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是夜,屋外雷電交加,大雨傾盆。
水珠打在窗戶上發出「咚咚咚」的聲響,伴隨著贏川的心跳,形成一種怪異的節奏。
屋子裡很黑很暗,有一台小型電視機擺在贏川面前,屏幕里的畫面在動,聲音刺耳。
有一個裝扮類似軍官模樣的男人,還有一個鼻青臉腫的女人。
那女人的模樣不忍直視,臉上的淤青有大有小,混合著淚水和唾液。
她被折磨的奄奄一息,那個軍官還是不放過她,點燃一根煙,吸了兩口,然後把未燃盡的香煙摁在女人的大腿上。那女人發出慘叫,驚恐的睜大眼睛,眼珠似乎要從眼眶裡凸出來。
軍官笑得猖狂,又點燃一根煙,粗魯地掰過女人的下巴,直接送進嘴裡,強迫她咽進去。
看到這裡,贏川覺得喉嚨發脹,隱隱反胃,他想離開,想逃,可是他動不了,不知道為什麼他的身體不聽使喚,宛若蠟像般杵在原地。
於是他閉上眼睛,耳朵卻變得更加敏[gǎn]。
女人的慘叫,軍官的嬉笑,不停的點煙,抽煙,折磨人,噁心人
父親走了進來,伏在他耳邊問:「怎麼樣,以後還敢嗎?」
——
贏川從夢中驚醒,霎時間冷汗浸透睡衣。
「還好,做夢是常有的事,很少這麼嚴重。」
接著,他便合上雙眼,思緒飄遠,身體墜入黑色的漩渦。
蕭捷拿過他手裡的小麵包,翻開袋子瞅一眼,問:「怎麼買這種?」
林正義練了一晚上的拳,釋放身體里無處可用的力氣,完事後沾枕頭就睡,睡眠質量比往日好多了。
大哥對他這種情況好像比醫生還了解,點了下頭說:「我知道你的感受,現在不疼了吧?」
「謝謝。」
「多加註意吧,看著像精神紊亂,有時候精神上造成的傷害比身體的傷害還要嚴重。」
「這是我應該做的,你弟弟的情況比較複雜,檢查結果表明他的胃沒有任何問題,疼到失去意識真是不常見,有可能是胰腺的原因,結果出來我會通知你。」
「嗚嗚嗚你可別嚇我,大哥大哥嗚嗚」
——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贏川從黑暗中將自己的靈魂找回來。
這個魁梧的北方漢子有著與外表嚴重不符的童真,眼眶發紅,頭髮亂的跟打過仗一樣,嘴巴微微翹起,手裡提著一盒熱騰騰、看起來很好吃的小麵包。
「小川!你醒啦!」
林正義幾乎是撲到床前,眼淚奪眶而出。
「你閉著眼睛怎麼叫也叫不醒,」林正義邊抹淚邊說,「臉色白煞煞的,嚇死人了。」
林正義道:「軟的,山藥無糖。」
蕭捷坐下來瞅著他,露出溫柔的笑:「醒了?」
他弓起身子,一手捂住胃部,另一隻手伸到床沿。
下鋪的林正義沒反應,鼾聲依舊。
贏川坐起身,扶著四哥的胳臂,「我沒事。」
「醫生,麻煩你了。」
贏川說:「不疼了,我一定嚇到四哥。」
他睏倦地哼唧一聲,旋即睜開眼眸,強勢的陽光讓他半眯著眼睛,蕭捷模糊的身影出現在上方,正在觀察輸液瓶里的葯。
沒一會兒,蕭捷就回到他身邊。
蕭捷在旁邊輕輕地笑出了聲。
贏川的眼睛緩慢地眨了兩下,睫毛被汗水浸濕,看上去像是流淚了。他把自己縮成一團,說不上來哪疼,只覺體內最深處的臟腑好像被一隻野獸掏空,他無力反抗,慢慢產生一種窒息感,憑藉最後一絲意志,他最後喚了一聲:「四哥。」
他微微張嘴,感覺有什麼東西流過嘴角,他舐了一下,沒有味道,那是他的汗水。
他的眼睛掙開一條縫隙,一束陽光折射進來。他又閉上眼睛,耳邊響起輕慢的腳步聲,熟悉的氣味忽近忽遠。
贏川也忍不住想笑:「放心吧四哥,死不了。」
贏川舔了一下唇角,嘴裡乾巴巴的,鼻尖滿是消毒水的味道,他知道這裡是醫院。
「嗯,」贏川攏了攏身上的被子,「我做夢了,夢裡就胃疼。」
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熟悉的聲音:「小川!你怎麼啦!」
「是啊,」蕭捷加深了臉上的笑容,伸手比畫一下,「哭得兩隻眼睛腫成核桃。」
蕭捷把裝麵包的盒子打開,拿出兩塊,一塊給贏川,另一塊給林正義。
恍惚中他聽到大哥的聲音,大哥在跟陌生人講話,倆人的聲音壓的極低。
「那就好。」林正義一本正經地點點腦袋,扯過一把椅子,坐在大哥的身邊。
「他經常這樣嗎?」
卧室里全無一點光亮,外面漆黑,周圍寂靜無聲。
「大哥..」贏川叫了一聲,語氣軟的像棉花。
那隻放在床沿的手,有氣無力地敲了敲,他身體不住地蜷縮,幾乎喪失所有力氣,拼了命的才從嘴角瀉出一點聲音來:「四哥..」
話音剛落,林正義就推門進來了。
贏川低低地喚了好幾聲,黑暗裡的臉白的嚇人。
兩個人悶頭開始吃,陽光溫和,畫面雋永。
吃過一些東西,贏川又睡下了。
等他再次醒來已經是下午,室內的陽光不如早上充足,屋裡有點發暗。
他莫名的心裡一緊,腦袋在枕頭上轉了半圈去尋人。
屋裡只有林正義一個人,坐在隔壁的空床位,戴著耳機玩遊戲。
「大哥呢?」贏川問,聲音有些乾澀。
他覺得自己已經恢復不少體力,便從床上坐起來。
被子從身體滑落,他低頭打量,發現自己穿的不是昨晚的睡衣,是一件嶄新的居家服,柔然而寬鬆。
林正義摘下耳機,回道:「出去了。」
贏川呆坐兩秒,眨巴著眼睛說:「走了嗎?」
「沒有啊,咱倆在這裡他怎麼會走呢,」林正義指了指門外,「繳費去了,好像碰見認識的人,外面說話呢。」
「哦。」
贏川掀開白被子,兩條腿從床上垂下來,低頭找鞋子。
林正義一骨碌站起來,抓起背包從裡面翻出一雙棉拖鞋,然後遞過去。
「我自己來就好。」贏川拒絕四哥幫忙,彎腰把鞋套在腳上。
他推著輸液架滑到門口,踮起腳尖往外瞅一眼。
走廊里沒人,靜悄悄的。
這是一家私立醫院,不管是環境還是服務態度都是一頂一的好。
外面的過道很寬,可以一眼望到頭,電梯口附近的收銀台有一個人特別像蕭捷。
贏川開門想看清楚,身後的林正義緊張地問:「幹啥去?」
「上廁所。」
「房間里有。」
「我想出去活動活動。」
贏川推著輸液架走出來,奔著收銀台的方向去,他是這樣想的,不能總讓大哥給他花錢。
走近了些,他發現自己認錯人了,那個人只是背影像而已。
就在這時,電梯口發出『叮』的一聲,兩扇門緩緩開合。
兩個衣著講究、長相出眾的男人並齊走來,互相說著話,神情自然而輕鬆。
贏川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碰見邵煜銘和蔡辰柯,他垂下頭,握住輸液架轉個身,暫時隱藏在不起眼的角落裡。
那兩個男人正往他這邊來,越走越近,說話的聲音也逐漸清楚。
「都說沒事,你還不信。」邵煜銘扒拉一下蔡辰柯的胳臂,把手裡的單子遞過去,一臉嫌麻煩的模樣。
蔡辰柯好脾氣的笑了笑:「之前你一直念叨著耳鳴,我幫你約了專家,你一拖再拖放人家鴿子,我這邊實在難為情,今天正好路過,你就別不情願了,耽誤不了你幾分鐘。」
「我還有事呢。」
「知道你忙,看看總沒壞處。」
「浪費時間。」
「這話不對,」蔡辰柯一本正經的糾正,「你知道我剛剛遇見誰了嗎?這次來醫院,好處都讓你佔了。」
「誰?」
「蕭捷。」
「潘家園混的?」
「嗯,我跟他聊了幾句。」
「他什麼意思?」剛才的邵煜銘一臉不耐煩,此刻眼睛亮起來,「只有他自己嗎?身邊有沒有其他人,比如.」
蔡辰柯會意地笑:「知道你惦記著七公主,不過我只碰見蕭捷,沒往那方面提,有機會你親自找他面談吧,說不定就能遇見你喜歡的人。」
「喜歡..」邵煜銘琢磨這兩個字,不置可否的皺皺眉頭,「怎麼說呢,更多的是欣賞,有一種慾望,就是想認識這個人。」
「OK,你慢慢欣賞,我去幫你取葯。」
「辛苦你跑一趟了,蔡大律師。」
蔡辰柯揮了一下手,往收銀台左側的長廊走去。
邵煜銘原地沒動,一手插兜,低頭看手機。
趁這工夫,贏川推著點滴液往回走。
可能是走廊里太靜,太空曠,又或者是贏川後背寫了名字,總之邵煜銘一抬頭,立馬認出了他。
「贏川?」
贏川跟沒聽見一樣,繼續往前走,暗嘆邵煜銘的眼睛真夠毒的。
「喂,等等。」邵煜銘追了過來。
贏川來了個急轉彎,一頭扎進過道里的洗手間。
邵煜銘後腳跟進來,條件反射地抓住贏川的雙肩,下手沒輕沒重的,直接把贏川抵上牆壁,目光中透著醉酒般的興奮。
「真的是你,跑什麼啊?」
贏川無語:「誰跑了。」
「你這是怎麼了?」來不及考慮後果,邵煜銘的手在贏川白皙光亮的臉頰摸了一把,他發誓,絕對是自然反應。
贏川被他摸的一愣,定定地看著他。
他自己也是沒想到會那樣做,確實過火了,耍流氓的行為少見,說到底他更願意做紳士,尤其是當著贏川的面。
為了緩解尷尬,趁著贏川還沒反應過來,邵煜銘再次開口:「我說過,我們會見面,」然後環顧四周,笑得有感染力,「想不到這麼快,還是在這種地方。」
贏川想開口說話,但有一股異味從鼻尖飄過。
洗手間寬闊而乾淨,薰衣草的香氣混合著醫院獨有的味道,其實並不難聞,但贏川受心理作用嗅到了其他味道,令他一下子就想起昨晚的夢境,原本就蒼白的臉變得更加慘淡,在光影下幾近透明。
他捂住嘴巴,用那隻插著輸液針的手推了一下邵煜銘的肩膀,唔咽著說:「囊康.」
「什麼?」邵煜銘側耳向他貼近。
近的有點過分。
贏川盯住近在咫尺的耳朵,很想一口咬掉。
「我說,讓、開。」
「不上廁所?」
「不。」
邵煜銘見他臉色難看,趕忙拉著他往外走。
走廊里的空氣好很多。
贏川出了點汗,坐在柔軟的沙發上,低著頭,眉頭深鎖,額上細細的濕紋彷彿在訴說著苦惱。
邵煜銘坐在他身邊,歪頭觀察:「不想上廁所跑進去幹什麼?」
沉默幾秒,贏川悶聲悶氣說:「不想見你。」
「不想見也得見,」邵煜銘故意道,「緣分,上天安排的。」
贏川捂著胃部,把臉扭向另一邊。
邵煜銘並不氣餒,抬起屁股換了地方,只要贏川的臉轉向東,他就來到左邊,若是向西,他就坐到右邊,反正就得看著贏川的臉。
贏川乾脆把臉藏起來,用胳膊擋住。
邵煜銘碰了一贏川的輸液管,退開一點身子,用目光把整個人罩住。
這樣的贏川,在他眼裡身材纖瘦,有種病態的優雅。
漂亮羸弱的青年,離家出走,失業,一個人在醫院打吊瓶,還碰上有過節的上司。
瞧瞧,多可憐。
邵煜銘在心裡『嘖』了一聲,伸手想去摸贏川的頭髮,手懸在贏川的腦後,控制再控制,沒控制住,輕輕地摸了一下。
那頭髮絲特別軟,像一把羽毛小扇子似的掃過他的心尖。
很快,被贏川一巴掌拍開。
邵煜銘無奈地收回手,關心道:「生病了?」
贏川道:「算不上病。」
「你臉色不太好。」
「不用你提醒。」
「我說贏助理,你跟我說話怎麼句句帶刺,你可要搞清楚現狀,現在插著針管一推就倒的可是你。」
贏川懶得搭理人,抓住輸液架立起身,邁著安靜的步子朝前走。
邵煜銘跟在身側,傾聽他的呼吸,「自己一個人?」
「別跟著我。」贏川的聲音冷的好像摻了冰碴。
邵煜銘臉色有點沉了:「就那麼不想看見我?」
贏川停下步子,轉頭看著他。
「因為那天我對你說過的話嗎?」邵煜銘的目光中頭一次流露出真誠和溫柔,「我在你眼裡是不是特別俗氣,我那天給你畫餅,說了一些冠冕堂皇的話,什麼做人要努力,年輕人不能叛逆什麼的,其實那只是掩飾,最終的目的就是」
說到這裡,邵煜銘難得的不好意思起來,表情有點愛在心口難開的感覺。
這倒是挑起了贏川的好奇心:「目的是什麼?」
邵煜銘垂下眼瞼笑:「說出來我自己都不敢信,目的是不想讓你離開。」
聽聞此話,贏川別開臉,推著輸液架繼續往前走。
邵煜銘又道:「難道不是嗎?」
「不光是這個」贏川壓低嗓音,「是我想和過去說再見,與你無關。」
邵煜銘若有所思了一瞬,兩步追到贏川的前面,「在我不了解你的家庭,還有你個人的情況下,確實不該妄自下定論,這點我做的不對。」
「邵煜銘,」贏川又一次駐足,用那雙美麗又駭人的眼睛看著男人,「你不需要了解我的家庭,你看到的只是表面,我不是你想象中的助理,我不適合與任何人交往,沒人能受得了我,我也不願為任何人妥協。」
邵煜銘目光炯炯,想聽他繼續說下去。
他抿了下唇,做最後的結尾:「就這樣,讓開。」
邵煜銘不肯,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我應該能受得了。」
「?」贏川眼神怪怪的。
邵煜銘笑起來:「你動手打我我都沒說什麼,毒舌攻擊也不在話下,我覺得自己可以勝任,早晚有一天,我會撕掉你的魔幻外衣。」
「你又在自以為是。」
「我是對自己有信心,我知道,你這個人的性格有矛盾的一面,想要了解你必須得花上點時間。」
邵煜銘專心致志地看著贏川,似乎想要一探究竟,那精緻的外表下藏著怎樣的個性和不一樣的靈魂。
贏川半晌沒吭聲,隨即抬起手,照著邵煜銘的胸口推了一下,手掌落在邵煜銘的心窩處,蹙眉道:「你身上有煙味。」
「嗯?」邵煜銘不明所以,不自覺地摸著剛剛被贏川碰過的地方。
「別跟來,我不想吐你身上。」
贏川繞過男人,移動著輸液架走回病房。
邵煜銘聞了聞外套和衣袖,沒察覺出來有煙味,等他回過身時贏川已經不見了。
他站在原地思索著,而後摸出手機,打電話給秘書:「小萱,今晚的會議取消,幫我約老秦,有些事我想問問他.對,單獨約他,告訴他,是私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