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病人與鬼02
凌晨,車窗外昏黑得貫天徹地,山巒在雪亮的車燈下混沌成一團光影,日下部浴場離雛井村的確不遠,一無所知的絕井戶最終被順利塞進了神社,他現在的身份可謂是病人與嫌疑人的雙重組合。
村裡世代負責神社的巫女大半夜爬起來開了門,雖然相當通情達理地答應了拜託,但對絕井戶的臉還是十分迷惑——如果不是知道這裡並非澀谷或池袋,她都想問問這是什麼新品種的cosplay。
「……原來如此,我想想,社務所的房間是空的,待一晚問題應該不大。」披著衣服的巫女挑燈帶路,長發如潑墨,「雪上神社在村子邊緣,非常安靜……不會有什麼刺激病人的東西。」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麻煩您了白鳩小姐。」毛利小五郎殷勤地搓著手,舊病重犯,「大冬天的晚上也太冷了,要不把路告訴我們就好,您先回去吧,不然家裡人也會擔心的。」
說到後半句時,他真情實感了起來。眼前的巫女看起來也就比毛利蘭大一些,臉色和他女兒一樣凍得微微發紅,今夜的降溫實在過於猛烈了。
朱紅鳥居跨過頭頂,注連繩在風中輕晃,參道指向漆黑的樹林,在這個沒有月光的夜晚,風冷得令人心慌。
「咳咳……不,放心吧。」白鳩圭抑制住咳嗽聲,悄無聲息地走過石板。
「白鳩家只剩我一人,沒有人會擔心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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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聲回蕩。
低昂,悠長,規律而無窮盡地擺盪下去,聲若金鐵,脊背發寒,這是死之迴音,喪鐘在被人無止境地敲響。仿若失去四感只剩聽覺,最熟悉的存在即為晚鐘。
閉目養神的時刻結束。
絕井戶第一時間看向門口,沒有任何人推門出現發出警告,世界一片靜悄悄,除了莫名急促起來的呼吸,安靜得幾乎能聽得見擂鼓般的心跳。他沒有睡著,所以鐘聲並非來自夢境,那這恐怕是只有他能聽見的幻覺,獨屬於一人的晚鐘。
沒有人推門而入,但久伏堀正站在門邊,一隻蒼白的手虛虛地放在了紙拉門上,當然毫無疑問,幻影絕不可能干涉現實。
但是,他想出去。
絕井戶用眼神犁了一遍這位伴生物:「你想去哪?」
久伏堀當然不會說話,他只能默默直視絕井戶,另一隻手捂住的脖頸剎那間血流如注,彷彿被直接撕開。不知道距離,也不知道狀況,只知道有人可能會死,喉嚨霍開地死去。
——作為絕井戶,他必須解開久伏堀的死亡之謎。
「不會說話是不是也太不方便了?」神探無可奈何地打開了門,風夾著雪衝進室內,溫度已經降低到如此地步。他打了個激靈,跟隨身影閃爍的久伏堀邁開步伐,偏離道路,穿過樹林,他們的方向是深入山間。
久伏堀的指路最終停在山裡不知道哪個角落的木屋,看起來像是守林人廢棄的臨時據點。
「我的直覺是這個案子也和日下部麻見有關。」
披滿雪的神探嘆了口氣,拍了拍半濕的大衣后小心地推開門。木屋內一片雜亂,落滿灰的地板上躺著一個小小的身影,疑似昏迷不醒,而露在空氣里的皮膚接近凍傷已然泛青,如果就這樣放置下去,這個寒冷的山間冬夜將在此處殺死這條脆弱的生命。
是江戶川柯南,他不應該死在這裡。
絕井戶當機立斷關上門,把人拎起來拍了拍,然後用沾著餘溫的大衣裹起來,雖然寒冷也在侵蝕他自己,但好歹不會很快死掉:「江戶川柯南?醒醒,柯南,江戶川柯南!」幸好他大衣底下沒單穿襯衫,西裝三件套俱全。
反覆拍打下,眼見人似乎有幽幽轉醒的意思,絕井戶當即把冰冷的手貼上他的額頭,效果拔群:「嘶——好冷!」
「醒了?」有意識就不那麼容易死,絕井戶抱著他,眼睛卻盯著旁邊在地上躺屍的久伏堀。
那個幾乎划斷脖子的裂口並沒有消失。
的確,如果按照江戶川柯南的情況,久伏堀的表現應該是凍死,但顯然男孩的生命力頗為旺盛,一時半會還沒什麼大事。這條命不是低溫奪走的。
「絕井戶……你怎麼在這裡?」江戶川柯南恢復意識的第一反應是警戒和思考,「算了,看時間我沒暈過去多久,幸好你沒有直接撞上打暈我的人。」
後知後覺,他現在開始覺得渾身上下都在疼了,兇手毫無顧忌,沒有直接殺死他還是因為被電話叫走的,恐怕是,趕時間嗎——那就不是一個人的犯罪行為了。
他們到底策劃了什麼樣的罪惡計劃?
「因為我是個神探。」絕井戶把柯南的臉往大衣領子里塞了塞,順手打開了門,「而且這句話應該我來問你,以及,你不覺得現在過度用腦不是什麼好事嗎——好了,這裡溫度太低,還沒有防寒措施,我們必須得走,回到神社還能有熱水。」
何況,神社至少靠近人類的居住地。
「所以神社離深山是有近路吧。」柯南若有所思,沒有掙扎。
他把絕井戶到底怎麼發現他的這點問題壓在了心底,現在不是刨根問底的好時候……如果戳破了什麼,他這副小孩子的身軀,是真的有可能死在這降雪的深山裡。
或許這整個雛井村,都沒有人可信。
絕井戶看得出,男孩又沉浸在了思考中,不顧一切地、全心全意地試圖解開被人隱藏的秘密,即使呼吸都微弱了下去,眼神卻依然明亮冷靜,不同於久伏堀身上的強制,這是可以與他無關的案件。
只要他不去問。
一雙乾涸的綠眼睛忽然從腦海里一閃而逝。
久伏堀,那個人,似乎想要他救下江戶川柯南,似乎像個活人那樣有意志,雖然明明扮演的只是屍體的角色,理應不會具備知覺——
但如果,他原本就是活的呢。
又一件殺人案的發生等於一次嶄新的死亡。
……絕井戶厭惡死亡。
無論怎樣的前置條件。
「所以說,你到底發現了什麼?」他在抱著人原路返回,久伏堀現在不負責指路,但凡他記憶錯一點兩個人可能都要葬身在這裡,唯一慶幸的是他的身體素質比預估得還強,跋涉問題不大,
「成澤徹也可能有問題。」柯南言簡意賅地解釋,「他不喜歡貓,請求找的貓並不是他養的,而他以採風為名義在雛井村住了將近三個月,但從行動上來看,他去幾處風景地的幾率太低了,基本是獨自一人在荒郊野嶺,沒人知道他的蹤跡。所謂邀請我們的溫泉套票,甚至還是他建議日下部麻見舉辦的活動。」
「他處心積慮,把毛利小五郎帶到了這個布置好的舞台上。」
名偵探非常坦誠,因為他聞到了協助破案的味道。
而絕井戶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但打暈你的人不是他。」否則就不是可能有問題了,新出爐的神探助跑衝刺兔起鶻落,思路卻沒遲緩,「你認為雛井村裡潛伏著他的同夥嗎,但之前不主張去村裡的人也是他——這麼看的話,風戶忍呢?」
「可能性較低,他今天下午剛到,對雛井村並不熟,很大可能是真的第一次來。」男孩縮在大衣里,只能在起伏間看見無光的夜空,厚重的陰雲噴涌著愈發密集的雪,「毛利叔叔他們都在村上的旅館里,我是追著成澤徹也的痕迹出來的,他形跡太可疑了。」
至於蘭應該,還沒發現他不見了……吧。
極其不對勁的孩子。
這是絕井戶的評價,好在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也很有問題,不打算對別人的疑點指手畫腳:「殺害日下部麻見的人應該不是他,畢竟想下手的話沒必要非得等偵探來——然而如果他是在提防雛井村的話,那就是兩方勢力了。」
暗流涌動。
泥石流截斷了正常社會的秩序,寒冷的雪夜吞噬痕迹,在沉睡的小五郎即將離開的這一夜,以日下部麻見的死亡為起點,謀殺被安排發生,無人知曉的過去在上演,但真正的意外或許剛剛被他救下。
神社終於到了,柯南久違地踩上地面,呼吸間已一片白氣,不愧是長野,海拔不低,降溫起來比東京恐怖多了:「成澤徹也與雛井村內部的衝突嗎,日下部麻見恐怕是被推出來的犧牲品,只要警察來了,偵探終究得向執法權讓路。」他沒具體說什麼是內部操作。
那按這個思路,謀殺日下部麻見的該是雛井村,成澤徹也反倒是渴望搬來毛利小五郎做救兵的人,但所謂的贖罪——
日下部麻見做了什麼足以稱為,或者被栽贓為罪的事?
「等下。」名偵探盯著路面,「有人來過了。」
絕井戶抬眼望向夜色下的神社,殿門緊鎖,據說是最古老的神明造,仿的是伊勢神宮,注連繩仍在無聲搖晃,非常寂寥,此地並無活人的氣息,他之前待的社務所不過是角落中的角落:「進了本殿,但也走了。」
柯南臉色微變。
神社本殿,禁止人類踏入,專門供奉神靈,不該被打擾的地方……只要足夠肆無忌憚,很適合藏東西的地方。
可惜在場的兩個偵探沒人真心信仰神道教。進門時柯南在心裡對巫女小姐說了聲抱歉。
本殿內部略顯空曠,讓搜尋也變得輕而易舉,和在木屋裡發現柯南一樣,他們想找的東西就在眼前,光明正大到一目了然。
那是日下部麻見的屍體。
「是成澤徹也帶來的嗎,或者雛井村的人?」現在早就沒有什麼案發現場可言,絕井戶快步上前,「他們要屍體有什麼用?」
檢查結果是沒有任何小動作,彷彿那個人真的只是單純把屍體帶到了神社,任由日下部麻見可怖的死相陳列在莊嚴殿前。
他的臨時搭檔沒有出聲,死死地盯著供奉旁寫的神名。大訶雪冉尊。
柯南把這個神名念出了聲:「Okayukimi……」
狼Ookami與雪Yuki的神嗎,絕井戶想起深山裡的印跡。
果然,這座山裡竟然還殘存著被圍獵后倖存的日本狼,如果當時他沒有趕到,江戶川柯南會在死於寒冷前先被覓食的狼咬斷脖子,如果他們當初停留太久,或許下場仍然一樣,最可怕的可能是狼群——
「這是祭祀。」名偵探僵硬地轉過頭來,「日下部麻見是罪人,也是祭品。」
「雛井村信奉著狼,也飼餵著狼。」
他們世代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