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個分歧
由於擁有前世的記憶,我對於一些事情很多時候都不太能適應,就像現在我所處的嶄新語言體系——那很顯然是我作為本世教育的漏網之魚,直到現在依然無法跨越的魔鬼鐵壁。
還有一個典型的例子就是文化和時代差異,這裡等級制度森嚴,不像現代那樣宣揚平等。最初我在宅子里是不通語言,並且做事完全不行的小廢物,於是基本上大家都以憐憫或者嘲諷的目光注視著我。
結果後面進到廚房工作,每日沉迷研究新料理。研究著研究著,某一天我突然注意到原本以輕怠目光注視我的傭人們都畢恭畢敬地向我鞠躬。
老實說,受前世記憶影響極深的我一開始很迷茫,畢竟之前從未受過如此大禮。有聽過但我看著毫不變化的工資和一成不變的工作內容,便估摸著自己在這些年裡既沒有升職也沒有升錢——廚師或許在這所大宅中是比較受傭人尊敬的職業吧?
被人以這般恭敬的態度對待,照理說應該是極其風光的場景,但無論多少次我都覺得這樣很奇怪——我似乎更偏向於相遇時普通地揮個手打聲招呼的情景。
而對於權貴來說,無論飯菜多少可口,那些做出飯菜的廚師也只是一文不值的下人而已——這一點在少爺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比起當做擁有自我意識的人類來對待,我覺得他似乎更像是把我當做自動化烹飪工具來使用。
由於這種自始至終認為自己高人一等的姿態毫不掩飾,於是即使是對於這些不太敏感的我,也能清楚地察覺到。不過我一直都不太在乎這些,就好比用菜刀時你不想知道菜刀怎麼想,但是其實菜刀也不想知道你在想什麼。
而現在我看著面前的四手男性陷入了沉思——
難道反轉術式的負負得正原理在各種情況下都能適用嗎?因為異常過頭了所以在這方面反而會變得正常?
「我很意外,你竟然開始關注菜刀。」
「嗯?你在說什麼?」他依然坐在椅子上,此時微微皺眉,在思考了幾秒后,「這難道是什麼暗喻嗎?」
「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我只是在進行毫無意義的感慨,」我發現現在他和我之間的交流,反而更接近前世時人們之間的相處,「這樣很好,你不用管就行。」
他挑起眉,但也沒有在這裡多停留,直接將話題翻頁:「那麼我剛剛那個問題,你的回答是什麼?」
「事實上成為你的廚子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我沒有強烈到需要以此為條件的願望,」我想要的東西很多,但是這些都不是決定性因素。
我覺得我說的話語中並沒有迴旋的餘地,但他卻反而揚起嘴角,悠閑地晃動他的二郎腿:「已經從「不要」變成「幾乎不可能」了呢。」
「那我把「幾乎」去掉,也請你在腦海中劃去這個詞,」我補充道,接著又轉身回去微熱鴨胸肉。
他輕笑一聲:「脫口而出且未經過修改的那些言語,所映射出的才是最真實的想法。」
「但是想法在表達的過程中會出現誤差,不管是我言語本身的問題還是你理解的問題,總之溝通不可能完全順利。比如我其實想要強調「不可能」,而你的重點卻在「幾乎」。」
只是微微加熱不需要多少時間,很快鴨胸肉也被加熱完成,我把它和雞湯一同放到餐盤上。我沒有燒米飯,畢竟宅子里還有除了我外的其他廚師,我只要做好他需要的雞鴨就行。
「好了,現在我要去少爺那裡了,」我端起餐盤起身。
結果他也放下二郎腿,站起身,走到我的旁邊:「既然之前答應過陪你找人,那就走吧。」
「我一個人去就行。」
他挑眉:「你不擔心門外的那些玩意把你殺死吃掉?以你的實戰水平,估計走到半路人就沒了。」
「不會的,」從剛才到現在為止,它們的攻擊目標其實一直都不是我,而剛剛那位男佣也順利離開了這裡——用我教他的「李梅需要他再次購買雞鴨」說法。
這也就是說少爺確實需要我的雞鴨,就算我在大宅里隨意走動,它們也會像之前的那位女傭一般,並不會選擇傷害我,只是作為少爺的傳話筒出現:「既然他們聽從少爺指令,那麼我就不會有事,畢竟他想要的料理還在我手上。不過你要小心一點,它們其實都想要對你下手。」
「我和你走得太近,所以他不高興了?」他嘖嘖嘖了幾聲,顯然沒有抓住我剛剛話中的重點,語氣中帶著幾分玩弄他人所產生的愉悅,「連自家廚師都只能以這種方式挽留,真是沒用又小心眼的廢物男人。」
我們走得很近嗎?我迷茫了幾秒,而且為什麼少爺要因為他和我走得太近而不高興?
我覺得他的腦洞似乎已經偏到九霄雲外,那顯然是我如今未能觸及的地方,想不通的我決定放棄深入思考他的想法。
「不是的。因為你看起來很危險,事實上也是與外表如出一轍的危險,而少爺又是極其畏懼喪命的人,他會想要把所有他認為有危險的事物排除在外,」我繼續補充道,「比如中午我在他面前拿出小刀時,他差點直接跳起來。」
畢竟一直在宅中生活,雖然沒有用心收集情報,但對於少爺的事情也了解了不少。對少爺這種稍微走幾步路就會喘一喘的體弱多病之人來說,這種彷彿身下裝了彈簧,迅速且敏捷跳起來的動作簡直可以算是醫學奇迹,由此可見他超級強大的求生欲。
「而這也是我說想一個人過去的原因——我想要給食客一個良好的用餐氛圍,」如果他在少爺周圍出現,我懷疑少爺別提能不能將食物咽下去,很可能會直接一跳蹦上天。
我覺得他現在看我的眼神彷彿在看一隻明知山有虎,偏往虎山行的傻貓:「小廚子,你的腦子是真的有大問題。」
在和我對視幾秒后,他重新坐上椅子,慵懶地對我擺擺手。「算了,隨便你吧。就算你被殺害的死狀多麼凄慘,我都能在嘲笑你后把你復活過來,」他的語氣充滿了惡趣味,「順便一提,最好死得離廚房的門近一點,我撿屍更方便。」
這話這真過分,聽起來好像我已經半死不活了。
「我現在還活著呢,而且我覺得我待會兒也不會死,」端著飯菜的我離開廚房,而在跨出門口的那一刻,我聽到他的聲音又響起。
「對了,待會兒你回來燒你自己的晚飯時,也把我的那份燒進去吧?剛剛那點完全不夠,」他攤攤手,「小廚子,就算只答應請我一頓飯,你總得管飽吧?」
從這個角度來看,他的訴求確實有道理。在砍了他的四隻手並且他未報復我后,我對他的觀感好了幾分:「等我回來再說吧。」
我走出了廚房,並關上了門。既然已知曉這位四手男性的存在,那麼以少爺的性格應該會逃到找不到的地方,而這些鬼似乎只要說出少爺的所在就會自爆而亡,顯然無法給我提供幫助。正當我不知道該去哪裡找少爺時,一道聲音從不遠處響起——
「看來擺脫那隻怪物花費了您不少時間。那位大人已經等候您多時,李梅大人。」
這裡離廚房已經有了一段距離。我看向出聲的方向,那人穿著傭人裝束,眼眸宛若野獸,即使擁有唇邊留有笑意,但隱約可以看見他猙獰的利齒。我不知道他什麼時候站在這裡的,總之毫無聲息,他朝我的方向鞠了一躬。
有人過來接應我自然最好不過。
我眨眨眼。
用來轉移飯菜的餐盤依然穩穩地被我端著。
「帶路吧。」
外面的雪依然不停地落下,將之前我離開和歸來時的所有腳印都掩蓋住,於是又只剩下一片潔白。
——我正行走在為少爺送食物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