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病人與鬼01
「……好了,那之後就拜託你了。」
「交給我吧。」
暴雨燒卻,月沉夜。他睜眼不見一點光。
意識里的最後一句話就此消失,神探悄無聲息地誕生於世,放眼望去漆黑的和室環繞,紙窗外鬼影憧憧,彷彿什麼魑魅魍魎都等著窺視,一低頭腳邊就是一具嶄新的屍體,男性,相當年輕,亞洲面孔,毫無生機地盯著某個角落,兩隻眼睛乾涸如枯潭,衣著整齊,沒有外傷,白衣黑褲一塵不染,簡直憑空生成。
這個人是,久伏堀。
他停下想把兩人全身都搜一遍的手。他不認識他,卻偏偏記得他的名字,以及通過回想起這個名字后,他也開始漸漸理解起自己——他叫絕井戶,是名神探,雖然名字記不全了,但重要的是,他必須解開久伏堀的死亡之謎。
……久伏堀,死亡?
你是誰。搜尋一無所獲,神探茫然地抬起一隻手,脆弱的皮膚下靜脈如蛇蜿蜒,脈搏穩定跳動,這是活著的徵兆。我又是誰。
屍體無法回答。
總之,破案為先。指令主宰了絕井戶空白的腦袋,神探半蹲下身觀察屍體,最終順著視線找到了躺在角落裡的第二具屍體。
那是一位穿著和服的婦人,衣著散亂,疑似劇烈掙扎或搏鬥過,指尖與脖頸血痕斑斑,地板上一灘痕迹,喉間可怖的傷口藏在了陰影之中,但即使如此昏暗,那雙眼睛里的怨毒與驚恐依然纖毫畢現,彷彿不可視的怨靈帶走了她的靈魂——
他第一時間回頭看向在地板上躺屍的久伏堀。
容貌毫無關係,連服飾都天差地別,但某個本能告訴他,這兩個人的死法應當是出自同一原因,婦人凌亂的死亡現場反而是干擾,與外傷無關,真正的死因根據久伏堀的表現恐怕是來自內部,疾病,藥物,毒素……?
「不準動,舉起手來!」
思考的間隙里有人刷的一聲扯開紙拉門,舉著手電筒怒吼著撲進了和室,所有平靜與餘地一同被絞碎,來人一眼就看見了慘死的屍體與一旁的可疑人士,「日下部女士!可惡,來晚了——是你乾的嗎?!」
絕井戶來不及打出一個問號領口就被揪住了,他掙了兩下,效果不大,對方似乎把九成的嫌疑都倒在了他頭上,就差原地把兇手的帽子扣上來了:「你這傢伙到底是什麼人,老實交代,別妄想著能逃!」
「爸爸,我報完警了!」一位少女緊隨其後,緊接著木屐亂響,一連串的人鑽進了這個狹小的閣樓,甚至包括一個孩子,他們都穿著浴衣,幾支手電筒交錯點亮了內部空間。
「不是。」我也想知道我是誰,神探又掙了兩下,最終不打算暴力解決增加嫌疑,只好搖頭,垂下的鬢髮散開,「我什麼都不知道。」
於是所有人總算看清楚了,被抓住的人裹著怎樣的灰色大衣,內襯暗紅如血,而發白如雪。
還有那張玉石雕刻般的臉。
太過完美的東西向來反使人懷疑自身,毛利蘭眨了眨眼,比起活人,這個人更像是博物館里珍藏的大理石雕。他仰著頭,從鬢角到下頜線,每一刀都精緻地堪稱神跡,純白的眼睫微微交錯,最終垂眼是一片深邃的紫,讓人想起寒冷的星塵,或霞紫色極光下泛藍的夜空,霧一樣的輕紗籠罩下,所有情緒皆朦朧不清。
無關性別,是可以用美麗形容的人啊。
她輕輕吸了口氣,卻感到某種不詳的意味,黑暗中寂靜的古老庭院,出現了這樣濃墨重彩的錯誤,銀白,赤紅,深紫,配上這淡色雅緻的和風居室,近乎割裂感的不搭調。Bug,一定是哪裡出錯了。
「大哥哥,難道說,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嗎。」拎著手電筒的男孩緩緩走近,絕井戶看得出他很謹慎,距離最終保持在一個安全的位置。
「你不是日下部浴場的客人吧?」
當然不可能是,江戶川柯南沉默地扶了扶眼鏡,日下部浴場在半山腰,剛才從大廳衝過來時他順便看過了,停車場里沒有多餘的車,而對方的牛津鞋非常乾淨,簡直是第一次穿出門,絕無可能在下過暴雨的山裡跋涉過。
浴場規模不大,老闆娘日下部麻見基本可以做完大部分工作,今天僅有的兩位員工剛好也請假,浴場里應該只有過夜的客人與老闆娘,那麼,這個人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尤其是在這個發生了命案的關鍵時候,外貌極具欺騙性,口音是標準的東京味——
不,現在重點是破案,小偵探眸光一閃,思緒重新漫開。
雖然一發現前台遺書就火速找到了正確房間,但他們還是來遲了。現在唯一能做的,是將真兇繩之以法……然而所謂的遺書,對於這種激烈的兇殺現場來說,未免過於拙劣了點,簡直是挑釁。
「有意識以來,我就在這裡了,沒動過案發現場。」絕井戶仍在試圖澄清事實,好趕緊把自己從別人手中解放出來,這個姿勢呼吸卡著喉嚨,「這裡光線太暗,我剛發現屍體沒多久,然後你們也到了——其實需要一個解釋的是我吧?」
他掃視一圈對所有人發射了誠懇視線,但對視都被移開了目光。
有人輕咳兩聲打破了僵局:「毛利偵探,還是先把這位……?」
「絕井戶。」他適時補充,「是姓,我不記得我的名。」
「要不先把絕井戶先生放下來說話,應該沒有犯人膽大到留在現場等偵探,還這麼配合吧。」成澤徹也摸了摸鼻子,遇上這個場面他似乎也有幾分責任,畢竟毛利一行人會來日下部浴場,也是因為他請人找到貓后給出的報酬是溫泉套票。
「不過日下部女士被殺害的話,說不定犯人還藏在浴場里,我們千萬得小心——」眼見毛利蘭打了個寒噤,攝影師乖乖閉嘴,但絕井戶的確得到了毛利小五郎嘟囔著的鬆手。
「抱歉,絕井戶先生,但能否冒昧詢問一下。」另一位客人在他整領子時突然出聲。表現很像,眼神也像,作為藥師野附屬醫院心療科的醫生,他還是相信一點自己的眼力的。
「如果不是夢遊症的話,您這是,失憶了嗎?」
絕井戶順勢點頭,愉快地踩了這個遞過來的台階。雖然他恐怕不是失憶。
他只是單純地沒有過去。
「你們想找出兇手的話,我或許可以提供幫助。」非常可疑的人認真地說著不知所云的話,「雖然失憶了,但我還是神探,破案是我的基礎設定。」
「大哥哥原來還是個偵探啊。」柯南棒讀,但沒拂了疑似精神病患的好意,「那你在我們來之前,有什麼發現嗎?」
「日下部,不是外傷導致的死亡吧。」絕井戶低頭看向沉思著的男孩,「以傷口的角度、形狀和深度來說是撕裂傷,看她的指甲,基本都崩斷了,這些都是她自己主動造成的,但從時間來看,還算不上致命傷。」真正的死因與使她神智發狂的因素有關,是某種藥物吧,畢竟久伏堀身上乾乾淨淨,唯有臉色泛出異常的青。
他自然地側頭瞄了眼地板上安睡般的人,似乎沒有人注意到地板上另一具屍體的存在,連那個少女都視若無睹地路過了。原來別人看不見久伏堀。
一定的異常乃是必須,過量的異常使人生懼,沉默有時是珍貴的美德,絕井戶安靜地轉開視線,無師自通了這個道理。
男孩呼吸一頓,似乎立刻聽懂了言下之意,絕井戶鬆了口氣,準備繼續把案件講完,然而剛張嘴就被一道鈴聲截住了。是毛利蘭的電話:「欸,是剛才接線的警察……嗯,啊?發生了泥石流嗎!」
「交番的警察暫時趕不過來了,說清除路面至少要等到明天。」她憂慮地攥緊了手機,「村上駐在所的警察剛好去町里,也回不來,那這裡……」
兇手還毫無消息,難不成他們要和屍體一起等到明天嗎?
「既然日下部麻見可能死於投毒類的案件,兇手留下來襲擊的可能性並不大。」成澤徹也皺著眉,左右掃視了下現場,「山上的泥石流也太危險了,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出門了吧?」
「浴場去村裡路程又不遠。」風戶忍反對,「待在人多的地方更安全吧?」
「而且如果不是腦部受損,失憶也可能是其它疾病的影響,雖然絕井戶先生看上去,嗯,不是對外界有傷害性和易受刺激型的病患,但我建議還是進行看管處理為妙。」他是對毛利小五郎和成澤徹也兩個成年男性說的,聲音很輕,可惜絕井戶的耳力恐怕比他們想得要好得多。
「本來就地注意比較方便,然而浴場里發生了命案……保險起見,我們還是把人送到村裡的神社吧。」醫生微妙而小心地看了眼和孩子談論屍體的某位神探,「等明天天亮了,再送到町上的交番去問問戶籍信息,估計有人正忙著找他。」
如果不是泥石流,他們現在就該把人送到町上去。夜長夢多。
目前的確沒證據確定絕井戶就是犯人,毛利小五郎眉頭緊鎖,那以無辜病人的角度來看,也不能把人扔著不管,投票結果二比一,最終決定所有人都去村裡,成澤徹也只能盡量給案發現場拍了足夠多的多角度照片。
對此,柯南罕見地保持了沉默。
然後他們做好了和絕井戶說十句要廢八句的準備,奈何對方過於配合,聽完一通解釋直接嗯了一聲就走,非常服從安排,導致毛利蘭看上去比他自己還擔心:「絕井戶先生,您真的聽懂了嗎?」
「沒問題。」絕井戶毫不在意地坐上了後座。
在和那個名叫柯南的男孩交流的時候,他就已經大致搞清楚了久伏堀的死因,也就是日下部麻見的經歷,被投毒,發瘋,神經中毒而死,卻被人偽造成自殺,只是遺書上寫的贖罪使人感到莫名其妙,畢竟根據住得最久的成澤徹也所述,日下部麻見是個典型而不幸的好人,年輕時就成了寡婦,唯一的兒子長大后也再沒回來過,一直獨自經營著浴場。
但既然他的本能沒有阻止離開現場——
大概他這個神探,並不需要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