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第四十六章
這天起了霧,烏雲掩蓋住落日，還不到六點鐘,天色就陰沉。
地面揚起寒風,耳邊傳來風的呼嘯，好似另一個世界的召喚。
贏川並不覺得冷，只穿一件皮絨外套，裡面是短袖,下/身是黑色牛仔褲,他就這樣騎著摩托車從俱樂部出發,駛向金港公園。
引擎聲「嗡」的響起,雜訊驚人,亮光驟閃,連人帶車很快消失在經濟園的拐彎處。
二樓接待室,齊天和蕭捷透過玻璃目送人走遠。
齊天有點不放心,轉身去拿外套。
蕭捷攔住他,說：「去哪裡？」
齊天語氣焦急：「看著點他啊，他一個人,晚上刮大風怎麼辦。」
「讓他一個人靜靜,不要去打擾他。」
蕭捷從窗戶邊走開,做個簡單的手勢，讓齊天安靜下來。
那你跟他在一起呢？
「沒有可是，你留下來,我有話問你。」
贏川抬起手，打個手勢：不方便。
小七聽著，把臉轉向賽道，默默地看著空曠的場地。
「那倒是，」齊天不否認這點，嘆息著一個勁的點頭，「那對混賬夫妻對他影響太深，還需要點時間，至於談戀愛我也搞不明白，不知道他是在玩還是認真的，他的事我不會插手，我也不敢插手，那暴脾氣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了解了，」蕭捷若有所思道，「等小川這幾天忙完，你叫他來見我，我想跟他聊聊。」
贏川在他手上寫幾個字：你，好像，有心事。
這些話讓贏川想到了外公。
「可是.」
贏川把塑料瓶撿起來，等著大爺來拿。
邵煜銘琢磨著自己此時的心境，看看腳下的塵埃，再看看身旁的小七，忽然笑起來：「真是奇怪，跟你在一起，我的心就靜下來了。」
「你一個人兒在這干坐著啊？」大爺收起瓶子，打量著他的裝扮，「剛剛參加完比賽是不是，哎呦！你們這比賽動靜可真大，耳朵受不了啊。」
小七思考了好半天，然後在他手心慢悠悠地寫：【你是真的喜歡我嗎？】
環衛大爺拿著大掃帚清理垃圾，後面還有兩個人推著垃圾車。
邵煜銘笑著道：「還是不想跟我說話嗎？」
贏川的身子往後躲了一下，有些奇怪地看著男人。
當然，邵煜銘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也能猜個大概，「你慢點寫，我就能讀懂，我上學的時候最喜歡跟同學玩猜字遊戲，這屬於看家本領。」
老大爺說完，拖著麻袋樂呵呵地走了。
腳邊吹來一個礦泉水瓶，他抬起腳，準確無誤地踩住，發出「咔嚓」一聲，只見一個老大爺拖著飼料袋興沖沖地跑來。
「大哥,你怎麼會這麼問？」齊天把身子靠在沙發背上,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窺著蕭捷。
「呦，你有朋友來，那我先撤了。」
贏川依言照做，問，為什麼會來這裡。
邵煜銘意識到自己說多了，忙不迭道：」我說這些你是不是不高興了，抱歉，那我們就不要再聊他了。」
他抬起頭，想說聲謝謝，未等說出口，隱約感覺背後有人靠近，警惕心使他再次沉默下來。
「那你寫在這裡，」邵煜銘把手伸出來，攤開掌心，「來，寫在我手裡。」
邵煜銘臉上的笑容加深，不無感慨道：「他才不會讓我靜呢，特別能鬧騰，但不覺得累，他真的很可愛，是一個非常直率的人，我說真的，你要是見到他，一定會喜歡他。我曾經小看他，以為他是溫室里長大的少爺，什麼都不懂，後來才知道，其實他什麼都懂，只是不屑於去跟別人周旋，他個性鮮明，有一種特別的魅力，可以讓你放下一切甘願陪他折騰。」
蕭捷沖他笑笑：「別誤會，我不會管你們的私生活，我只是覺得小川最近有點不對勁，心思更重了，他好像始終沒有從原生家庭的陰霾中走出來。」
贏川覺得有人坐在自己身邊，周圍散發著屬於另一個人的氣息。他轉頭看去，映入眼帘的是一張英俊帶笑的臉龐，即便是在昏暗的視野中，依舊明亮生動。
邵煜銘的眸子里顯出幾分被割裂的痛苦，放緩語調說：「我去俱樂部找你，他們說你走了，我猜你會來這裡，想碰碰運氣，我運氣一向很好。」
齊天乖乖點頭：「行,大哥,你說啥事兒？」
小七問邵煜銘，這幾個字好像刻在了他的心尖上。
贏川原本想兜兩圈，看見這場景便放棄了，他把小紫停靠在站台邊沿，走到第三節台階坐下來。
身子要是不活動，倒是覺得有點冷，一股寒氣彷彿從腳底升起，使贏川周身涼徹，他抱住膝蓋，隔著護目鏡凝視昏蒙蒙的賽道。
贏川一掏兜，發現沒帶筆和紙。
「怎麼沒下去兜兩圈？」邵煜銘問他，打量著他的安全帽，讚賞有加地說，「這個帽子真不錯，讓我想起電影里的人物。」
「我看你這樣，是不是比賽輸了，」老大爺自來熟的拍拍他的肩膀，懷著熱望和老人的慷慨，「別灰心，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你看我這麼大歲數還撿紙殼子，你只要心態好，那些坎兒都不算事，到底是生活還是苟活全憑你自己的一念之間。」
蕭捷沉思兩秒,目光中帶著好奇和關心：「小川是不是談戀愛了。」
齊天像是解脫了一樣，舉雙手贊成：「OK！早該這樣了，你說的話他肯定聽。」
——
金港公園剛剛結束一場賽事，人都走光，場地很亂，紙屑被風颳得到處飛。
「小夥子！」老大爺招手，「甭扔了，給我。」
贏川低了低頭，沒說什麼。
「當然，我說過很多次了。」邵煜銘的回答沒有絲毫的遲疑。
小七寫下「交往」兩個字，問他，是不是想交往的喜歡。
邵煜銘不知如何作答，當他想回答「是」，贏川那張臉就從腦子裡蹦出來，變幻成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巴。
小七扯過他的手，繼續寫：【還是他重要。】
「不，你們對我來說不一樣，」邵煜銘絞盡腦汁的想把事情簡單化，「小七，在你認識我之前，我就關注你很久了。贏川是美麗的意外，等我發現的時候，猶如毒/品已融進我的血液里，請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把所有的事情都處理好。」
小七搖頭，似乎變得不耐煩。
他在按住邵煜銘的手，在那溫熱的手心裡，一筆一劃地寫：【交往，回答。】
他逼著邵煜銘回答剛剛的問題。
邵煜銘又一次陷入沉默中，出神地盯著掌心。
不知道小七是生氣了，還是嫌麻煩，趁人出神的工夫，從外衣兜里掏出一部手機，點開備忘錄，開始「噠噠」地打字。
完事後，他把手機遞過去，用胳膊懟了懟還在思考的男人。
邵煜銘回過神，有點愣地接過手機，看見小七打出的內容：【我這個人有點偏激，做事不喜歡拖拉，只要你點頭，其他的我來解決。】
「解決什麼？」邵煜銘眼皮跳了一下。
小七奪過手機，打字：【多餘的人。】
「你這話什麼意思。」邵煜銘瞬間警惕起來，心跳跟著加速。
小七靜靜地盯住他的眉眼幾秒鐘，隨後乾脆利落地碼出三個字：【殺了他。】
邵煜銘根本來不及思考，這三個字宛若幾隻冷箭射穿他的心臟，他感覺腦瓜子嗡嗡的，指著小七厲聲道：「你敢動他一根頭髮，我絕不會放過你！」
小七沒有動作，隔著黑漆漆的護目鏡獃獃地看著他。
「抱歉，」邵煜銘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有點尷尬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在開玩笑，我是想說，你還真不一定能打得過他。」
邵煜銘看不見小七的臉，但有種直覺，小七在笑，是那種不懷好意的笑。
他有種被戲耍的滑稽感，不可避免的又想到贏川。
小七低頭，拿著手機打字：【誰要跟他打架了，我可以製造意外。】
邵煜銘看著這行字，有種衝動在心裡燃燒，他想摘下小七的帽子看清楚對方的表情，到底是不是認真的。他抑制住這股衝動，不自覺地沉下臉，有點皮笑肉不笑：「小七，有些玩笑開不得，你可以逼我做選擇，罵我是混蛋，斥責我是個多情種，但是你不能傷害他。」
停了一下，邵煜銘把臉湊近小七，露出一種小七從未見過的眼神，話音真摯、嚴肅：「只要有我在，你就傷不到他，同樣，我也不會讓別人傷害你。」
小七聳了一下肩膀，好像在無聲的冷笑，隨後扯過邵煜銘的手，一字一字寫下：【你是個混蛋。】
「是，我是混蛋，」邵煜銘點頭承認，「我可以做混蛋，做你心裡的混蛋，但是贏川不認識你，他和你沒有過節，你有什麼不滿可以沖我來，我不還手。」
小七看著他，他回望。
兩人之間出現一種很奇怪的寂靜。
小七盯住邵煜銘良久，漸漸低下頭，用手機打出一行字：【真好笑，你竟然當真了。】
邵煜銘看見便笑了，在心裡默默鬆口氣。
小七問：【你能做到不再見他嗎？】
「我不想欺騙你，」邵煜銘壓著情緒說，「我做不到，至少現在，請給我一次機會，相信我會把事情圓滿解決。」
小七沒有回應他的話，忽然站起身，頎長的身影邁下台階。
邵煜銘趕忙跟在後面。
小七在圍欄停下腳步，撿起一根枝條，俯身在地上寫下兩個字：【再見。】
寫完以後，小七順著過道徑直走了。
邵煜銘留在原地，發怔地看著那兩個字，驀然意識到這不單單是今晚的告別，他緊張地抬眸搜尋，不遠處，小七已經跨上摩托車，隨著引擎的響動漸漸淡出視線。
「小七！」
他喚一聲，卻得不到任何回應。
——
「喂！邵總，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贏川拿起點菜本，先是敲了敲桌子，然後舉到對方眼前用力地晃兩下。
邵煜銘神情恍惚，彷彿一個迷失在盈滿無形之水中的潛水員，根本沒注意贏川說了什麼。
贏川氣呼呼地把菜本往桌上一扔，眉頭困惑地擰結在了一起：「你約我出來吃飯，就這麼把我晾著？你在想什麼，難道自己在腦子裡拍電視劇呢？請問演到第幾集了？」
「對不起，」邵煜銘輕扯嘴角，拿過菜本隨意翻看兩頁，「我在想公司的事，怎麼樣，想吃什麼？」
「已經點完了，」贏川沒好氣道，「我幫你要了一杯加冰的檸檬水，洗洗你的腦子。」
邵煜銘長嘆一聲：「你就不能好好說話嗎？」
贏川彆扭的撇嘴：「我就這樣。」
「你點什麼我就吃什麼。」說完，邵煜銘把菜單擺到一邊，任憑著思緒在腦海中弛聘。
贏川兇巴巴的：「你要是忙，可以不用約我出來。」
「我的錯，」邵煜銘儘力擠出一個笑容，「剛剛冷落了你，抱歉。」
「你有心事？」
「我」邵煜銘說不出個所以然。
贏川深色的眸子里閃過一道慍怒的陰影：「有話就說，磨磨唧唧的。」
邵煜銘張了張嘴，一堆話噎在喉嚨里硬是說不出，好半晌才道：「沒什麼，就是想看看你。」
贏川抖了抖身上的雞皮疙瘩，「噁心人。」
這時，餐桌邊出現一道身影。
服務生來的正是時候，上了兩杯檸檬水和餐前水果。
贏川拿起其中一杯抿一口，漂亮的眼睛嘰里咕嚕地轉動，閃爍著火焰般的多彩光輝。
反觀邵煜銘，好像家裡死人了似的，一副深思熟慮的懊喪樣。他始終低垂眼帘，用水果叉撥弄著餐盤裡的聖女果，心思不受控制的又飄到別處。
自從上次在金港公園不歡而散，他已經一周沒有小七的消息，電話打不通，去七星找不到人，訓練賽也不見蹤影，好好的一個大活人，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他遵守諾言不會找人調查小七的行蹤，可卻無法抵擋內心深處的擔憂，他無時無刻不為小七的安全著想，生怕小七一時想不開發生意外，畢竟小七自己都承認擁有偏激的性格，搞不好還有自毀傾向。
現在邵煜銘什麼也做不了，他和小七彷彿回到起點，遙不可及，見一面都是奢望。
這讓他心裡空落落的沒底，他想，這是不是一種失戀的感覺。
「我說，邵總裁。」
贏川開口，聲音悅耳如銀鈴，第一次看見這樣的邵煜銘，眼眸中不由得泛起些許的新奇。
邵煜銘的思緒被叫回，抬眸對上贏川惡意調笑的眼神。
贏川抱著肩膀，下頜微揚：「你沒有胃口嗎？」
邵煜銘這才發現，菜已經上齊，而且食慾很好的贏川已經解決完一塊牛排。
「你到底在想什麼？」贏川摸著下巴思索，「丟了多少億的生意能讓你變得這麼魂不守舍，真是好奇。」
「如果是錢的事就好辦了。」
邵煜銘苦笑一下，集中了所有注意力，將目光投向贏川。
陽光下的贏川看上去真美，毫無瑕疵，完美的不像真人。
邵煜銘想起在黑暗中掙扎的小七，就在這一瞬間，他混沌的頭腦中驀然閃過一道亮光，覺得自己是時候做出決定了。
可他並沒有感到解脫，心情反而沉到谷底，他低眸思考兩秒，很快又抬頭，對贏川露出笑容：「贏川，你想要什麼？」
聞言，贏川臉色微變，捏著水杯的手緊了緊，挑眉道：「你掐頭去尾的在說什麼。」
邵煜銘用手比畫道：「我的意思是，我能為你做點什麼。」
贏川從他的眼中竟然看見了深沉的悲傷，就像被一股憂愁牢牢侵襲。這讓贏川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了，神情中不乏有訕笑的成分：「邵總，你這話什麼意思，能說的明白點嗎？」
「一句話兩句話說不完，你快點吃，吃完我再對你說。」邵煜銘正襟危坐，絲毫不動筷子。
他的表情十分異常，別說贏川沒見過，就算是認識他十年八年的朋友，甚至生養他幾十年的父母都沒見過。
他看上去深沉而晦暗，有點像剛從戰場回來的士兵。
打了勝仗，可雙手沾滿了鮮血。
愛情也許就是這樣，殘忍又凄美。
贏川往嘴裡扒飯，剜一眼對面的男人，不滿地嘀咕：「你說就說，幹嘛讓我快點吃.」
邵煜銘微微蹙眉，面容變得奇怪起來，沒頭沒腦地來了一句：「吃完咱倆去開房。」
「噗——」
贏川一口飯噴出來，幸虧只有綠色的菜葉，沒有其他奇奇怪怪的東西，不過那些菜葉含著唾液一點也不浪費地落在了邵煜銘的臉上。
邵煜銘無比淡定，任憑風浪起穩坐釣魚台，拿過紙巾慢條斯理的擦臉，苦笑著：「都說是渡劫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