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因為於莫西一句幼稚鬼，謝淮在踏進老爺子書房的時候心情都十分不錯。
他雖然算不上什麼正統豪門出身，但好歹也是在這環境下生活了許多年，對於其中的一些細微的暗示，他還是比常人要多長兩個心眼的。
自己的孫子帶未來的伴侶回來見家長。可老爺子卻半點沒有要出來迎接的意思，只從這一點就能看出他對於莫西結婚這件事並不算太滿意。
雖然不知道老爺子之前對於莫西怎麼樣，但至少對他肯定是沒什麼好臉色的。
謝淮在心裡對於莫西這位爺爺真是半點期待都沒有。
但出人意料的是，相比於對待二叔時那種略帶輕蔑的忽視，於莫西對待這位年過八十的於家家主卻十分恭敬。
「爺爺。」
謝淮抬頭看了一眼，維持著那股乖巧的表情跟著他叫：「爺爺好。」
原木的大長桌上擺著厚厚的宣紙，那長桌後面站著一位雞皮鶴髮的老人，正拿著毛筆在紙上揮灑般潑墨。
似乎是寫完了最後一筆，老人這才把筆放到一邊，拎起紙欣賞般看了兩眼。
看完自己的大作，他似乎這才注意到書房裡站著的兩個人：「莫西怎麼來了，最近公司不忙嗎？」
「忙是有些忙。」於莫西應道：「爺爺，這是謝淮。」
「哦，我知道。」老爺子笑呵呵地看了看於莫西身旁的青年。
他看著跟於莫西差不多高，但身量上卻比他瘦削了不少。那細薄的肩膀並不能擔下什麼責任，分明還只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人。
他微微垂著頭，看起來乖巧又謙遜，但在這樣的場合之中，過度的乖巧和謙遜顯然也不怎麼正常。
於睿才縱橫商場這麼多年，什麼人都見過，什麼事情都經歷過。
如今年紀大了開始享受閑散的老年生活，但那股久居上位的氣質卻還沒褪去。
他只是上下打量了謝淮幾眼，就看出了謝淮骨子裡的鋒利和叛逆：「我跟令尊年輕時也有些交情，你和他年輕的時候很像。」
像個屁。
謝淮差點沒維持住臉上那股乖巧的表情，他垂眸忍了一瞬，不動聲色地抬手：「爺爺，這是我跟於先生一起挑選的茶具，喜歡您喜歡。」
於睿才只是往那盒子上看了一眼，甚至沒有打開看，就示意旁邊的管家把東西收起來。
只看上面的牌子，也知道這是出自誰的手筆。
來之前專門給這個男生挑好了禮物，也不知道是該說謹慎還是該說他上心。
「你們打算什麼時候去領證？」
「下午。」於莫西開口：「已經預約好了。」
「也好。」老爺子笑了笑，只是那笑容明顯未達眼底：「那早點去吧，我年紀大了，等會兒還要眯個午覺，就不讓你們無聊的在這兒陪著我了。」
這已經算的上是逐客令了。
進門還沒說上十句話，老爺子就要趕他們走，可見是有多麼不待見。
但偏偏他的表情看起來笑眯眯的，臉面上的功夫讓人半點挑不出錯來。
於莫西沉默了片刻，終於還是點了一下頭：「好的，爺爺注意身體。」
厚重的門在身後關上，於莫西在門口駐足了片刻，轉過身的時候，謝淮莫名從他的身上看出了一種輕微的落寞。
他有點不解。
他對上流社會的種種了解不多，也並不算感興趣，但他大致也能猜到於老爺子為什麼對他不滿。
於莫西這種身價和地位，跟他聯姻算是很吃虧了。
哪怕是為了謝家手裡的大項目，這個交易做的也並不划算。
身為下一代有可能的繼承人，於莫西需要子女，至少需要能讓於老爺子滿意的，能看到培養希望的子女。
但他現在卻跟一個男人結了婚，這也意味著在項目結束之前，他就算有孩子也多半是私生子。
這在豪門世家看來可不是件好事。
都是利益交換，換個更好的不行嗎？謝淮不相信這世界上不會有比他更好的選擇。
不過……算了。
這也不是他該關心的問題。
反正是於莫西先選了他，怎麼說也不該他來抱不平。
兩個人沿著長長的階梯走下去，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謝淮感覺於莫西的腳步都比剛才沉重了不少。
看他們這麼短的時間就下來了，於晟的表情明顯比剛剛高興了不少：「喲，怎麼這麼快就下來了，父親沒留你們多坐坐嗎？」
「……」於莫西這次連看都沒看他一眼，只是看向謝淮：「走吧。」
謝淮跟著他一路走出別墅，等上了車才問了一句：「去領證？」
「嗯。」於莫西明顯沒什麼交流的興趣，他只是示意司機開車，然後就靠在椅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揉著眉心。
謝淮又點開了他的手機遊戲，滿目的花花綠綠卡通角色在屏幕上歡快的跳著。
「你很在意他的看法嗎？」謝淮冷不丁開口。
「……」於莫西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沒有。」
「哦。」謝淮乾巴巴地應了一聲。
他沉默了一會兒，又開始說：「你應該也看得出來吧，我這個人從小就不太聽話。」
「謝笙歌也是，謝寅冉也是，包括我母親……都不怎麼喜歡我，但很不幸的是，我不太在意這個。」
「別人怎麼看我是別人的事，我自己知道我是什麼樣子。這世界上有千百種人，為什麼我就非得迎合別人的喜好呢？」
「我就是我，喜歡我的人自然會喜歡我，我可沒興趣為別人的期待活著。」
「一些個人心得，分享給你啊。」
少年並沒有在看於莫西，他只是低著頭，專心致志地玩著那個幼稚的手機遊戲。
他語調張揚，聽起來甚至不像是一個正兒八經的安慰。
對於莫西來說，這是很新奇的經歷。
來自少年人笨拙的安慰。
不，或許連安慰都稱不上，他的話語中帶著一股對複雜社會的輕蔑，聽起來甚至像是一個對長者的勸說。
.
工作日的下午，民政局內並不算繁忙，門口負責接待的工作人員笑著問道：「請問兩位是來辦？」
「結婚。」
「有提前預約嗎？」
「有。」
「好的，麻煩兩位到這邊領號。」
結婚的流程比想象中要快得多，拿著於莫西早就讓人準備好的各種材料，很快結婚證就到了謝淮手裡。
謝淮把那張紅色的小本本來來回回地看了好久，深覺這個結婚照拍得是真挺不錯。
於莫西對這個證件倒是沒什麼興趣，他只是簡單看了一眼，便遞給身後的劉秘書，讓他收進了包里。
「婚禮的具體細節和時間我後續會讓劉秘書跟你交涉，今天先到這裡，等會兒我會讓司機送你回劇組。」
於莫西的語氣公事公辦，好像他只是來完成了一個任務，其他的都不需要在意。
「哦，好的。」謝淮也半點都沒有接受不良的樣子，他把紅色的本揣進口袋裡，笑眯眯地點了一下頭。
他本來也就只跟導演請了一天假，現在家長見過了，結婚證也領完了，也確實該回去了。
「我先走？」民政局旁邊的停車場內，謝淮有點驚訝地站在車前。
「本來就是這麼安排的，接於總的車馬上就來。」劉秘書在旁邊解釋。
「哦。」謝淮也不扭捏，拉開車門就坐了進去。
車子還沒發動，車窗外一身正裝的人已經退後幾步。
即使隔著一層深色的防窺膜，那張臉在陽光下也顯得格外優越。
他似乎是在跟旁邊的秘書交代什麼，舉手投足間都透著一股上位者身上那股沉穩的氣質。
謝淮突然感覺自己的指尖有點發麻。
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手指已經自發地按到了調節車窗的按鈕上。
「於莫西！」
又是沒大沒小的稱呼。
站在不遠處的人聞聲回頭，那高挺的眉骨讓陽光在他臉上偷下一片絕美的陰影。
謝淮聽到那邊劉秘書在問：「謝先生還什麼事嗎？」
他沒答，只是回頭告訴司機先別開車，這才趴在窗口朝著於莫西招招手。
這動作實在太過輕慢，輕慢到讓人根本不敢相信他是有什麼正事要說。
旁邊的劉秘書猶豫了一瞬：「於總……」
於莫西微微抬了一下手，轉身朝車邊走去。
「什麼事。」
仍然是公事公辦的語氣。
謝淮像個得逞的小孩子那般笑了笑：「就是突然想起來……咱們現在應該已經算結婚了對吧？」
「當然。」於莫西有些不明白他這個問題的目的。
「嗯，那有一件事應該是可以……」
被圈在車窗里的少年仰著頭，笑得純良又無害。
但偏偏從車窗里伸出來的那隻手無比精準地拽住了於莫西的領帶。
在這樣突如其來的力道之下，於莫西猝不及防之下被他拽的往前一步。
一顆深栗色的腦袋從車窗內探了出來。
不過也就是片刻的時間，僅剩的距離就被填滿，柔軟的觸覺從嘴唇上傳來。
一個吻。
一個並不算柔軟的吻。
男生的眼睛都沒有閉上。
他不是鼓起勇氣以圓一個心愿，而是像狼對垂涎已久的獵物吹響了第一次進攻的號角。
他甚至在觀察這隻獵物的反應，他在期待著這個高大又強大的男人展現出他從未見過的情緒。
或許是憤怒呢？或許是驚愕呢？
都沒有嗎？那就……
唇角被舔了一口。
就在那股濕潤的觸覺即將深入的前一刻，於莫西伸出了手。
修長的手指抵住了謝淮的額頭，力道不大，卻緩慢又堅定地把他的腦袋推的遠了一些。
「好親嗎？」
低沉的聲音響了起來。
謝淮像是懷戀又像是挑釁一般地舔了一下唇角：「好親。」
「那下次記得換個地方。」於莫西低沉的聲音像有毒的水銀一般灌進了耳朵里：「畢竟這種大庭廣眾之下，不太好上演勁爆的戲碼。」
「是嗎？」謝淮的聲音里隱隱透著興奮：「於先生居然是這麼保守的人，真是太可惜了。」
於莫西那張平靜無波的臉上，十分罕見的露出了幾分笑意。
那笑意並不算太深，甚至連讓那張凌厲的臉變得柔和的作用都沒有。
只有一絲危險，就像是有什麼東西劃破了冬日裡凍結的湖面，露出了裡面得以窺見的一角。
謝淮攥了攥自己發癢的指尖。
手指隔著衣服的布料的觸碰到硬皮的結婚證，就像是尖銳的稜角劃在他的掌心。
那種乾渴的感覺再次出現在他的喉嚨里。
謝淮第一次覺得自己之前那個極度冒犯的想法實在有點不夠。
應該再多一點。
更多一點。
只是親吻哪裡夠呢？應該扒開他的衣服，觸及皮膚，最好是能看到那雙眼睛里，出現更多的情緒。
更多的，足以讓人血液沸騰的情緒。
「期待我們的下一次見面。」
「當然。」搖下來的車窗被緩緩關上，黑色的商務車駛向遠方。
於莫西目送著那輛車遠去的影子，慢條斯理地緊了緊環繞著脖子上的領帶。
他看起來十分平靜，情緒也一如往常的平穩，但站在旁邊的劉秘書心跳卻越來越快快。
那是一股很危險的訊號。
在大多數時候，海洋看起來都平靜無波，但在那海面之下，永遠都有暗流在流動。
年幼的小狼壓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挑釁一隻什麼樣的怪物。
他彷彿玩樂一般去戲耍勾引著他，卻不知道自己有隨時被吞掉的危險。
「於總，接我們的車來了。」
「走吧。」於莫西整理了一下自己有些皺的袖口，轉過身朝另一輛車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