘆了口氣,在對方又哭又笑著再次從自己身上割下一塊鮮血淋漓的皮肉前指尖一動,那修士的動作一滯,接著便悄無聲息地咽了氣,臉上的表情慢慢定格在一抹解脫的笑容上。
記憶中的嘶喊漸漸與眼前重合,郁寂岷倏然從岐陰城的陰雨連綿中回神,幾步走到陸行雲身前半蹲下來,仔細打量了幾眼后悄然鬆了口氣。
對方體內的煞氣還沒到完全蠶食元神的地步,應該只是一時被江譽刺激到了才會突然失控,等其穩定下來后再趁勢除去便無大礙了。
謝清寒也走了過來,默默地往前幾步,不引人注意地把蹲著的青年護在身後,釋放出神識去探查陸行雲的情況。
「尊上,他怎麼樣了?」雖然已經有了判斷,郁寂岷還是仰頭問道。
「煞氣使得元神受損。」謝清寒收回視線,又垂眸對郁寂岷道,「但並無大礙,只需將其除去即可。」
郁寂岷點點頭,站起身來。
禁制之中的陸行雲正慢慢安靜下去,人群之中卻又傳來了動靜,周圍的弟子紛紛對來人行禮道:「見過掌門。」
出現的中年人面容嚴肅,微微皺著眉的樣子不怒自威,正是明夷山的現任掌門尹岱。
尹岱目光沉沉地一一掃過在場眾人,被視線所及的弟子都稍微有些不自在地低下了頭。
雖然明夷山是不禁弟子們私下比試,不插手弟子們的私人恩怨,但今天的情況看起來就是江譽在恃強凌弱,然而他們礙於背後的江家沒有制止,就怕掌門一怒之下要嚴懲。
尹岱的目光最後停留在最遠處的謝清寒與郁寂岷兩人身上,眼裡閃過一絲疑慮,但很快又收回視線,一擺手先遣散了眾人:「都別圍在這了,再有下次全部滾到思過崖思過!」
眾弟子紛紛應是,連忙做鳥獸散去。
郁寂岷便也準備跟著離開,謝清寒卻在他轉身時低聲道:「今日未時來無妄峰。」
郁寂岷猛地停步轉頭,只看到對方平靜地站在原地等著掌門真人向他走來。
他一瞥尹岱已經近在咫尺的身影,不及多說,只能應了聲后先行離開。
於是弟子苑門口偌大一塊地方除了躺在地上暫時失去意識的陸行雲,便只剩下了掌門與劍尊相對而立。
尹岱先是傳音給丹心堂今日值守的醫修,讓他們把陸行雲帶回去治療,接著話音一頓,像是想起什麼,吩咐道:「讓此前從岐陰城回來的弟子都再去檢查一遍,若發現煞氣趁早除去。」
站在對面的謝清寒聞言,眸子輕輕一動,眼前閃過某人的身影。
尹岱又交代了幾句后結束了傳音,皺著眉道:「丹心堂這次竟然出了那麼大的疏漏,所幸發現得還算早。」
他身為掌門事務繁多,難免有顧及不到的地方,但也只是在謝清寒面前抱怨一句,很快就轉向對方,說道:「今日怎麼出來了?方才我去無妄峰找你沒見到人,便一路尋了過來。」
「師兄找我何事?」謝清寒道。
「聽時佑說,你這次閉關很順利。」尹岱道,總是不怒自威的眉眼中難得帶了一絲笑意。
謝清寒沒有搭話,仍是神情疏淡地看著他。
尹岱也不惱,看起來是習慣了謝清寒這幅樣子,繼續道:「幾日後各大門派便要共議圍剿岐陰城的事宜,你也一起過來。」
「圍剿岐陰城?」謝清寒似有些意外。
岐陰城在衢清十二州存在多年,與各大仙門成鼎足之勢,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拿下的。
「師弟,這幾年你一直在閉關,對岐陰城的情況並不清楚。」尹岱道,「那地方換了個新城主,十幾年來從未有人見過他的真容,但城中所有的大乘期魔修全都死在他的手下,如今竟還出城了,只要他還在外一天,就始終是個隱患。」
憑一人之力誅殺岐陰城中所有大乘期魔修……確實聳人聽聞。
要知道,如今各大仙門中也就只有長老們能夠達到大乘期境界,據此來看,此人絕對有與劍尊謝清寒一戰之力。
「這次我們明夷山從岐陰城回來的弟子只有寥寥幾個,不知道還有多少人被關在城中。」尹岱眉頭越皺越深,「而且十二州的其他門派近來也頻頻有弟子失蹤的事情發生,此事絕對與那位出了城的岐陰城城主脫不了干係。」
尹岱最後擲地有聲道:「總之,此人決不可留!」
聽完尹岱的一番話,謝清寒還是那副神情不驚的模樣,沒有附和也沒有反對,只淡淡地說了一句:「我知道了。若師兄沒有其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等等。」尹岱把人叫住,「方才站在你身旁的弟子是誰?」
其實換成其他人來看,絕大部分是發現不了任何異樣的,只是尹岱對他這師弟實在是再熟悉不過,才能察覺出謝清寒那幾分微妙的不同態度。
謝清寒沒有答話,目光沉靜地看著尹岱,等對方繼續說下去。
「你也是時候重新收徒了,剛剛那個雖然心性不錯,卻資質太差,不適合做你的徒弟,你若願意,我替你在宗門裡留意一番,如何?」
謝清寒皺了皺眉,沉聲道:「我並非要收徒。」
「你不收徒?」尹岱也一皺眉,「你還想著那孽障不成?」
謝清寒的眼神驟然轉冷,看向尹岱:「我說過,我此生只會收一個徒弟,我也從未說過我已經把他逐出師門。」
「你!」尹岱氣結,但也不願兩人好不容易緩和下來的關係又被破壞,強壓著脾氣道,「他當年竟然做出殘害同門這等事,你又何必還給他留情面?」
謝清寒:「當年的事情到底是怎麼回事,還沒有定論,師兄慎言。」
「什麼叫沒有定論?之前他就敢私放妖族,對同門痛下殺手又有什麼不可能?那麼多年過去了,你還在執迷不悟不成?」尹岱道,「若不是他心裡有愧,怎會……」
「夠了!」
往日喜怒不形於色的謝清寒臉上難得出現了一絲怒容,他強硬地打斷了尹岱,拂袖而去。
「這種話,以後不必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