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個分歧
產屋敷一族作為名門望族之一,除了擁有規模宏大的主宅外還有位於其他地方的偏遠別院,而此時有人正在其中一間別院停歇。
那人坐在座椅上,彷彿獸類的血眸在燭燈下顯得更加可怖,而這種赤紅雖艷麗卻毫無溫度,比外面厚實的積雪還要寒冷。他的膚色也如他給人的質感那般慘白,其中一隻手正拿著一本書翻閱,似乎是醫學資料。而青筋在他的另一隻手上爆出,於是又增加了幾分詭異——更不要說那隻手上還拿著一顆人類的心臟,就像古玩那樣把玩。粘稠的血液從心臟中流出,最後又透過指縫滴落在地面上。
此人正是鬼舞辻無慘。
他在不久之前來到了這裡,但這並非他的本意,只是他的求生本能迫使他迅速地撤離兩面宿儺所處在的主宅。
鬼舞辻無慘自幼便體弱多病,甚至在出生之時,還因虛弱而一度心臟停止跳動,最後以一個死嬰的姿態誕生於世。雖然說最終還是活了下來,卻因身患絕症而被斷定活不過二十歲。
世界上能傷害到他的事物太多,而他本身又是如此羸弱,以至於不得不每天都保持高度的小心謹慎——那是從還在母親腹中起,就幾乎刻在他靈魂深處的強大求生欲。
趨利避害是生物的本能,而他在這方面的才能更是翹楚中的翹楚。在通過大宅中其他鬼的視野,看到兩面宿儺對其進行摧殘時,他便知曉那人的強大。
劇烈的警報聲在腦海中反覆響起。
——必須立刻離開。
陽光在風雪天中幾乎看不見,而如今又已是日落,正是他能在外順利活動的時刻。本來想著隨便找一戶偏遠的人家,殺了他們再直接住下,但當鬼舞辻無慘真的這樣做了后,他發現這裡的屋頂竟還在漏風,而雪順著上面的破洞直接落進屋內。
雖然以他如今的體質並不覺得寒冷,但這破碎的風聲實在惱人,於是他乾脆出門另尋他處,剛好看見了不遠處的自家別院。
在中午吃了醫生的湯藥,以為自己病情惡化,於是憤怒之下直接殺死醫生之後,鬼舞辻無慘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是曾經無比羸弱的自己——無與倫比的力量和匪夷所思的能力令他遠超常人。
對無法行走在陽光下的不滿,鬼舞辻無慘選擇直接通過痛快的屠殺來發泄。飛濺的血液布滿大半的地面,甚至連牆都難逃一劫。未過多久,這裡就只剩下屍體和少數被轉化的鬼。
看到那些原本鮮活的人們被自己輕易殺害,最後變得毫無生機之後,他的心情比之前好了不少。
不少屍體已經被他吞噬只剩下血水,此時已經不再飢餓。
命令剩下的鬼在一旁待命后,鬼舞辻無慘便地坐在椅子上鑽研那位醫生的筆記,企圖找到能令自己成為完美之鬼的線索。
翻閱書籍的鬼舞辻無慘咬了一口手中的心臟,其實他已經在殺戮的過程中吞噬了不少人肉,已經解決了溫飽問題,但進食對於他現在的身體來說沒有上限,而既然飽腹能輕易達到,那麼味道也成了必要的因素——這也是他之前不停讓廚師做人肉料理的原因。
——如果是李梅絕對能將其加工得更好。
他沒有抬頭地將手微微往外移,伸向其中一隻鬼:「把這個給李梅,讓……」
這時他突然想起李梅不在這裡。
他的手往內一握,於是整顆心臟瞬間破碎。血水四濺,器官碎片橫飛:「都是廢物!」
群鬼不知曉他為何突然暴怒,只是都不敢言語。
李梅是主宅中存活最久的傭人,別院之人也都聽聞過此人的事情。能在權力的中心戰場活下來的人,自然存在過人之處,但是僅僅如此還是不夠,就算廚力再過硬,沒有後台依然無法生存。
所有人都覺得李梅受到少爺的偏愛。
但是事實上恰恰相反。
李梅將獻給鬼舞辻無慘的料理端上桌時還沒多大。和其他傭人沒有區別的裝束,純白的頭髮中間夾雜著幾縷嫣紅,看起來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除了那雙平淡到幾乎淡漠的眼睛:沒有尋常傭人被壓迫的苦痛,沒有對如今苦難生活的埋怨。
那是在場除了他外,唯一的安之若素之人,似乎就連知曉下一秒便會死去也如此坦然。
在看到李梅的第一眼起,鬼舞辻無慘便知曉這是與他截然不同的人,而他的腦海里只剩下一個念頭——
憑什麼這種看淡生死的存在,竟能擁有比掙扎求生的我還要健康無數倍的身體?
——這不公平。
各種惡劣的負面情緒在鬼舞辻無慘的身體里翻滾,彷彿擁有劇毒的駭人蜘蛛,他懷著最大的惡意,對這位年輕的廚子開口道:「李梅,只要我對你做的任何一盤料理不滿意,那麼死亡便是你的歸宿。」
比起直接的處死,他更喜歡看著對方在惶恐中一點點步向死亡。追逐著飄渺的希望,在以為看到光明的那一刻,一切又破碎在眼前。
結果那位白髮之人只是微微睜大了溫和的紅眸,隨後很快便以平靜的語氣接道:「沒有問題。」
年幼的廚師鄭重其事地對他補充道:「我會賭上我的性命。」
這所宅子里竟還有這般愚蠢之人,鬼舞辻無慘在內心裡瘋狂嘲笑著小廚師的天真與無知。這位還在人情世故上一片白紙的稚嫩廚子,顯然不知曉他就早已決定,無論味道如何,都只存在唯一的回答——「不堪入口」。吃食物不過是走個過場罷了。
此時也尚且年幼的鬼舞辻無慘冷哼一聲,在拿起筷子后夾起飯菜,吃下了第一口。
現在的他早已忘記當初的那種味道,但還記得那時的自己發現本以為能輕易說出口的「不堪入口」,竟彷彿被什麼東西死死粘在了喉嚨里,於是再也無法順利發出。
而等鬼舞辻無慘徹底回神過來后,面前只剩下似乎在嘲笑著他的空盤:「……」
擁有平淡紅眸的白髮之人最終活了下來。
似乎對於李梅來說,一切都在好轉,但是事實上鬼舞辻無慘對李梅的態度依然沒有本質改變。他無數次想要置李梅於死地,但又不願意放棄李梅的料理,最後在兩種情緒的拉扯中達成平衡。他決定但凡存在一位能超過李梅的廚師,便會立刻處死李梅。
他招聘各地廚師,由他們負責他的一部分飯菜,而李梅負責其中的剩下部分。而這些年過來,其他廚師換了一批又一批,卻依然沒有一位能超過李梅。
廚師大賽又是另一件事,他要求李梅用原名,並以沒有在任何家族任職的平民身份進行比賽。照理說,這種情況受黑幕影響,完全沒有獲勝的可能性,但是李梅卻似乎本身便是奇迹,在沒有背景的情況下,做到了斷層第一。
——這些廚師怎麼都這麼廢物?但凡有一個能爭氣一點超過李梅,我現在就直接弄死那不知死活的白髮廚子。
「一群廢物!」他又怒罵道,「連李梅都不如!」
我打了個噴嚏。
據說「打噴嚏」和「被人思念」有關,但是我覺得應該沒有人會想我,所以大概是現在天氣太冷的緣故。
我此時正走在雪地上,身旁是那位引路的傭人,我手上端著飯菜,而他正在給我撐傘。
有著尖銳利齒的傭人帶著我九轉十八彎,走到了離主宅有很長一段距離的地方——
那是建築風格與主宅極其相似,也同樣鮮血滿地的地方。
在馬不停蹄地推開前面幾道門后,傭人停在了一道門前,在向我做出「請」的手勢,隨後為我推開了這扇虛掩的門——
「請進。」
嘎吱作響之音響起,隨後是撲面而來的無盡血腥味,彷彿正處於血庫之中。
翻書的聲音響起,又在下一秒變成合上的聲響。
來人此時正坐在椅子上,看起來優雅至極,而旁邊是堆積成山的屍體。那些屍體擁有一個共性:穿著廚師裝,也就是說都是廚師。
猩紅的豎瞳望向了我——
「李梅,現在輪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