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獨行3
第二天下午。外面天氣暗沉,空氣中多了絲絲縷縷的寒意,風捲起地上的落葉不斷翻滾著。
要入秋了。
泉雅把自己關進屋子裡已經快一天了。他沒有像往常一樣去地下訓練場訓練,也不下樓吃飯,期間只是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地縮在被子里,任誰來敲門都不肯出去。
黑影也曾現身落井下石地嘲諷了兩句,可見泉雅一直沒反應,它也自覺無趣地消失了。
從昨晚開始到現在,他幾乎一直是清醒著的,每次要上來些睡意的時候,一閉上眼睛卻都是之前那些血肉模糊的畫面。
小咒靈自出現后就一反常態安安靜靜地守在那團被子旁邊,許久之後它終於坐不住,用力地拱進被子,鑽進泉雅手臂和身體之間的空隙,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不動了,只有大眼睛在骨碌碌地轉。
泉雅默默地睜著眼睛,眼周顏色發青,察覺到懷中的空隙被侵佔了,大致摸了摸小咒靈的大小。
又長大了。通過他負面情緒的積累,已經從一開始犬類幼崽的體型成長到了中型犬的體型,手感倒是還可以,要是有點溫度就好了。
咒靈的身體是冰冷無機的,像抱著塊冰,但泉雅沒有趕走它。
砰砰砰。
這時,穩重的扣門聲再度響起,他假裝沒聽到,又往被子里縮進去了點。
屋內再度安靜下來,然而沒過多一會兒,他又聽見房門的鎖孔內傳來了一絲細微的聲響,伴隨著輕輕的一聲「啪」,門鎖就這麼在短短几秒內被撬開。
「喂太宰……」
「沒事啦沒事啦。」太宰把手裡不知道從哪裡撿來的小鐵絲隨手一扔,帶著一身濕氣大搖大擺地從走廊闖了進來,織田站在門口阻攔無果一臉無奈。
「好好,不要再賴床啦。」今日太宰似乎心情很不錯,他自來熟地拉來桌邊的椅子坐下,手指在鼓起的被子上一戳一戳的,「今天你放了中也的鴿子,他正氣急敗壞呢,幹得漂亮。」
泉雅不情不願地頂著烏青的眼圈從被子里探出一個頭,剛好瞧見太宰從桌上拎起他用來練習語法拼寫的紙本,隨便翻了翻。
白紙本上記錄了他開始學習語言以來一點一滴的練習,從一開始歪歪扭扭塗鴉般的字元到後面已經規範了很多的字跡,雖然一筆一劃間還透露著生澀,但進步很明顯。
這些天以來,他對語法和拼寫的掌握程度見長,已經可以寫下些簡單的詞語,但還連不成通順的句子,差點兒火候。
太宰正看得起勁,忽見泉雅掀開被子跳下床,從他手裡奪下紙本的同時將他從椅子上推起來,一直推到屋外的走廊,然後重重地關上門。
在把太宰「請」出去后,泉雅將紙本歸到原位。
他會起來的,所以不要隨便進他的房間和動他的東西!
「織田作!」門外,太宰一臉新奇,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地朝著一旁的織田感嘆道:「剛剛你看到了嗎,他長本事了,都敢頂撞他的上司了!」
「有點脾氣總歸不是什麼壞事。」織田似乎放下些心來,和太宰一同在門前等待。
至少證明了這個孩子是有自己的想法和喜怒哀樂在的,不會任人左右。織田很擔心泉雅在加入港口黑手黨後會逐漸變成一顆不斷被推到風口浪尖上的棋子。
幾分鐘后,泉雅再次打開房門,衣著整齊,只是神態稍顯疲憊。
看他願意出門了,織田將還在冒著熱氣的烤麵包遞到了他面前:「樓下老闆剛才特地給你烤的,快吃吧。」
麵包表面金黃,色澤誘人,泉雅從織田的手中接過熱乎乎的麵包咬了一口,瞬間感覺自己被香氣包圍了,一直繃緊的感官也柔和下來。
真好吃。
眼眶有些發酸,他慢慢地咀嚼著食物,感受著短暫的從味蕾上升到全身的愉悅。
看到泉雅願意吃東西,織田鬆了口氣。
「織田作,我也將近一天沒吃飯呢。」太宰故意垂頭喪氣地彎著腰一晃一晃。
「你不是說今晚首領要請你們吃飯,所以你要提前留肚子的嗎?」織田認真地解釋,然後對著埋頭吃麵包的泉雅道:「今晚去了之後多吃點,首領招待的話,一定會有很多山珍海味。」
織田雖這麼說著,面上卻有些擔憂。
森首領要請客?
泉雅邊吃邊琢磨,森的這次宴請估計是想表彰一下他昨晚的「功勞」,可能還會順便叫上昨天一併被太宰帶回來的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
明面是宴請,實際上肯定別有用心,具體會是什麼,只有去了才知道。
給了織田一個安定的眼神,泉雅跟著太宰上車離開,一路來到港口黑手黨本部的高層宴會廳。
侍衛拉開大門,入目是豪華寬敞的大廳,正中央擺放著一張巨大的長桌,上面的山珍海味比比皆是,明亮的水晶吊燈照在顏色飽滿的食物上,讓其看上去更加誘人。森鷗外坐在長桌的主位恭候已久,正雙手交疊立在桌上。
「來了就快坐下吧。」
待泉雅跟著太宰走過長桌來到森左手邊的那側,他才發現芥川龍之介和芥川銀已經到了,正有些局促地坐在另一側,獃獃地盯著面前的食物。
他們二人在貧民街過了數年飢不擇食的日子,從未見過如此琳琅滿目的美食,
泉雅也沒好到哪去,看著面前這一桌几十人來吃都綽綽有餘的菜品,眼睛都直了。
看著人都到齊了,森開口:「吃吧,多吃點,別客氣。」
太宰第一個動手,毫不客氣地拿起一隻帝王蟹開始剝殼,邊剝邊評頭論足:「森先生,吃上你這麼一頓可真不容易。」
森笑而不語。
幾人也陸陸續續開始挑自己喜歡的食物。
果然,在宴會進行到後面時,森首先誇讚了泉雅昨日的表現,芥川銀聽后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看泉雅。
又在和芥川龍之介進行一番交流后,森終於放下手中的刀叉,進入今日正題:「太宰,我要你帶領他們二人組成直屬於我的游擊隊。」
「哦……」太宰毫不意外地繼續啃著蟹腿,在他手邊,螃蟹殼已經堆成一座小山。
太宰擔任戰術謀略,芥川龍之介負責近攻,他則可以在遠程輔助,森首領想得真是周到。泉雅吃得差不多了,又從桌上拿了些水果甜點。
宴會的末尾,森將幾張橫濱藝術博物館的紙質門票扣在桌上。
「你們的第一個任務,無論用什麼方法,帶回博物館里的一件國寶級藝術品。」森不緊不慢道,紅色雙瞳沉穩下來,「它被安放於博物館未知的某處,從未對外展示過,防衛措施森嚴。礙於政府的面子,我們不能明面進攻。」
*
回去后,織田作不在,似乎是組織里又有雜活。泉雅先陪著五個孩子玩耍了一會兒,等他們在屋裡睡著后才回到自己的房間。
今天的宴會上,他一直在想事情。
他不能一直一蹶不振或者被動地坐以待斃,等著機會找上他。在未來,森必定會讓他參與更多的任務,接觸更廣泛的世界,他要好好利用這一點,制定自己的計劃。
首要目標就是「書」的下落,可是從之前看來,黑影必定不能告訴他。
泉雅坐在桌邊一邊學習語言一邊思緒飄蕩著,他在白紙本上用鉛筆不斷地練習文字詞句。突然,他動作一滯,筆尖停在一處,留下深黑色的一點。
下一刻,泉雅猛得站起身,椅子碰倒在地上發出巨大的聲響,他陡然變了一副表情,就像是實在忍受不了崩潰了一般將紙本撕得粉碎,同時用意念召喚出黑影。
「喲,怎麼這時候想起我來了?」黑影一副大爺姿態。
「我實在受不了了,我想離開。」泉雅用意念自暴自棄道,「我不能一直待在港口黑手黨,這樣下去我將一次又一次地因替森首領賣命而痛苦地死去再復活,永無寧日。」
「你應該也聽到了,博物館里的那個東西對森首領很重要。」泉雅脫力地滑坐在滿地的紙屑上,「我要提前把那東西找到藏起來,以此威脅森首領,這樣我就有機會離開了。」
「但是我做不到,只能求你給我能找到那樣東西的能力了。」
黑影看到泉雅顫抖地抬起手捂住臉,淚水從指縫間划落,它愉悅道:「好吧好吧,既然你都這麼可憐地求我了,那我就大發慈悲。直接告訴你那個東西在哪是不可能的,這樣的話代價就太低了,就給你一個線索顯化的能力,你自己去找吧。」
線索顯化。
泉雅因哭泣而顫抖著的肩膀微不可查地停了一下。
「代價就是使用能力后你會在接下來的一天內非常倒霉,要注意點。」黑影假情假意道,「那就成了?」
泉雅邊擦著眼淚邊微微點頭。
契約成立,黑影因為看到泉雅這幅樣子過於得意而沒有再為難他,接著介紹了能力的用法。
「……在心中念想時,細節要確認好,不然就會影射到其他事物上。」
「冷卻時間是一周。」
泉雅擦乾淨眼淚起身,拿起桌上的字典,按照黑影說的閉上眼睛,在心中想著一樣東西,謹慎地反覆確認好細節無誤后,開始嘩啦啦地翻動書頁,憑感覺停到一頁后,拿起鉛筆在隨意一處未知的地方圈了一圈,並在那頁的一角做好折頁標記,后又開始不斷地重複翻頁、畫圈、折頁的動作。
這個過程重複了五次后,他手中的動作才停了下來,緩慢地睜開眼睛,低下頭在字典里找他剛剛在折頁中的圈出的字。
第一個字是「異」。泉雅繼續順著折角把剛剛圈上的所有字找了出來,然後將每個字一筆一畫地寫在空白紙張上。
共有五個字,順序是打亂的,但是如果把他們重新排序,聯結起來——
異能特務科。
線索顯化能力帶來的線索出來了!
泉雅「啪」得一下合上字典,只覺得這些天壓抑著的內心終於暢快了許多,他低著頭無聲地笑了。
「你……笑什麼?」黑影這才感覺到泉雅的狀態很不對勁,它開始不安地上下晃動著,「難道說……」
「啊,多謝你的慷慨。」泉雅用意念嘲諷道,再次抬頭時,他方才的崩潰和怯懦全無,眼中意志堅定,流光閃爍。
「現在,我知道「書」的線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