踽踽獨行2
聽到聲音,泉雅手中的動作停滯,看到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的太宰正朝這邊走來。
他眨了眨眼睛,確認了太宰看不見小咒靈,於是很有分寸地踩著太宰的底線又四下晃了兩圈才把激光筆收起來。
太宰走近,目光淺淺地掃過泉雅。
這些天以來,泉雅身上新舊傷交錯,每天都會多出幾處需要修理的地方,裸露在外的皮膚上補丁一個接著一個。
太宰的注意力最終停留在對方身後,看著那比泉雅高出一個頭還要多的槍袋,他似嘲非嘲地微笑道:「武器不錯。」
后泉雅隨太宰上了車,車朝著不知名的地方快速行駛。
「今晚要拔掉一個隸屬於港口黑手黨的自武裝組織,這些大叔不太服從管教,貨物的金額總也對不上,似乎是想自立門戶呢,真是愚蠢。」
「啊,忘了你可能聽不懂,別在意。」太宰一副怎樣都無所謂的樣子,可能是想起了友人織田作的囑託,他停頓了一會兒,接著輕描淡寫地補充道:「等到地方了就在車裡待著,如果不想一下車就被撕碎的話。」
撕碎?泉雅對太宰這個詞的使用產生了疑惑。
終於,車緩緩停在了任務目標據點附近的貧民街,他警惕地透過車窗觀察外面的環境,四下一片漆黑,霧靄瀰漫,隱隱約約看得到街道兩邊的輪廓,風起,破爛凋敗的板房嘎吱嘎吱地響,地上滾過垃圾,看起來似乎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地方。
泉雅看到太宰淡定自若地走下車,剛向前沒幾步,一條黑色的寬刃不知從哪裡突刺而出,速度快得甚至聽得到破空聲,就這麼直直地朝著太宰的喉嚨刺去。
然而,黑刃在接觸到太宰的一瞬間,竟全部自行消解了。
泉雅覺得這黑刃好生熟悉,結合當下時代和貧民窟的要素,這莫非是……
「不可能……這到底是……」喉間壓抑著的低吼自霧靄深處傳來,在那之中,穿著簡陋衣裳的少年緩緩現身了。
漆黑的雙瞳中沒有一絲光亮,黑色的碎發,鬢角尾端微微發白,異能是操控衣服下擺變成寬幅的利刃揮舞突刺,果然是還未加入港口黑手黨的芥川龍之介。
「『不吠的狂犬』。芥川君,我聽說這一帶的人都這麼稱呼你。」太宰對芥川的出現毫不意外。
芥川眼底的戒備愈加濃郁了,他的衣服下擺蠢蠢欲動,低聲道:「你知道我?」
「當然。我猜到你會在這裡伏擊港口黑手黨,於是就來了。」
「少廢話,把我的妹妹還給我,港口黑手黨!」芥川強烈的憤怒和憎恨已經溢於言表,他和同伴只是因為在附近尋找食物的過程中偶然碰到港口黑手黨正在走私貨物,於是同伴們就被殺死了,妹妹芥川銀也被擄走不知所蹤。
他的同伴們,這輩子甚至沒有吃過一頓飽飯,就這麼死去了。他只剩下妹妹了,所以,無論付出什麼樣代價他都要……
「你的妹妹不在我這裡。」面對憤怒的芥川,太宰攤了攤手,「準確來說,她現在正在一群死人手裡。」
芥川一愣,一時間沒反應過來這句話的意思。
太宰輕輕地笑了:「因為今晚,我會殺死那些人。現在我就要去了,跟上吧,芥川君,你不是想要報仇的嗎?」
「可是你們不是——」不是同伴嗎?
「他們早已背叛了港口黑手黨,組織已經將他們開除了。」說到這裡,太宰微微側目,朝著正打算下車跟上的泉雅道:「你就待在車裡吧,別礙事。」
*
泉雅在車裡擺弄著狙,樂得清閑。
為了明哲保身以防萬一,他剛才在車裡邊聽太宰和芥川的對話邊給狙上了准鏡和彈匣。這下不用參與那些打打殺殺了,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之後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泉雅躺在後座抱著狙昏昏欲睡時,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突然打破了安靜,是從離這裡不遠的隔壁街道上傳來的。他瞬間警覺清醒,以最快的速度在車裡趴下並躲到視野盲區。
絕對不會是太宰和芥川回來了。腳步聲太重不說,還夾雜著慌亂,他們二人是絕對不可能這麼走路的。
泉雅屏息凝神,仔細地聆聽從隔壁街道上傳來的一動一靜,隱隱聽到了男人的對話聲:「……快!帶著這個小女孩去我們應對緊急情況的秘密據點,只要拿她當人質,就可以先暫時牽制住港口黑手黨的進攻!」
小女孩……難道是芥川銀?
泉雅後背開始發冷,心神不寧。怎麼辦?他第一反應想用手機聯繫太宰,可是就算接通了他也開不了口說話,發簡訊的話他目前也拼寫不出完整的字句。
要不就忽略掉吧,假裝什麼都沒聽到,什麼都不知道。就算他追了過去,以現在的能力也一定做不到以一敵多的,搞不好又要死幾次。
嗯,就這樣。泉雅雙手緊緊地握住狙,眼睛一閉躺了回去。
半晌后。
泉雅輕手輕腳地在樹林里隱匿著身形,他正因為趕路而微微喘息著,同時望向遠處一片荒蕪地上的巨型垃圾場。在裡面一個巨大的垃圾山的掩蓋下,存在一個極其不起眼的小屋。
小屋裡沒開燈,和這幾乎沒人會接近的垃圾山一樣遁形於黑夜中。這裡,就是該武裝組織的秘密據點。
絕對不是他想跟來的,一定是手腳不聽使喚。
利用極好的夜視能力,他能從遠處透過小屋的半破碎的窗戶看見裡面人的輪廓。
屋裡有五人,其中縮在角落身形最小的應該就是芥川銀了。來是來了,可是他又能做些什麼呢?泉雅開始後悔自己太衝動,說不定太宰知道敵人的據點,故意放跑這些人也是太宰的計謀,他在這瞎摻乎什麼……
想到一半,他突然看到屋子裡有一人動了,那人一手揪起角落裡芥川銀的頭髮,另一手握拳就要揮上去。
md!
泉雅當下清空思緒,背著狙吭哧吭哧地開始爬附近最高的一棵樹,期間滑下來了兩次,手掌也被粗糙的樹皮磨得不像樣,終於在一番努力後來到了稍高一點的樹杈上。
他將自己身上的所有綁傷口的繃帶都拆下來連接好,然後用繃帶將狙牢牢地固定在樹杈上,自己則蹲在旁邊擺好架勢。
泉雅瞄準好屋裡那個人,正要扣下扳機時,猶豫了一瞬。
之前,他之所以可以在地下訓練場果斷地扣下扳機是因為知道中也可以輕鬆防禦子彈。可實戰和訓練不一樣,這把狙的口徑大,子彈直徑也大,和其他小槍不同,但凡被他子彈命中的人,身上會炸開一個大洞,慘烈而死。
他從沒殺過人,也沒那麼強的心理素質可以對著一具被他打死的屍體無動於衷。
別猶豫了,芥川銀怎麼辦?她還那麼小。泉雅在心底暗罵自己沒出息,心下一橫扣下扳機。
槍聲劃破黑暗,在這靜謐的夜晚里格外嘹亮,驚起林子里一片飛鳥。
子彈以一個刁鑽的角度旋轉飛出,順著小屋窗戶玻璃破碎掉的那塊孔洞鑽進屋內,因為環境和第一次實戰的各種心理壓力,子彈很不巧沒有命中敵人,打在了牆上。
屋內頓時亂作一團。
「有狙!位置暴露了,快,快拿望遠鏡來!」
「……在樹上,離得不遠,只有一個人,先幹掉再說!」
四個人從垃圾堆下的小屋裡跑了出來,迅速分散開,呈包圍趨勢朝著泉雅這裡快速移動。
他暴露了。
泉雅四肢發寒,像吞了冰塊。敵人要摸過來了,太宰和芥川龍之介都不在,沒有人能夠幫他。
他不想死。泉雅雙手有些顫抖地給狙換上了新的彈匣。他已然明白,死亡並不痛苦,痛苦的是一次又一次地被死亡所厭棄。
對不住了。
當雙手再次扶住狙的一刻起,泉雅周身的氣場沉靜了下來,鷹視狼顧之相再現。他不再發抖,不再害怕是否快要被近身,只是專心地從准鏡中捕捉敵人的動態身影。
嘣——!
彈殼掉落在樹下發出清脆的聲響,四人中的一人應聲倒地。
換彈,瞄準,再次扣下扳機,又一人倒地。
在擊倒了兩人後,其他兩人已然從側面跑進了樹林,因為遮擋過多泉雅無法瞄準。他果斷地從樹杈上把狙拆了下來,下來到地面,扛起沉重的狙身,保持著瞄準的姿勢開始在林中移動。
泉雅邊聽聲辨位邊注意四下環境,在險險避開背後的兩發冷槍后,看準時機一個轉身朝著後方人影扣下扳機。
「近……近戰狙!?」男人驚呼一聲,隨即被子彈擊中。
這一發沒有一擊斃命。
男人慘烈的哀嚎聲響徹天際,讓泉雅稍微清醒了一點,他看著從胸口到肩膀血肉模糊的男人,愣神之際差點忘記了還有一人未解決。
那最後一人使的武器是刀,突然從側邊的樹林里突然跳出來,刀尖直指泉雅的喉嚨。
泉雅在近處扣下扳機,那人在離他不到一米處被爆了頭,血濺了他一身。
結束了。
泉雅丟下狙,脫力地滑坐在地。黏膩濃郁的血腥味不斷地刺激著他的鼻腔和大腦,沒死成的那個男人還在哀嚎,周邊的一切都在時刻提醒著他剛剛的所作所為。
他只覺得呼吸困難,五臟六腑翻江倒海,沒忍住跪地嘔吐起來。
最後,泉雅大字型仰面朝天躺在泥土上,看著天上稀疏暗淡的星月,多麼希望這些天經歷的事情只是一場夢。夢醒了他會繼續還完最後的債務,然後重新拾起筆寫小說,像千千萬萬的普通人一樣平靜又安穩地活著,找找人生的意義。
不知過了多久。
「小銀!!!」芥川的聲音由遠及近。
來了啊,芥川,小銀應該沒事了。
自此之後,太宰應該會收芥川當直屬部下,日後自己會輕鬆一些,是好事。泉雅躺在地上麻木地想著。
一陣錯落有致的腳步聲從附近傳來,最終停在泉雅身邊。
「不錯,還留了個活的。」太宰的身上也掛了些彩,正俯身端詳著他,「看來我是應該重新評判下你了。」
泉雅被太宰的部下送了回去。
下車后,他沒有馬上靠近小樓,而是特意在外面轉了又轉,待周身的血腥味淡了些,這才慢慢地出現在織田的視野里。
織田在一樓等待已久,見泉雅回來了,上前拉住他的手臂檢查這次的傷勢。然而和往常不同的是,這次他在接近泉雅後身體微不可查地一僵,后和平常一樣自然道:「累了吧,平安回來就好。」
「吃點東西吧。」
泉雅敏銳地察覺到了織田剛剛的僵硬。
果然,就算他再怎麼遮掩,織田也肯定能聞到他身上不同尋常的血腥味,畢竟以前是一個殺手啊,而且他肩上還背著那麼大一個證據呢,不過是掩耳盜鈴罷了。
泉雅一直低著頭不去看織田,不想對方發現自己的異常。他心情低落,埋頭髮泄般地吃完飯,頭也不回地跑上樓。
糟糕透了。
「阿拉,這個孩子今天怎麼了?」西餐老闆察覺到了泉雅的反常,新奇道。
「……」織田作閉了閉眼,久久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