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是夜,月明星懸。
蕭瑟來找綠泠的時候,綠泠已經在房間里等了他許久。
她正靠窗坐著,原本僅用一支碧綠色玉簪斜斜挽起的萬千烏髮,此刻如流光緞帶般披散在腰間,更顯得她五官精緻如畫,膚色白如堆雪。
所謂月下觀君子,燈下看美人,饒是日日相伴,習慣了她的瑰姿艷逸,蕭瑟還是沒忍住呼吸一滯。
「終於決定了嗎?」她似乎早就知道他會來,也知道他為什麼來。
「決定了。」蕭瑟長袍一掀,坐在了一旁:「風、花、雪、月,都見識過了,也該離開了。只是還有幾個問題,所以才會深夜打擾姑娘,希望姑娘可以為我解惑。」
綠泠淡淡一笑:「我自蓬萊出世不久,既不涉朝堂之爭,也不參江湖之糾,這出謀劃策的事情,蕭公子還是去問若依更為合適。」
蕭瑟微微偏頭,目光中是洞察一切的瞭然自若:「若姑娘當真不肯幫忙,當日也就不會違背兄命與我們一起出海了。」
綠泠斂了笑容,幽幽道:「好了,不開玩笑了,說說正事吧。」
「是你先開玩笑的。」蕭瑟神色一正,忽然從袖中掏出了一張北離地圖,上面圈滿了密密麻麻的紅色標記,看起來非常駭人。他指了指幾個方位,道:「我要回雪月城,自然要尋一條最近便,最安全的路。依你之見,何處最為穩妥?」
如今他隱脈雖然恢復,但武功大不如從前,莫說自在地境,就是金剛凡境也不能保證,所以他迫切需要選擇一條相對安全的歸路。
而蓬萊仙人師從黃龍山清風道人,神機妙算,運籌帷幄。
綠泠果真定睛一看,可惜,這局勢實在對蕭瑟不利,怎麼看他都沒有一勝之機。
但人定勝天,蕭瑟此番回到天啟乃是順應民心,且還有那麼多朋友願意陪他一起。綠泠想了想,道:「既然通天大道與羊腸小徑皆是步步驚心,不如就選那條最寬廣的大路,你是永安王,離開時滿城風雨,歸去時也應該轟轟烈烈。更何況,我們都會陪在你身邊,唐蓮師兄武功最高,雷無桀和千落也進步飛快……」
「綠泠。」蕭瑟卻打斷了她,道:「此次回天啟,我沒打算帶他們一起。」
從最開始,這就是他一個人的事情。
天啟是什麼地方,一座能把人活活吞噬的囚籠,沒有必要把他們也牽扯進去。
綠泠眉頭一蹙:「可是以你現在的實力,恐怕沒有可能衝破這重重關隘。」
「我知道。但我不會放棄。」他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堅定,就如他的內心,一樣不可動搖。
「好。那我陪你。」若真有不測,有她在,她定然不會讓他出事。
蕭瑟瞳孔微微一縮,彷彿沒有料到她會是這種態度,略有幾分愧疚地笑了笑:「我的確需要你在身邊,但不是為我自己,我父皇病得突然,滿城名醫束手無策,不知你是否願意,為他診治。」
這就是他要問她的第二個問題,是或者否,只需要一個答案。
綠泠剪掉蠟燭中多餘的燭芯,喟然道:「明德帝乃人皇,生死皆為天命,我無法干預。」
蕭瑟聞言,眸光黯淡。
多餘燭芯被剪后,一縷微弱燭光輕輕搖曳而起,橘黃色亮光映在她臉上,瞬間驅走了所有的黑暗:「但他是個好皇帝,自古皇權更迭都要有流血犧牲,為了天下百姓的安定,我願意一試。」
相信如果哥哥就在她身邊,也會同意她的抉擇吧。
蕭瑟起身,心中油然升起一種敬佩:「我替天啟的子民謝謝你。」
既然商議了行程,兩人便趁天還不亮,一人一騎,絕塵而去。
城門之上,司空長風束手而立,尹落霞站在他身旁,笑道:「你猜的果然不錯,他還是不肯拖累他的朋友們。」
司空長風道:「他是琅琊王蕭若風教出來的人,我了解他。」
尹落霞道:「可是他就這麼回去了,身邊只有綠泠一位不通武學的姑娘家,還真是令人不放心。」
就在這時,他們身後響起一道清脆的聲音:「爹爹!」
司空千落手執銀月槍,那槍頭在月光下泛起陣陣凜冽寒光,還真有司空長風年輕時候的風姿。
司空長風對她一笑:「去吧。」
年輕人就該有年輕人的選擇,當年他一個人殺出一條通往太安殿的血路時,也是這般毅然決然。
司空千落垂首:「是!」
唐門。
唐蓮收到消息后,喃喃道:「沒想到,這一刻來得這麼早。」
他的另一位師父唐憐月慈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去吧,我與整個唐門等你平安歸來!」
唐蓮拱手:「師父放心!此行必定順遂!待我回來還要繼續潛心研究百里師父留下的《酒經》!」
劍心冢。
李寒衣嘆了口氣,對身後的弟弟道:「你出冢吧。」
雷無桀不解問:「為什麼?」
「若再不出冢,你那位好兄弟只怕是就要死了。」李寒衣轉過身,歲月似乎格外眷顧,並沒有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痕迹,她依然像十六年前,第一次遇見那人時一樣,麗質天成:「其實我是騙你的,要入劍仙境,你在劍心冢待上一百年也無用,要想升境,必經生死。」
雷無桀一怔。
李寒衣聲音不容置疑:「去吧!」
寧止軍城。
葉若依策馬揚鞭直奔葉字營內。她乃葉將軍葉嘯鷹獨女,因而眾將士瞬間集結完畢,齊刷刷一片跪在她面前。
葉若依高聲道:「永安王蕭楚河有難,我葉字營效忠蕭氏皇族,理應出援!今傳大將軍之令,眾將士可願隨我出兵!」
她身子柔弱,可騎在馬上號令千軍萬馬的架勢絲毫不輸她的父親,眾將士同時拔出長刀,仰天長喝:「願意!」
*
從雪月城到天啟城,最近的小路也要三天三夜,更何況蕭瑟與綠泠選擇的還是那條最光明的大路馳道。
「要不要在前面休息一下?」若是蕭瑟一個人,日行千里也不知疲倦,可身邊畢竟有位女子,連日奔波只怕她吃不消。
「無妨。」綠泠望著前方,眼中未有絲毫退縮之意。日行千里又如何,多停留一刻,就會多一刻危險。
「蕭瑟。想要你命的人很多,但想要你活的人也很多。」
一路下來,他們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敵人,唯一合理的理解就是那些想要殺他們的人都被想要救他們的人給攔了下來。
可蕭瑟卻很憤怒,因為他只想獨自闖出一條血路,縱然知道那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可他也不希望給別人帶來危險。
他仰頭怒喝一聲,似乎想要將所有憤懣,所有不平宣洩出來。
綠泠仰頭一笑:「其實說實話,我很羨慕你。」
蕭瑟注意力果然被轉移,問:「你想說什麼?」
「我羨慕你有這麼多朋友。」她指的自然是雷無桀,唐蓮他們:「即使知道這條路很難走,甚至可能要以死亡作為代價,他們也沒有任何猶豫地陪你走了過來。」
他看起來是一個人孤零零回天啟,可其實那群少年就一直陪伴在他身邊。
用他們自己的方式。
蕭瑟愣了一下,很少能在他的臉上看到這種表情:「是啊。我蕭瑟的朋友,從來都是世間最好。」
此生能與他們相遇,何其幸運!
「不過……」蕭瑟月白色披風高高飄揚,日光打在上面,就像鍍了一層金色光暈,他斬釘截鐵地說道:「你說錯了,他們不單單是我的,也是你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