飢餓

飢餓

但那茶壺只是個好看擺設,別說冷茶,一滴水都倒不出來。

謝濯玉輕輕把它放回去,失望地嘆了口氣,站起來走回床邊,坐回床上。

他盤起腿,開始打坐入定,心神下沉,內觀身體。

即使已知結果,他卻還是在察看了一番之後皺緊了眉。

丹府中那顆日夜靜靜運轉著的靈丹已經碎裂成幾塊,暗淡得沒有一絲光澤。

除此之外,他仔細觀遍全身,居然愣是找不到一條倖存的靈脈,甚至有幾條重要的大脈他瞧著斷裂的截口都接不上,像是故意為之。

謝濯玉退出內觀狀態,睜開眼時眼中閃過幾分沮喪,但很快又恢復了死水一樣的平靜。

被破壞得這麼徹底,尋常修復靈脈的法子根本沒用……若無神跡發生,此生他就只能是個凡人。

他呼出一口氣,抬手捂住有點悶疼的胸口,偏頭劇烈地咳了幾聲,熟悉的疼痛從頭出發席捲全身,讓他眼前發黑。

甚至,他還不如凡人康健,連凡人都不如。

身體哪哪都疼,謝濯玉很快連坐都坐不住了,只好慢慢躺下來將自己縮進被子里。

他昨日來的路上看了幾眼沿途的景色,推測現在的魔界已經入秋。不比青雲宗氣候溫暖,魔界的秋天已經很冷了,謝濯玉還沒能適應。

這被子不太厚,應該是夏天蓋的薄被。

雖然不太暖和,但對現在渾身發冷的謝濯玉來說已是救命稻草,整個人都扯著被子將自己裹得緊緊的。

他閉上眼,默默地忍耐著,不知不覺就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已是黃昏時分。暮色西沉,外面的天被晚霞染成一片金紅,甚至顯出幾分妖異之色。

若是往常,謝濯玉大概會看很久,但他現在已無暇欣賞了。

他是被餓醒的。

他現在是肉/體凡胎,無法辟穀,就需要像凡人一樣每日進食。

在極樂城時城主怕他餓死所以每日讓人給他喂點吃的,但自被塞入黑箱至今,他已數日沒有進食。

身體已經在向他發出警告——再不吃東西,你就要餓死了。

謝濯玉掙扎著從被窩裡爬出來,光著腳踩上冰冷的地板后打了個哆嗦。他強撐著身體,眼前的景象全都模糊不清,走兩三步就停下來喘口氣,好半天才挪到門口。

他無力地靠著門,在聽見院子里有人小聲交談的聲音時瞬間鬆了口氣,他實在是沒力氣走到偏殿去了。

坐在院子石桌邊上的兩個侍女正小聲說著話呢,突然聽見有拍門的聲音嚇了一跳,慌張抬頭循聲望去,然後就見那位長得很好看的美人主子虛弱地靠在那,面色慘白如紙。

個子稍高、看著年紀大一點的侍女名喚十三,她率先反應過來,推了推身邊的小姐妹讓她回神,自己率先跑上去把謝濯玉扶到室內桌子邊坐下。

謝濯玉趴在桌上枕著自己手臂,側著臉看她,開口道謝的聲音把十三嚇了一跳——那聲音像是被灌了碗毒藥毒啞了一樣。

早晨來時她低著頭甚至沒敢看謝濯玉的長相,現在湊得近了才發現這位公子好看的嘴唇都已經幹得裂開了。

她現在算是知道早上聽了他說話覺得他聲音不太對勁是怎麼回事了,那分明是因為嗓子太乾的!她這個蠢貨,居然沒多想一下,讓主子渴了一整日!

十七剛跟進來,就被十三焦急催促道:「十七,你快去燒點水來。」

她剛說完又覺得不妥,改口道:「不行,等不到熱水燒好放到能喝了。我屋裡好像還有點熱水,你快去把茶壺提過來。」

說完,她又低頭看了眼謝濯玉慘白的臉色,突然想起什麼,急匆匆地出去了。

年紀小一些的十七很聽話地點了點頭,在十三吩咐的時候就轉身跑了出去,很快就拎著一個茶壺回來了。

她回來時十三還沒回來,她只好自己倒了一杯,然後小心地端到謝濯玉嘴邊。

謝濯玉唇抵上杯沿,小口小口地將還有幾分溫熱的水一點點喝掉,一連喝了三四杯才覺得壞掉的嗓子好了很多。只是幾杯溫水入肚,那飢餓感越發不可忽視,張牙舞爪地宣示著存在感。

「謝謝。」他再次道謝,然後把自己眼下最關心的事情問了出來,「你知道什麼時候可以用飯嗎?」

十七咬了咬嘴唇,露出糾結的表情,然後慢吞吞地開口:「十三姐,姐姐已經,去廚房了。很快,回。」

艱難地說完這倆句話,十七臉已經漲得通紅,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不敢看這位漂亮的主子。

明明以前經常有人叫她小結巴,她也早就習慣了。後來十三姐姐教她說慢一點,結巴了也沒關係,她結巴的毛病就好很多了。可是剛剛被那雙沉靜如水的眼睛注視時,她心裡緊張得要命,即使放慢語速還是犯了老毛病。

謝濯玉不懂為什麼這小丫頭說了一句話就低下頭好像很怕自己,情緒也一下子低落下去,他沒說什麼吧?

他不知所措地張了張嘴,卻又不知道說什麼,只好盯著茶杯上的花紋發獃。

室內一下變得寂靜無聲。

正尷尬著,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本聲,接著拎著食盒的十三就出現在門邊。

十七轉身跑過去,替十三去拎她手裡的食盒。

十三讓她接了,快步走過來將桌上的茶壺杯盞全部挪走空出桌子,然後從食盒裡拿出幾碟賣相不怎麼好的小菜挨個擺好,把米飯放到謝濯玉面前,又把筷子遞給他。

一共就四個菜,唯一算得上葷菜的青瓜炒肉還沒幾塊肉,幾乎全是肉沫。

她擺完一看,甚至不好意思開口,卻只能硬著頭皮解釋:「君上不食五穀,廚房只做東西給我們這些下人吃,他們手藝不太……」

十三說不下去了,滿臉寫著尷尬。

她沒完全撒謊,君上確實不食五穀,廚房平日只用供給魔宮上下不到三十個下人的日常飯食。

但廚房只有一個做菜的師傅,脾氣暴躁不說,還是個自視甚高的勢利眼,根本看不起她們這些連名字都沒有的下人。別的身形高大健壯的魔侍他還有所收斂,但像十三她們倆又沒本事地位也低下的,他就無所顧忌了。

平日她們吃的飯食也都是這種。葷腥少得可憐,要麼缺鹽少味,要麼油膩得難以下口,也就年節那胖子心情好肯認真做得好點。但像君上殿里伺候的半夏姑娘,那廚子就不敢胡亂敷衍。

她剛剛去領餐時還特意說是給主子領的,讓他給點好菜,結果就被他叉著腰罵了一通說她撒謊,明明是她賤骨頭還嘴巴饞,只有這個沒別的,不吃就滾。

謝濯玉捏著筷子慢慢地吃,等她說完時才輕輕頷首表示了解。

對差點餓死的他來說,眼下只要是能填飽肚子的食物都不是不能接受。

況且,他嘗了一下,雖然確實做得味道不佳,但填飽肚子是綽綽有餘了。

等他吃完,十七先進來收拾碗筷。

等她收拾得差不多時,十三進來,低聲跟謝濯玉說沐浴的熱水已經燒好了,要送過來嗎。

謝濯玉嗯了一聲:「可以。」

十七拎著食盒跟在十三身後離開,過了好一會兩個人終於回來了。十七推著一個底下帶木輪的長形浴桶,而十三則拎著一大桶水。兩個人看起來都很吃力,出了一腦門汗。

謝濯玉皺了皺眉,站起來走過去要接十三拎著的桶,結果十三直接後退了一步。

「怎麼使得,您坐著等就好。」說著,她又補充了一下,「您別跟我爭,小心水濺到您啦。」

謝濯玉盯著她臉上堅定拒絕的表情,只能妥協地讓開路,看著她跟十七去了床邊右側屏風后。

「這浴桶是新的,只是在庫房裡放了太久落了塵,我們倆洗刷乾淨了的。」十三安排好后帶著十七出來,站在謝濯玉面前,一邊給他解釋一邊抬手用帕子擦了把腦門和臉側的汗。

謝濯玉看著她的動作,眉頭皺得愈發緊,臉上露出幾分冷然:「怎麼就你一個提水,我記得除了你們倆,不是還有一個,他呢?」

十三目光躲閃不敢看他,半晌才支吾著說:「竹青他今日不是很舒服,早早就睡下了。」

「你在撒謊。」謝濯玉直了截當地戳穿了她的謊言,使得十三的臉唰一下子紅透了。

但謝濯玉戳穿后卻沒再追問十三讓她為難,只是輕飄飄落下一句「尋一套裡衣給我」就轉身離開。

片刻后,整個人泡在浴桶只把腦袋露出水面的謝濯玉瞥見屏風上掛了一套白色的裡衣,領口和垂下來的袖口都有一片竹葉的刺繡。

那日之後,十三每日都會準時去領餐回來,謝濯玉在屋子裡用飯時她就和十七在院子里吃。

扶桑閣沒有茶葉,十七就每日早起燒好熱水裝在茶壺裡,等到謝濯玉醒來時就是剛好能喝的溫度,然後中午晚上她再換一次水。

晚上,兩個丫頭也會一起提一桶熱水供他沐浴。

除了每日的飯食都很難吃、氣溫一日比一日冷,夜晚愈發難捱和整日閑著無事可做外,日子倒也還行。

他和十三十七的關係也越發好了起來。

大多數時候他仍待在房中閉門不出,卻也會在太陽燦爛時去院子里曬會太陽。

一開始,有一搭沒一搭聊著天的十三十七見他從房裡出來在石桌邊落座還會慌慌張張地站起來,問他是要什麼,在他搖頭后就沉默地站在一邊,局促不安。

有一兩次后謝濯玉就不出去了,只是站在門邊,看著她們坐在溫暖的陽光里說著話時不時笑一下。

謝濯玉只是站在門邊的陰影里,看上一會就移開視線,過一會再看一會。其實他對她們聊什麼其實不感興趣,只是想聽點聲響。

有點灼眼的日光,聽不清的低聲交談,不時吹過的冷風。

他只能依靠這些來感受自己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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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敵小仙君淪為廢人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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