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金與灰燼之鑰01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最後一縷輝光消失在天際線,夜幕降臨,碇吟選坐在毛利偵探事務所里捧著溫水發問,而他的詢問對象並沒有遮掩。
「雪上祭案件由長野方面全權負責,判決結果已經下達了,成澤徹也被分配的服刑地點是東京,昨天押送,連夜出發。」伊達航透露的信息算不上絕密,但也頗有價值,「但車隊在東京的郊野遇到了連環車禍。」
事務所里的燈光雪亮,毛利小五郎張了張嘴,說不出話:「難道,成澤那傢伙就這樣……死於車禍?」
「不,不是車禍,是謀殺。」伊達航輕輕搖頭,雙手交叉擱置膝上,「他受傷不輕,但還是趁車禍逃跑了,車裡除他外唯一倖存者是司機,被卡在駕駛座上,據他回憶,當時應該是非常驚恐的狀態,似乎完全聽不見外界的聲音。」
彷彿是怕被滅口的反應,但又有哪裡不對。
「然後,在今天清晨,搜救隊擴大了搜索範圍,在山裡找到了他的屍體。」警官捏緊了手指,「屍體上有多處彈孔,失血過多致死,法醫已經確定了——」
「這是一起槍殺案件。」
「所以您找毛利先生是為了……?」碇吟選替被衝擊得晃神的小五郎開口,作為搜查一課的刑警,伊達航沒有為了無關案件找偵探的必要。
「我查到成澤徹也曾提前向毛利偵探事務所寄過東西,而且大概率是其公寓內部的私人物品,或許有些線索。」言下之意瞭然,伊達航抱歉地出示了警察手冊,「我可以看看嗎?」
「啊、啊,可以。」毛利小五郎緩過神來了,主動站起來去拿,「東西只有兩本他的攝影集,哦,還有一封寫給我的感謝信——伊達警官,它們是與殺害成澤的兇手有關嗎?」
「很難說。」伊達航接過那疊物品,突然想起來似的補充,「當然,兩位不用擔心,兇手已經被捕結案了。」
他的語氣沉了沉:「……雖然恐怕無法判刑。」
直覺一動,碇吟選福至心靈:「是因為精神疾病嗎?」
刑法第三十九條,精神病患的行為不受懲罰。
警官詫異地瞥了他一眼:「是的,犯人和之前連環殺人案的兇手為同一人,目前被初步鑒定為癔症性的分離性心理障礙,也就是雙重人格,犯案的是副人格,主人格很有可能基本不知情,再加上他尚屬於未成年人,被判刑可能很低。」
「山裡……成澤徹也是撞見他幹什麼了,埋屍?不,新聞里提到屍體都是在案發現場被發現的,等等,槍殺——」碇吟選睜大眼睛,「不會是練槍吧?」
因為之前的屍體都是刀具傷人或繩索勒死,再加上不致命卻散亂的彈痕,犯人很有可能是第一次拿到槍。但未成年到底怎麼會持有槍支。
「不愧是自稱神探的人,碇先生。」翻頁的手停下,伊達航正面盯了他幾秒,「連環殺人總會留下更多痕迹,犯人已經得意忘形了,加上成澤徹也這個疏漏,落網是必然的。」
「檢察官,律師,受害人家屬,心理醫生,所有的輿情都在看,一件案子從來不只限於兇手和死者。」警官複雜難明的臉色在燈光下一覽無餘,毛利小五郎也很難不想起舊日回憶,那些為了案件與善後為難的歲月。
「沒有人能看清他的未來了。」
七年的刑警生涯能使他看到一些苗頭,但那是一條無光之路。
……明明是,還在讀書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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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達航的到訪只是平靜日常中的一個插曲,並不妨礙毛利蘭帶著柯南回來后讚歎慕斯的美味,毛利小五郎沒有提及有人上門,碇吟選也就沉默著聆聽。
「明天就是第一次上班了,碇先生,加油!」毛利蘭興緻沖沖地給他鼓勁,江戶川柯南虛了眼淡然處之的神探,確定這人根本沒有所謂的緊張可言,「有什麼問題可以來二年B班找我,說不定,還能遇到偶爾回來的新一呢。」
工藤新一,他的頭號債主。碇吟選瞬間端正了態度:「我知道了——不過,圖書管理員的工作,應該出不了什麼意外吧?」
真正上場時,他發現自己錯了一半。
他自己就是那個意外。
從未想過圖書管理員是那麼辛苦的工作,登記和幫人找書直接佔滿了他的勞動時間,此外還有新書入庫的任務,全部都需要登記到專門的系統里,等忙得差不多后已是餘暉滿天的時間點,放學鈴早就響過幾遍,社團活動也到了尾聲。
停下手,白髮青年從大片玻璃牆望出去,金紅塗抹開視野里的整片天空,再投向天台的水塔、教室寂靜的課桌、體育場上零落的人聲呼喊,安寧無比,又燦爛到不可思議。
沉睡下去的校園,但有必將迎來的明日。
「我們在大地上已看了這麼多……」
「同樣的春舞召喚,在玄武岩懸崖的碎石下,群鳥投入小海灣半透明的水中……」
有人在輕輕念誦。碇吟選屏息聽了一瞬,皺了皺眉,從第二句開始起身,悄無聲息地循聲而去。都要閉校了,他還以為自習室里應該是無人狀態。
「當霧中杜鵑花的艷紅燃燒自水氣瀰漫的谷底……」
左拐,前行,右邊是快捷通道,自習室並不遙遠。
「沉靜、完美,不可侵犯的世界……」
他推開門,光輝若水傾瀉滿地,留下來的少女身著帝丹高中的深藍色校服,素凈的白襪裹上勻直雙腿,黑髮瀑布般垂落,動靜將她從忘我中驚醒,抬頭如小鹿瑟縮:「對、對不起,我剛才太專註看忘了,圖書館里不能講話……」
「這位同學,要閉校了,圖書館也要關門的。」碇吟選放鬆了眉頭,讓開半個身位略帶監督地示意,「我要鎖門了。」
「謝謝,謝謝,我知道了。」學生低下眼,一疊聲地附和,抱起書慌慌張張就往外沖。
結果被碇吟選無奈地一把摁住肩:「同學,你書包忘了,桌上的借記卡也忘了。」
「啊。」她肩頭一顫,尷尬地跑回去拿,轉過頭來就是熟練的道歉,「抱歉,真的很抱歉給您添麻煩……」
「說話不用這麼小心。」碇吟選本來就懶得說話,遇上這種類型簡直徹底無話可說,什麼話都讓對面說完了,「築城院同學是嗎,走吧,千萬別想著賴在圖書館其它角落裡,我可是真的會鎖門的。」
印證般,他當著對方的面把自習室給鎖了。
築城院椿看了眼自己的借記卡,身份信息那面露在了外面。
「您——知道我?」她遲疑地發問。
「不認識。」碇吟選回答得乾脆,帶頭走在前面,「但你把打算都寫在臉上了——比如等這傢伙走了再往哪裡一鑽多待一會吧——我說錯了嗎?」
築城院椿沉默不語,低頭跟在後面。
「不管有什麼理由,別回家太晚。」碇吟選踏著樓梯下樓,沒回頭去看對方是什麼表情,「從人身安全形度考慮,晚上的米花町有時會很危險,你不覺得嗎?」
「您說的對。」築城院椿咬住下唇,吞掉了後半句。
最終白髮青年加快步伐,親眼確保了少女離開圖書館。
大廳里的光芒都即將燒盡,黑暗一寸寸侵蝕,碇吟選立在落地窗前看那個纖細的背影孤身走向校門,準備轉身時卻發現教學樓的陰影里似乎有個人形輪廓,望著那個方向。
他仔細看了一眼,並無異常。
是還有人在等她嗎。這樣的想法不過是腦海中的一閃。
回工藤宅前他先去了趟事務所,畢竟有人特意提議了要一起吃頓飯作慶祝,但碇吟選也沒想到,打開門時就已經是一桌完備,煙火氣息熨帖地滲進身體。
「那是您回來得太晚了。」毛利蘭伸手分筷子,分過去的還有好奇的眼神。
沒什麼不能說的,他聳聳肩:「因為有一個同學賴在圖書館里很遲才走啊,是個叫築城院椿的女生,也許毛利小姐認識?」
「築城院椿?」江戶川柯南咬著筷子很快反應過來,「小蘭姐姐,那是和你一個班的同學吧,就是這學期剛轉進來的那個,她不是——」
「對啊……沒想到是椿。」毛利蘭捧起飯碗,思緒卻低落了下去,「真是的,幸好椿已經轉到帝丹了。」
「她總是最後一個走的嗎?」碇吟選自動屏蔽了電視里沖野洋子的節目音。
毛利蘭點點頭:「我不清楚,但好像的確這樣。椿原本是米花高中的學生,但在那邊……一直遭受校園霸凌,聽她說是爭取了很久,因為靠成績拿到了獎學金才終於轉到了帝丹,總是留到最後一個的習慣,估計是被霸凌的時候養成的吧。」
害怕著什麼,不安地躲在角落窺探,直到安全才肯離開。
「可米花高中和帝丹高中不能算很遠吧。」腦海中復刻出相應地圖,碇吟選陷入沉思,「萬一霸凌她的人追過來,這樣的習慣只會害了她。」
餐桌短暫安靜了一瞬,沉迷節目的小五郎遲鈍地抬頭看了眼。
「這個問題,已經解決了。」毛利蘭頓了頓才說,「帶頭霸凌她的那個岡島,就是之前連環殺人案被捕的真兇。」
「椿和我們,都不會再看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