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蕭一每每最多說一個恩字,但林海毫不介意。
今日也不例外,問了一通后,林海剛好進了屋子,待他落座,已經看不到蕭一了,林海顯然也不像呆許久的,林鐸便沒有去洗漱更衣,就這麼一同坐下了。
「阿鐸,這是給你的。」林海示意小廝把兩個盒子放到桌上。
小廝機靈,放下盒子就退出去,熟練的燒了熱水,茶葉也在老地方,他泡好了端進去,然後才去外頭離得遠遠的角落裡呆著。
林鐸已經打開了盒子,小一點的盒子里是一方小印。
「往來書信傳令,總該有方印鑒,以表身份。你尚小無字,無號,也不喜詩詞畫意,我便給你擇了飛鳥二字,暫且用著。」
林鐸拿起印看了看,果然刻著飛鳥二字,「可是飛鳥投林?」
「不錯。」
林鐸又開了另一個盒子,是一張地契,揚州城外五十里的一個農莊。
「這個農莊,有良田三百畝,還有一座小山,如今裡面已經沒有佃農了,此後,就交給你打理罷。」
「農耕之道,關乎民生根本,不可小覷,於許多人而言,能有幾畝良田,兩間茅屋,便是幸事了,不必顛沛流離也不必食不果腹。」
林海說完,就立即轉而說了旁的事,仿若給一張地契只是無關緊要的事,又仿若,他那話里,根本沒有什麼旁的意思。
林鐸也不再看那張地契,同林海說今夜要出去審那些管事的。
「你自己處置便是。」林海如今放手放的有些徹底。
「是。」
「我去看看你阿姊。」林海放下茶杯起身。
「送父親。」
林海離開后,林鐸又自覺回了院中,打算再練上一會兒。
暮鼓在屋頂上,又一聲大喊:「林姑娘施主!」
「阿姊?」林鐸顧不上練功了,奔了出去。
原來方才黛玉因林鐸去而不見,擔心不已,雲淡看她坐立難安,已經無心看書了,便道:「姑娘,何不去看看大爺?」
「他上課呢。」
「姑娘只看看,若大爺無事,咱們也不打擾,姑娘就當散散步了。」
黛玉心裡自然願意的,便點頭一本正經道:「我只看看他,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又羞於來哭,但我也不能慣著他,只看幾眼,不能總縱他逃課的。」
「是!姑娘!」雲淡看破不說破,笑道。
「姑娘吩咐的點心,有些複雜,剛剛才成了,倒是剛好帶著。」
「恩。」
雲淡先服侍黛玉更衣,然後叫了小轎,她自己帶著四個小丫頭跟在後頭,一路來了知否苑。
暮鼓晨鐘遠遠瞧見了點心盒子,又跳了下來。
林鐸往外迎了十幾米,便看見了已經下轎走來的黛玉,他也已經想到了黛玉為什麼而來,心裡又喜又暖。
在黛玉面前生生止住了腳步,破天荒的笑露出了他青黃不接的一口小牙:「阿姊!」
黛玉見他沒往自己懷裡撲,是怕身上的灰塵沾了自己,心裡也歡喜他的體貼在意。
「阿姊這個時辰來,可瞧見父親了?他剛說要去瞧你。」
「正遇見了,只說了幾句話,明兒父親休沐,咱們再一起用膳。」
黛玉說完,又想到父親遇見自己,打趣的那句:「你特特來看阿鐸,我再同你多說,你心裡該急了,明兒再說也就是了。」
這讓她有些不好意思,又覺得林鐸定也瞧出她巴巴的跑來,是太過挂念他的緣故,便冷哼一聲:「早知父親來,我便不來了。」
「這是為何?」林鐸仰著臉,汗珠子混著灰塵,讓他的臉看起來髒兮兮的。
「今兒父親來瞧了你,過幾日我再來,你這兒方不冷清,今兒都來了,你一下子又太過熱鬧,也是不好。」黛玉雖這樣說,可還是沒忍住,抽出帕子,給他擦汗。
「阿姊日日都來就是了。」
「你做夢!」手裡的力道故意重了些。
林鐸也不躲,待她收回手,才道:「阿姊,我們屋裡去吧?」
「我不進去了,只是散散步來的,大夫讓我每日走一走,我又不愛逛園子。」
「園子里熱的很,傍晚會好些,我下了課去陪你轉轉可好?」
「今日走過了,等明日吧。」
「依你。」
「真不進去看我練功?」
「不看。別拿我當幌子偷懶,快去。」
「哦。」
「阿姊,你帕子髒了。」林鐸低頭,又伸出手:「再給我擦擦手唄,我一會搶點心還能搶的快些。」
「我給你帶了竹籤子,不用手。」黛玉雖這樣說,還是給他仔細的擦了手指。
「那,阿姊,我回去了。」
「恩。」
「要不,阿姊,你先回?我這裡看著。」
「我走的慢,你得看多久去!還是想偷懶罷!」黛玉笑著要去捏他的臉。
「大了!別總捏臉!」林鐸這樣說著,不過仍沒有躲,由著她捏。
「去吧!」黛玉收回手。
「哦。」
「明兒說好了的,我去陪你逛園子。」
「恩,說好了。」
林鐸這才轉身回了,他腳步快,片刻就沒影了。
黛玉又笑了笑,才回身往後走。
雲淡跟在黛玉身側,走出一段距離,才長吁了口氣。
黛玉聽著了,笑她:「你這膽子不是最大了,怎麼嚇成這樣?」
「怕大爺,不丟人。」雲淡很認真的道。
黛玉被她逗笑,竟沒做轎子,多走了幾步,卻也沒有氣喘不住,雲淡覺察到了,越發說起了俏皮話,哄黛玉又多走了幾步。
林鐸回去,發現點心盒子已經不見了,廊下還有打鬥的痕迹,但暮鼓晨鐘還有總乾巴巴杵著的那個新面孔,都不見了。
「誰贏了?」林鐸問道。
「平手。」蕭一道。
「嘖。」林鐸目露嫌棄。
他也無心練武了,洗漱更衣后,就拿著那張地契細看。
「我父親這是讓我把那些流民安置在農莊里,讓他們安生務農呢。」
「他沒罵你。」蕭一坐在了桌邊,畢竟午膳快送來了。
「恩,不罵我了,只表明了態度,不贊同。」林鐸捏著地契彈了彈:「你說,我要是明兒就把這個莊子轉手賣了…」
蕭一看了他一眼,意思很明白:做個人吧?
「好吧!改日,改日!不是明兒…」林鐸依依不捨的把地契遞給了蕭一:「表哥,還是你收著吧,我怕我忍不住。」
蕭一接過來,隨手夾進他那本小冊子里。
至晚間,暮鼓晨鐘還是被逼著寫了十張大字,才得以跟著林鐸出門。
那些管事一直被壓在城內一個小園林里,林庚審了兩次,得了許多零零碎碎的東西,多是貪墨這樣的事兒,被當場抓住的小王管事,則是個無關緊要的小卒,同外頭聯繫也沒多久,對方讓他去偷林海的筆墨,多多益善。
這事牽扯朝堂,林海把人單獨提走了,連帶著當初被打暈的人,剩下的幾個則依舊被關著,按林鐸的吩咐,也不用他們幹活,只每人一個屋子,窗戶只留半個可見一點光亮,無燭火,每天一頓飯。
林鐸到的時候,他們倒還未睡的,一個個躺在木板上怔愣獃滯。
暮鼓晨鐘執燈籠給林鐸照路,燈籠直接懟到了陳管事腦門上,乍一見燈籠的光,陳管事一時淚流滿面。
「能說話么?」林鐸冷冷的問。
陳管事搓著眼睛,從木板上滾了下來,語無倫次道:「見過大爺!給大爺請安!大爺安!」
暮鼓晨鐘因為他身上的惡臭,忍不住往後退了一步,林鐸卻像聞不到一樣,站在那裡,繼續問道:「陳婆子,害怕什麼?」
「害怕?害怕…怕羊…她小時候被羊頂過…」陳管事咽咽口水,努力的思考。
他知道,這是他最後的機會了,雖然落在大爺手裡,活命的機會不大,但他實在受夠了這樣人不人鬼不鬼的呆著了,哪怕,哪怕給他個痛快呢!
他還有兒子,好歹要保住兒子的命。
他使勁咽咽口水,又拍了拍自己的腦袋,顫抖著道:「大爺!我不敢騙您!她瞧不上我,是當初太爺替我跟太夫人討了她,她幾乎都不回家,只伺候太夫人,更是什麼都不跟我說的,每次見我,都是叫我做事。」
「她應該還怕鬼。有一回,她找我,給了我一錠金子,讓我給她買符紙,要了好多。」陳管事為了自己不瘋了,這些日子就是不停的回憶身邊的人,包括那個一輩子不待見他的老婆子,所以想起了不少事,不管有用沒用,多說點總沒錯。
「什麼時候的事兒?」
「什麼時候…什麼時候…約莫,大爺三歲那年!」
「哦?」林鐸冷笑出聲。
「她還有沒有說旁的什麼?」
「她那次沒說,我問,她還罵我沒用,不能讓兒子去大爺身邊伺候,不過後來,她又回了一次家,夜裡驚醒,她大喊了一句:你吃三家飯,哪家毒死了你?」
「我被嚇了一跳,再問她,就不肯說了,還把我趕了出去。」
陳管事的使勁磕頭:「大爺饒命!大爺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她說三家飯,我後來琢磨了,肯定是後頭哪個吃裡扒外了,但大爺我真的沒幹這樣的事!我是太爺的小廝,我從來沒想著離開林家!」
「她同哪個交好,你可知?」
「知道,知道,林管家上回也問了,我沒撒謊,她就同那個劉婆子交好,還讓我提拔劉婆子的蠢兒子去養馬,不過都是養那些普通的馬,大爺的寶馬,都是旁人看管的!」
「恩。你且再等等,有你死的那日,可別自己著急了,太急了,就沒人辦後事了。」林鐸的聲音在空蕩蕩的屋子裡猶如幽魔。
陳管事聽懂了,他再次磕頭:「老奴,一定等著大爺吩咐…再死!」
林鐸轉身出門,房門再次落鎖,今夜無月,房內重回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