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07

彭放沒說話，兩道濃眉下，給人忠實穩重的眸子，獃滯了一般，直直看著身前漂亮少年與眾不同的地方。

過去這麼久了，空調早已起了作用，源源不斷送出冷風。

彭放卻眼眶發乾，有種後背被放了一叢火，往上一路燒到他腦門的感覺。

林檸餘光一直注意著他，見好兄弟真跟保證的相同沒有出現反感的神情，放下了心，旋即就窘了起來。

凝著化不開粉的手指，不自覺抓著斜堆在身側的枕巾。

忍住拿起。

林檸眼尾浮著一抹艷麗的薄紅，難為情地小聲說：「彭放，別愣著了……」

……

卧室沒亮多久的燈被關閉，空調也被關了，室內陷入昏暗的同時，也陷入了別樣靜謐。

夏夜蟲鳴，繁星漫天閃爍，鋪了涼席的床上，兩個高中畢業正放暑假的男生一個正躺著，一個側躺著。

不知過了多久，正躺著的彭放忽地轉身，高壯體格有些用力地抱住林檸。

林檸微怔，心裡無端熱了幾分，依舊這樣躺著沒動。

彭放倒鬆開了他，只寬厚大手握著林檸溫軟的手臂，呼吸重沉地說：「檸檸，別告訴其他人你的身體是雙性。」

「好嗎？」

林檸點頭，他當然不會告訴別人自己這樣的身體做什麼，這次如果不是情況特殊，彭放都不可能知道。

料想林檸也沒有事能讓其他人得知，彭放懸起的石頭落下，重新正躺著。

幾秒后，林檸清瘦身形一動，也變成了正躺，薄棉被一角蓋著肚子。

床尾風扇搖擺，中檔適宜的風，自月夜下瑩白玉潤的腳底掃過。

有些涼，林檸腳縮進被子，偏頭看閉著眼睛似準備入睡的彭放，再轉回去，細嫩手指無意識抓弄被子。

好半天，擔心等會兒再吵醒彭放，林檸終於沁著恥意，小聲道：「..你還沒說，有沒有觀察到什麼。」

彭放一頓，好不容易平復一點的心情再次噪動，剛才那幕也出現在了腦海里。

他聽林檸的要仔細，努力讓自己心無雜念，林檸也便於讓他看得更好，瘦而微肉，又白又長的腿再側了些。

直到那在他親眼所見下，突然像林檸說過的那樣。

後來就是兩個人都慌張，林檸獨自跑去浴室，待了段時間再回來。

再是現在。

彭放突出的喉結往下壓，一會兒后，平常地安慰他說：「放心，沒有什麼。」

林檸並沒被安慰，反升起滿心的抗拒，難道真的像他猜想的……？不可能吧，好端端他怎麼會變成那樣。

林檸無法接受，主觀意識依然將自己最近的不對勁，定義成為那個地方出了毛病。

因此，他也沒有再跟彭放討論這件事，忽視心神不寧，讓自己快點睡覺。

而彭放，也隱約猜到了林檸是怎麼了，思來索去權衡。

最終呼氣，什麼也沒說。

……

次日8月26日，彭放趕在十點之前，將林檸送到了縣城高鐵站，等對方進站去候車廳后，他這才離開。

列車行駛幾分鐘前，林檸坐上了開往南城的高鐵。

他輕鬆地將行李箱放在第二層置物架，箱子並不沉，除了不佔地方的一些小東西，就一雙運動鞋，兩小箱水果。

衣服都沒有帶，楊清潯兩個星期前，就說給他買了衣服。

楊清潯一直是這樣的，每年總會送他一兩次衣服。

時間點基本在新年、他生日前後。

林檸早已習慣，坐到靠窗的位置，拿出手機查看物流信息，他昨天給楊清潯寄了葡萄，因為今天見面送的話，提著不方便。

界面刷新，物流顯示今天下午就能到。

關掉手機，林檸清澈眼睛望向窗外，對這趟旅程並不多麼高興，反而惆悵未知和不舍家裡心的感覺更濃。

林檸甚至有想法還是先不去了，開學前一天再說……

這時，旁邊位置來人了，是個留著長發波浪卷的女生。

看著跟他年齡差不多。

女生見到林檸臉的時候頓了一下，友好地朝他笑笑，「你好。」

林檸登時有些羞赧，說：「..你好。」

女生落坐，去放前座的桌子，邊問：「你也去南城嗎？」

「是的。」林檸說。

前座坐了個身寬體胖的大叔，女生一時沒能將桌子給擰開。

林檸見了，將書包放一邊，主動去幫忙，很快就將桌子放下來，引得女生笑著說謝謝，林檸心裡高興的同時。

那種覺得味道好聞的狀態突然就不合時宜地冒了出來。

「你是去讀書的嗎？」女生在那問。

林檸自然垂放在腿上的雙手微握成拳，勉強撐著跟女生交談了會兒，直到女生因他臉紅看出他的不對勁。

靠近他，挾著女孩子用的好聞清淡香水味，他才不得不說。

「不好意思，我，我去趟衛生間。」

女生便給他讓路，林檸匆匆往衛生間方向走，裡面沒人。

林檸萬幸進去，將門鎖好，這才能夠放下心自由呼吸。

等緩過那股勁，林檸簡直羞憤欲死。

他都不敢再回座位，就先在車廂口那站著，為了轉移身體方面刻意無視的那份心神不寧，林檸就戴好耳機，玩手機轉移著注意力。

刷著快音教怎麼畫牡丹的國畫作者時，微信彈出新消息。

他媽發來的。

林春夏：【檸檸，坐車了嗎？】

林檸點進去，回復：【去南城的高鐵上。】

林春夏：【那就好..】

林春夏：【你飛機買的幾點的票來著？】

他昨天不是特意說過嗎，還把機票信息發了過去……林檸小敏|感，忽視掉了：【下午3點。】

林春夏：【哦，好。你上飛機的時候給我發條信息，到時我去接你。】

林檸：【好的。】

林春夏：【對了，你那個……你庄叔叔的兒子，就是你哥哥，也要跟我一起去接你。】

林春夏：【見了面得喊哥哥，知道嗎？】

林檸：【..好的。】

林春夏：【還有……就是，你盡量別跟他過多接觸，少跟他玩。】

林春夏：【你們不是一個階級的人，知道嗎。】

這條信息發出，林春夏大概意識到了說錯話，立馬撤回。

然而林檸在她發出信息的第一時間就已看見，他怔愣之後，霎時湧上的堵悶飛速在胸腔擴散，呼吸都變得困難。

他一把關掉手機，不敢置信林春夏居然會說那樣的話。

恰好此時，廣播里通報即將到達下一站，請需要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

林檸生出強烈地想回位置拿書包，到這裡下車的念頭，可是邁出一步時終歸忍住了，不想跟他媽鬧出間隙。

到時候為解決這件事情，就會拉長時間，然後好一陣子他都記著。

他忍著難受，再次打開手機。

林春夏：【媽剛才說錯話了，不是那個意思，你別放心上。】

林春夏：【總之，你少和蘭笙那孩子接觸就對了。】

林春夏：【媽不會害你。】

林檸沒有回她，看完就再次關了手機，眼皮不知覺泛起了紅，他用力握緊手，似乎這個舉動沒有作用。

林檸手忙腳亂，將耳機的音樂聲音放大，原地走動，想著其他事。

情緒稍微平復下來，已經是半個小時后。

林檸形單影隻站在門口，看著車門再次打開，零散的乘客下站進站，車門合上。

林檸攥著手機，單薄的背沿著車廂牆壁，慢慢滑落，蹲在地上。

林檸將臉在胳膊里埋了小會兒，抬頭查看手機到站時間，給上個星期就說要來高鐵站接他的楊清潯發送定位。

信息才發出去，坐他旁邊那個女生見他一直沒有回去，怕他出什麼事，就找了過來。

林檸受寵若驚，連忙起身跟她交談，以為變好了的詭異狀態卻再次復返，他只能撒謊說自己要打個電話。

等女生走後，林檸靠著牆壁，邊心煩這樣的自己，邊渴望做點什麼。

深埋在有好聞味道的人身上聞味道，或者……他腦子裡忽地閃過楊清潯親他時的畫面。

嘴巴里的口水倏地大量分泌，林檸修|長脖頸間的小喉結吞咽。

心想等下就要見到楊清潯了……

林檸躊躇了會兒，內心被身體驅使，抱著反正都是男的。

楊清潯說了沒必要太在意，男的親吻就是正常的，足球運動員都能親……這個心態。

林檸給上次在這個事情上，雙方都不了了之的楊清潯發信息。

林檸熱著臉：【楊清潯，等下，等下見面后再親一次，好不好？】

林檸：【沒有別的意思。】

林檸：【就只是覺得好舒服，尤，尤其是舔嘴裡肉的時候..】

……

南城，收到消息，早查詢好林檸坐的那趟高鐵班次的楊清潯，將林檸發來的其中幾條消息反覆觀看好幾遍。

他這才刪除記錄，心平氣定對著鏡子整理衣著，逐漸唇角上揚。

他拿起手機，想回個好字，打好字時卻止住。楊清潯微擰眉，他深知林檸這種思想是被他教歪的。

這其實並不是件值得高興的事，如果以後對別人也這樣？

楊清潯刪除，扣著袖口的扣子。

他家離高鐵站開車將近四十分鐘，等會兒就得出發。

楊清潯戴好眼鏡，隔絕墨綠色眼睛的透明近視鏡片，猶如性格本身，時常讓接近他的人，覺得隔著山，隔著雪。

楊清潯細緻地系好襯衫扣子，準備戴腕錶時，門嘭地一聲，用力摔在牆壁上，楊嵐陰沉著臉走了進來。

楊清潯垂下手，疑惑看著怒氣騰騰的楊嵐，等她說怎麼了。

楊嵐走過去，手中拿著的文件啪地用力拍在桌子上，厲聲道：「這是給誰買的？」

楊清潯拿起用訂書機定好的文件，翻開一頁，看清內容時，驟然一頓。

這是他各種支付軟體消費記錄，第一頁僅是個目錄。

但剩下的，已經沒有再看的必要。

頃刻間，楊清潯不同以往，沒有怒意，情緒從錯愕到疲倦。

再到困頓。

他無比的困頓，看著楊嵐，輕聲：「媽，你到底在做什麼？」

楊嵐目光森然，「是你在做什麼！衣服到底是給誰買的！」

那天楊嵐道歉后，儘管知道自己行為太過，最好收斂，卻哪怕兒子之前什麼都沒做，也不減懷疑的疑慮。

疑慮的種子一旦種下，猶如野草在楊嵐心裡瘋長。

她開始到處查，直至查到了楊清潯銀行卡近期消費記錄，顯示購買了好幾件FANSPORT品牌的服裝。

那是個男裝品牌，那也絕不是楊清潯的穿衣風格。

楊清潯看著楊嵐，那刻，他幾乎有種衝動想說出一切。

最終理智佔據上風，楊清潯閉了下眼，說：「林檸，他考進A大我沒送什麼禮物給他，你知道他性格，貴重東西他不要，對於他來說，其它東西也不如衣服實用。」

楊嵐並沒被他這番話消減氣勢，依舊劍拔弩張，她還想到了林檸的長相，那是個漂亮得令人心驚的男孩。

如果不是對方救過她一命，她絕不會允許楊清潯同林檸有任何交集。

思及此，楊嵐猛地心裡一咯噔，事實上，楊清潯對任何人都冷淡，卻唯獨對林檸有所不同……

楊嵐寒聲，呵斥道：「我從來沒聽說過朋友之間送衣服的！」

也許是被母親戳中了心思，也許是只能埋藏在心裡長達快三年的暗戀，也許是那未知卻矛盾地能肯定的結果。

「嘭」地一聲。

楊清潯拿在手裡的腕錶往牆上重重一扔，怒視著楊嵐，疾言厲色，「那你想怎麼樣！？什麼都是你想你聽說，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嗎！告訴我，現在！你到底想要個什麼答案！？」

這還是楊清潯長大后第一次這麼跟她生氣，楊嵐愣住了。

半晌，她張嘴想說點什麼，怒氣尚未消的楊清潯卻拿起車鑰匙，直接大步往門口走。

楊清潯離開卧室，徑直走向車庫，拉開一輛車車門，插|上鑰匙。

然而等雙手握住方向盤，楊清潯卻始終沒有開出去。

他就坐在那。

忽來的濃濃無力感，彷彿溺在深海里，幾度將他淹沒，無法呼吸。

不知過了多久，楊清潯打開手機看一眼時間，將車開了出去。

……

林檸出站的時候，楊清潯還沒到，還差一個紅綠燈。

說好在哪裡等，掛掉電話。

日光晃得人眼睛暈，南城遠比他們山上的村子溫度高。

林檸拒絕拉客的司機，拖著行李箱在馬路邊找了一個樹蔭處等著，沒過多長時間，一輛黑色奧迪緩慢停在了他的身前。

車窗落下，看到坐在駕駛座身穿一件藍色襯衫的男人。

林檸露出了笑容，摻著赧意。

「..楊清潯。」

楊清潯郁眉略微舒展，清淺一笑，「檸檸。」他解開安全帶準備下車。

林檸說：「不用下來，你把後備箱打開，我放行李箱。」

「好了。」

林檸繞到車后，放好行李箱，再拉開副駕駛座的車門，漂亮眼睛閃躲著看他幾眼，扯著安全帶給自己系。

「還沒吃午飯吧？」楊清潯默了默，當作沒有發現，遞一瓶礦泉水給他，「等會兒時間不夠，在機場吃，好不好？」

林檸扣好，沒接水，示意自己書包里有水，說：「好..」

楊清潯將水放回去，作勢開車，繼續問他：「有什麼想吃的嗎？」

林檸抱著書包，沒說話了。

楊清潯已經將車開出去，見此偏頭去看他，恰好林檸也看他了。

對視一眼，林檸放書包的手指輕動，沒有移開視線，只嫩紅的多肉嘴唇微張，白裡透紅著一張嬌美的臉說。

「楊清潯，不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