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隔著玻璃能看到外面的小院子,爬山虎枝繁葉茂趴在牆上,葉子隨風抖動,不遠處露天搭的小桌子蒙著層塵土,一看就很久沒人踏足了。
再遠一點立著射擊場同款槍靶子,只有兩個正中紅心的彈孔,明顯不常使用。
蘇韞亭收回目光,踩著輕薄的被子走到床沿,「秦老師。」他坐下來,抬頭看著秦展,面色微沉,「下午,去看守所吧,我想見見胡鄭楠。」
「你懷疑,胡鄭楠知道內幕?」
秦展走過去,把小風窗關上,陽光和鳥鳴一齊被阻隔在外面,卧室里瞬間安靜的能聽到他們彼此的呼吸。
蘇韞亭換個姿勢躺下來,盯著天花板,分析:「曹華被我擊斃了,衛向晨當時說過,曹華手裡有槍,搞不好就是涉黑和非|法|走|私,當時考慮到被挾持人質的生命安全,只有擊斃一條路可走。但是,案件的疑點非常大,曹華盯上的這五千萬不是小數目,他做什麼需要這麼多錢?曹華布局搶銀行的同一時間,深夏市發生第一例活體冷凍割取腎臟死亡,這種死亡案例一直持續到昨天。錢、器官,松遠案件的最後一條線,似乎是要浮出水面。」
秦展走到床前,在蘇韞亭身邊坐下。
他明明比蘇韞亭大五歲,但是外表完全看不出來,可能是平時不苟言笑太過嚴肅,三十歲的臉看上去仍舊非常年輕,年輕到說他是深夏市公安局局長,第一反應就會以為他有個很硬的後台,走了關係那種,而不相信他的確是靠自己。
「你有什麼看法?」
他平淡的看著翻身側躺過來地蘇韞亭。
「馬德拉斯貧民窟器官交易市場,只要有人願意錢貨兩訖,那些從活人身上取下的器官,就會成為商品,幾經轉手流通到各個國家的黑市,心肝脾肺腎、眼角膜、骨架、甚至皮膚都有人買。」蘇韞亭緩緩道,「他們五年前就已經形成黑市產業,我追著那個逃走的關節線索人,查到了些不很深入的東西:販屍人。」
秦展面沉如水,淺色眸子微微閃動。
「為謀取高昂的利益,他們不惜為市場製造一具新鮮的屍體。」蘇韞亭閉上眼,沒有再繼續說下去。
秦展坐在床上,看著他,很久,才接了一句話:「你還在想著蘇讓?」
蘇韞亭沒有答話。
蘇讓啊……
房間再度陷入一片沉默。
秦展知道,蘇讓是蘇韞亭這一輩子,都無法釋懷的愧疚和悔恨,這輩子放不下,下輩子,下下輩子也放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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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你看,你過來呀。」小姑娘神神秘秘的給他招手,兩根麻花辮又細又長,笑起來大門牙那兒是個豁口。
蘇韞亭笑著走過去,蹲下來問她,「小讓,今天又有什麼好東西?」
小姑娘抿著嘴,忽然從書包里掏出個貼紙的小紅花,按在蘇韞亭額頭上,「哥,你考上刑事警察學院了,學習好的孩子要發小紅花。給你的,驕傲嗎?」
他說:「你哥我是省第一名的成績考進去的,當然驕傲!以後我們小讓巾幗不讓鬚眉,至少也得是以省第一名的成績考上大學。」
小姑娘樂的圍著他跑兩圈,高興地嚷嚷:「第一名第一名第一名……」
忽然場景一轉,渾河的水面結著厚厚的冰層,周圍到處瀰漫血腥味,一條血肉模糊的胳膊就橫在他面前,手指上纏著塊缺邊少角的紅布。
法醫通過DNA提取,確認胳膊就是蘇讓的,人已經下落不明。
他已經聽不見周圍偵查人員的聲音,看不見任何東西,只有那半截血肉模糊的胳膊,在瞳孔里放大、再放大。
「蘇隊,蘇隊?」
「沒意識了,快把蘇隊扛回去!」
「…………」
他看到蘇讓穿著一身警服,回頭沖他笑,可眨眼,那張活潑好看的臉就成了具冰冷的屍體,渾身是血的躺在黑乎乎的淤泥里。
「蘇讓!」
蘇韞亭猛地睜開眼,臉上身上都是冷汗。
又做噩夢了,他掀開被子坐起來,走到衛生間打開水龍頭,用冷水沖了把臉。
抬頭,鏡子里那張臉蒼白的像個死人一樣。
他已經很久沒有在夢裡見過蘇讓了。
沒關上的水龍頭流著水,蘇韞亭低頭,拾起牙缸裝水漱了漱口,放下牙缸轉身出了衛生間。
秦展坐在餐廳正在看案宗,聽到腳步聲略一抬頭,「四菜一湯,還有這個。」他指了下面前的蜂蜜小麵包,「吃吧。」
蘇韞亭撓撓頭,徑直走到餐桌前拉開椅子坐下,撕個蜂蜜小麵包往後一仰,肆無忌憚的打量秦展。
秦展撩眼皮回看他,「我身上有飯?」
「沒有。」蘇韞亭咬了口麵包,悠然道:「就是,你這麼高高在上的人物,親自下廚給一個刑偵隊隊長做飯,傳出去有點崩人設。」
「我沒有那種東西。」秦展收回目光落在手裡的案宗上。
「嘖。」
蘇韞亭搖搖頭,正想再說點什麼,就聽秦展又補充了一句。
「就像你蘇大隊長沒有節操。」
蘇韞亭:「……」
「快吃,看守所兩點上班。」秦展把案宗放在餐桌上,叩叩手腕上的賓爵手錶,「現在,一點半。」
蘇韞亭端起碗,自己給自己舀兩勺白玉豆腐湯,「不急,咱們先去趟交警隊,看看那輛本田,肯定已經找到了。」
秦展點頭,「高速路埡口五百多米的池塘里打撈上來的。」
「那個方向,從地圖上看,是往七里河機場去的。」蘇韞亭喝兩口湯,「查過最早航班都是飛哪裡了嗎?」
「八點四十,四班國內,兩班國外。」秦展抱臂,「小李聯繫航班已經查過了。」
「線子很可能已經換過身份證了。」蘇韞亭夾起個蝦仁放進嘴裡,細嚼慢咽,「如果是國外航班,現在飛機可能已經出國境線。還能攔截嗎?」
「一小時前,已經降落在緬北。」秦展起來,給自己倒杯茶,重新在蘇韞亭對面坐下。
「緬北……」蘇韞亭笑了笑,「緬北是個好地方。我猜,這個人有去無回了。」
「蘇大隊長說說高見。」秦展抿口茶手指在杯沿輕輕叩著。
「那我就在秦老師面前大言不慚了。」蘇韞亭弔兒郎當開始進行分析,「命案發生月余,市公安局反應遲鈍,排查中規中矩,一點突破都沒有,在我來之前,都沒能撬開嫌疑人胡鄭楠的嘴,更別說去摸排背後操刀手,除了調查到受害人信息、受害人家屬筆錄,以及排查了些與案件沒有密切關聯的、受害人密接者和次密接者以外,什麼都沒查到。怪不得人家敢找個線子光明正大放在公安局門口天天看著,干刑警干到沒有警惕心,不是深夏市平時太和平,就是你這個局長沒好好帶他們。」
秦展挑眉,示意他繼續說。
「當然了,根據昨天和我出警的高磊高副支隊表現來看,這也不能怪你,他們就是作風良好、中規中矩、肯辦實事、一步一個腳印的好刑警,跟不上你腦子的轉速很正常。」蘇韞亭拿起最後一個蜂蜜小麵包,一點一點慢條斯理的撕著往嘴巴里塞,「其實,我倒是覺得朱新苗的死是個意外。或者,他本來不在這些人的殺害名單里,只是湊巧碰上了些什麼,被人滅口的。」
秦展說:「何以見得?」
「被害現場不嚴謹,沒有摘取器官的必備條件,我在五花肉包裝上還發現了血跡,證明他和別的受害者遇害手段不一樣。其他受害人全部都是先麻醉、注入液氮、剖屍的手法,無一例外。只有朱新苗,是生前活體解剖。我看過屍檢報告,肌肉痙攣緊繃,只有受到巨大疼痛的時候,肌肉才會有這種緊張反應,不是冷凍收縮的那種僵硬。」
「繼續。」秦展眼裡有些意味不明的光點。
蘇韞亭把最後一口帶芝麻的麵包|皮咽下去,夾起紙巾擦了擦手,「你想啊,臨時起意殺人剖屍取出來的臟器,肯定很快就會衰竭,尤其他們為了掩蓋真相,將這起案件和前四起聯繫起來,後面還要再重新布置現場對屍體進行處理,那些取出來的臟器是流通不到黑市上面了,只能拿回家炒菜。」
秦展皺了皺眉。
「他們大概沒想到,我們把目標鎖定在曹華那邊,去查曹華。如果我估摸的不錯,最近深夏市會安靜一陣子,應該不會再有死亡案件。另外,他們應該還少一具現殺現賣的屍體。」蘇韞亭起身,眼皮都沒抬,「這個線子這時候被送去緬北,很難不讓我有這種猜測:他們準備給對方送個自己人過去。」
「你是我帶過的學生裡面,最聰明敏銳的一個。」秦展將茶杯放下,「可惜,太野。」
「哎,可別!」蘇韞亭大手一揮,「我們是同類,誰也說不著誰。秦老師緬北那兩年的英雄事迹,我可是如數家珍,每天都要在心裡大聲朗誦一遍的程度。」
「你什麼時候,開始調查我的?」秦展起身,慢條斯理道。
「五年前。」蘇韞亭說完,扭頭就走,「去交警大隊,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