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第二天中午,凜如約而至,一頭金髮難得被她好好盤起來全部罩在鴨舌帽中。
來到公寓之前,她走了很長一段路。
住宅區每一家的院子都各有特色,屋主趁著休假日有的在洗車有的在修剪藤蔓;公園裡上班族難得有機會喘息,牽著狗一邊散步一邊和有好感的異性搭話;學校里仍然有孩子的動靜,小動物值日生哪怕在假日也要來學校履行職責,從聲響來看,應該是哪個班的雞圈沒關,正鬧得雞飛狗跳。
凜哼著歌,吃著剛剛買到的章魚小丸子,嘴邊沾了一圈醬汁,在快要走不動的時候,終於停在了公寓大門前。
開門的是變裝后的蘇格蘭。
凜哇哦了一聲,「金髮不錯嘛。」
蘇格蘭等她進屋后把她壓得低低的鴨舌帽拿走,「你額頭上的傷還沒好,這麼捂著容易發炎。」
在變聲器的作用下,蘇格蘭柔和卻帶著厚重感的聲音變成了陽光氣滿滿的少年音。
凜再次哇哦了一聲,突然注意到為了配合這個聲線,蘇格蘭甚至颳了鬍子。
公寓被裝飾得很溫馨,淡綠色的窗帘清新自然又能遮擋視線,碎花桌布上放著幾盒已經洗乾淨的草莓,讓人垂涎欲滴,桌子中央是一個造型普通的花瓶,花瓶里插著幾支花苞緊閉的曇花。
除此之外,已經準備好的美食被整齊地擺放在桌上。
凜悄咪咪湊上前就想偷吃,被蘇格蘭一把拎到洗手間洗手,還很貼心給她墊了個小板凳。
等她洗完手出來,早川愛子已經坐在餐桌上一邊抹眼淚一邊小口扒飯。
她眼睛腫得厲害,臉頰都有些皴裂,看上去精神很差,不過衣著乾淨整潔,頭髮也明顯打理過。
凜沖蘇格蘭使了個眼色,兩人湊到廚房交流情報。
「她怎麼了?」
蘇格蘭輕嘆一聲,「昨天和她通話的是早川秀夫安排好的那個來接他的人。對方跟她說,搬家之後爸爸不會去陪她了。
對此,蘇格蘭頗有微詞。
這種做法對於一個八歲的孩子過於「尊重」了一些。
「還有呢?」
蘇格蘭愣了愣,繼續說道,「早川奈奈子病逝了。」
他說完后,發現夏布利的表情很平靜。
回到餐桌前,似乎是看到自己新朋友坐在旁邊,早川愛子的委屈變得更加濃烈,眼淚吧嗒吧嗒掉。
「我沒有爸爸媽媽了。」她沒有嚎啕大哭,只是小聲說著。
「我也沒有。」凜夾了塊香噴噴的豬排送進嘴裡。
早川愛子盯著凜看了半響,將嘴裡沒什麼味道的白米飯咽了下去,對豬排起了興趣。
「有那麼好吃么?」
「嗯!你試試。」
蘇格蘭本來對沉浸在哀傷中的小女孩有些不知所措,聽到話題毫無徵兆地轉到豬排的醬汁到底哪種更美味上面,一時間深刻理解了什麼叫做代溝。
盤裡只剩最後一塊炸豬排的時候,早川愛子筷子都伸到盤子邊緣了,突然停了下來,把盤子往凜面前推了推。
「你不吃了嗎?」
早川愛子搖搖頭,「爸爸說過,要把喜歡的東西和好朋友分享。」
蘇格蘭:所以沒有想過把最後一塊留給我這個下廚的人嗎?
飯後,愛子的情緒有所恢復,她噔噔噔跑回房間,沒一會兒抱著手機出來。
「小凜、綠川叔叔,我們一起拍照!」
蘇格蘭和凜都沒有拒絕,畢竟現在兩人都不算是自己真實的樣子,有恃無恐。
三個金色頭髮皮膚偏白的人一起拍照,屏幕整個泛白。
為了拍出更好的效果,蘇格蘭起身將更厚的一層暗綠色窗帘拉起來遮擋住窗外刺目的陽光。
連拍幾張,愛子美滋滋地保存照片。
蘇格蘭輕笑一聲,想起了一件趣事,「說起來,我和一個好友拍雙人合照,如果背景亮度足夠,每次對焦都很困難。」
愛子沒有聽明白蘇格蘭在說什麼,凜倒是秒懂,這個鍋可能要某個黑皮帥哥來背。
凜想笑來著,一轉頭看見愛子捧著手機鼻頭通紅,又是將哭未哭的模樣。
「你有挺多朋友的嘛。」凜湊上去一看,名叫「香草味的朋友」的相冊里有十幾張照片,除了剛被加進去的自己,仔細辨認有四五個孩子,年齡不一,最小的看上去只有四五歲。
「多……嗎?」愛子想到她很快又要和她新交的好朋友分開,悲傷繼續冒泡。
「嗯,很多啊。我小時候只有阿獃一個朋友。」凜點點頭,認真地說。
「阿獃?」
「是一條柴犬。」
「它還陪著你嗎?」愛子很在意這個問題,因為她的朋友都因為各種原因不再和她玩了。
凜歪著頭,思考了一會兒,「它被凍起來了。如果我的研究能成功的話,它就能重新回來陪我。」
蘇格蘭雙眼微眯,皺緊眉頭。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聽到凜進行的研究的目的。
寥寥數語。
他琢磨著「重新回來」這幾個字,竟有些毛骨悚然。
他有一瞬間覺得自己觸到了組織的核心秘密。
早川愛子有非常嚴格的生活習慣,比如午飯後必須進行兩小時的午睡。
哪怕新朋友在這裡,時間一到,她也自覺地回房休息。
蘇格蘭搬了兩把躺椅放在窗邊,給右邊那把前面放了個小板凳,自己坐在左邊的躺椅上。
暗色窗帘重新被拉開,陽光滲透進來,照得人渾身暖洋洋的。
但是他一點都不想睡。
他側頭看去,夏布利似乎也神色清明。
「我吃藥了。」凜笨手笨腳地爬上躺椅,扭了半天才找到一個舒服的位置,「不會睡過去的。」
蘇格蘭頓住,定定地望著她,「你知道我想和你聊什麼是嗎?」
凜說:「我不知道。」
她把雙臂枕在腦後,翹起二郎腿。
她在很多動漫裡面看到男主人公擺出這種姿勢,都非常愜意的樣子。
「嗝——」
她收回手開始揉肚子,吃多了。
都怪蘇格蘭手藝太好。
「你吃的那個讓你變小的藥物也是組織的重要研究之一。」蘇格蘭試探著開口。
「它叫APTX4869,是一個天才科學家的發明。」凜想到小哀,溢美之詞幾乎要脫口而出,猶豫了一下,誇得很克制。
「夏布利,你也是。」蘇格蘭篤定地說道,「組織看重的天才科學家。他們沒有道理把你作為另一項研究的實驗品。」
「是的。有人想要我死而已。APTX4869的研究並沒有完成。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它只是讓人體內細胞自然凋零的無懈可擊的毒藥。只有極少數人,因為基因序列中特殊位點的影響,產生特定的蛋白和它結合,從而在這些人體內造成了如此神奇的效果。」
凜說這段話的時候,雖然面容依舊稚嫩,但是清晰可見一個極端理性的科學家的樣子。
她彷彿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只單純地對一項事物的自然機理感到好奇。
「那個換藥的研究員怎麼樣了?」
「沒有怎麼樣。」
她要留著他,看看幕後之人究竟想要做什麼。
「但是葯是我遞到你手裡的,夏布利。」兜兜轉轉一大圈,蘇格蘭終於問到了核心問題。
他並不經常去夏布利的實驗室,那天去是為了將他潛入早川財團辦公大樓拿到的一份重要資料交給她。
他知道夏布利有服藥壓制嗜睡症的習慣,送葯的也是蘇格蘭在實驗室中唯一見過的那個研究員。
對方是熟面孔,從他第一次踏足夏布利的實驗室,對方就在這裡為她工作,照理來說是要比自己更值得信賴的存在。
就像公寓起火一樣。
他前腳去山本正雄的公寓搜索資料,後腳公寓被安裝了爆|炸裝置。
無論哪一件,都足以讓曾身處險境的夏布利懷疑自己。
但是她沒有。
為什麼?
「蘇格蘭,當愛子哭著說她媽媽死了的時候,我其實想送她一句話。」
凜側過身,黝黑的瞳仁里似乎藏了另一個世界。
「人生有死,修短命矣。」
「那是一個叫諸伏高明的人教給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