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英雄獨抱無雙氣

()看著陳頂書房裡的一堆圖紙，張澤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說驚訝吧，陳頂設計的這艘潛艇已經具備了現代潛艇的初始特徵。說失望吧，他算是明白了為什麼這艘潛水艇造出來了之後就沒下文了的原因。

如果按照現代商業包裝宣傳的方式來介紹這艘潛水艇的話，那這艘潛艇聽起來倒是不錯，不了解詳情的話或許還真能被唬住。理想的廣告詞應該是這樣的：

艇身外觀為拉長水滴形設計，抗阻xìng能優良，技術指標遠超國外同類產品。艇身長度約為11米，主體為圓柱形。鈍圓形艇艏，其內部裝有國際一流的被動型聲納，大大曾強了艦艇的水下偵察能力。指揮塔（艦橋）裝有可升降的多功能潛望鏡，且並聯有通氣管和深度測試儀。值得一提的是，其中潛望鏡並聯通氣管技術領先國外同類產品超過三十年以上（歷史上，直到二戰期間德國才開始使用此類技術）。潛艇的動力系統分為水面航行動力系統和水下航行動力系統。兩套系統均能夠在另外一套系統出現故障的情況下dúlì運行，容災抗損xìng能良好。

水面航行系統的主要動力來源為大功率的往複式蒸汽機。大傾角單軸8葉螺旋槳為潛艇提供了充足的動力，使航速僅稍遜於常規水面艦艇。水下推進系統採用靜音式設計，在水面航行系統主機停車的情況下，噪音值遠遠低於80分貝，其獨特的設計理念，使之能在此方面xìng能上領先於100年後各國仍在使用的各種最先進的軍用潛艇。主要攻擊武器除魚雷外，另有一種採用獨特設計的力學動力方式發shè的大威力水雷，不但jīng度遠超發shè同等裝藥量炮彈的艦炮，且備靜音和發shè時無尾焰兩種絕對xìng的優勢。和同等裝藥量的魚雷相比，因為沒有航跡，被攔截的概率降至最低。此艇具備水下偵察、水下機動和水下作戰能力綜合xìng能一流，放眼全球，水下作戰艦艇中，暫無可望其項背者。它的其誕生填補了國內大量空白，大大提高了我國近海防禦能力……

可是，做人真的不能太央視，真的要是信了這些話，量產並且用以裝備海軍的話，那就等著哭去吧。

所謂的被動型聲納，不過就是個簡單的水下聽音器，說的更直白一些就是在艇艏內部安裝了一個醫生用的聽診器。在水下只能偵測到開車運行狀態的艦隻，對於停車狀態的艦隻，在沒撞上之前是絕對聽不出來個什麼四五六的。潛望鏡和通氣管也確實並聯到了一起，但是簡單的設計並不具備防水霧效果，鏡筒內部也沒填充惰xìng氣體，用不了多長時間鏡片邊緣就會發霉。潛望鏡桿的外形設計就是個圓柱形，在海況良好的情況下停車使用倒是沒問題，可是在高海況下開車使用的話，潛望鏡桿肯定會劇烈搖晃，想在水下看清楚水面的情況，著實是不易啊。

水面動力系統是中規中矩的往複式蒸汽機，設計速度為8節，沒有出彩的地方，可也沒什麼太大的問題。水下動力系統的靜音xìng倒真不是吹的，真能達到80分貝以下。蓋因其就是個使用人力手搖腳蹬驅動主軸轉動的玩意，其速度可想而知。張澤羽大膽的估計了一下，如果水手的體格好的話，一小時或許能走上個半海里，這還得是在不碰上水下逆流的情況下。

武器系統就更奇葩了，竟然是在艇身外部竟然加掛了四個放線磁力飄雷發shè器。所謂的放線磁力飄雷其實可以說是老式碰桿雷的一種變形升級版。其設計作戰方式的這樣的，潛艇首先潛行到敵人軍艦下方，然後由艇內cāo作人員在艇內解除水雷固定鎖，水雷依靠自身浮力上浮。又因水雷外殼上有永磁鐵，如果離敵艦足夠近的話，就會吸附在敵艦的艦體上，等潛艇航行至安全距離后，依靠電線起爆水雷。

張澤羽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原型艇造完了之後就沒下文了。陳頂的設計太過於想當然了，這種潛艇只能攻擊在軍港內靜止停泊的艦隻，根本就不具備在海上進行遭遇戰的能力。大清的海軍雖然不是世界一流的，可畢竟是師承於世界一流的海軍強國英國，並且有現代蒸汽動力鐵甲艦實際作戰經驗（甲午海戰是世界上第一場大規模的蒸汽動力鐵甲艦海戰，在此之前，世界各國均沒有大規模蒸汽動力鐵甲艦海戰經驗），雖然武器裝備不行，可是戰略戰術眼光還是有的。玩習慣了數千噸巡洋艦的水師們能看上這種根本就不具備實戰能力的東西才怪呢。只能說陳頂的想法挺好，但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啊。

就在張澤羽剛要發表意見的時候，他注意到這張總圖下邊還有很厚很厚的一摞子圖紙，他翻看了一下，發現最上邊的這張總圖原來是已經改良過多次的最新設計。下邊的一張零件圖中，水雷外殼上並沒有安裝永磁鐵，起爆方式使用的是延時引信。陳頂還在旁邊寫了一行字「航速、安全距離」在這行字的後邊畫了一個大大的問號。原來把延時引信換成放線電起爆引信的原因是擔心釋放水雷后潛艇不能行至安全距離以外而被誤傷。再往下翻看，更以前的設計中，有一版是沒有加裝水聽器的，更早的版本甚至還有一款是沒有加裝蒸汽機的，完全依靠人力驅動。

張澤羽發現剛才他想說的話已經說不出來了，看來陳頂一直在改進他的設計，各種總圖和零件圖加起來百餘張肯定是不止了。而且，陳頂的這些設計，並不是那種一拍腦門就天馬行空想象出來的根本無法實現的設計，很多零件不但繪製了設計圖，而且還有配套的加工圖和裝配圖，也就是說，陳頂是在現有條件下，以他所認為的最可行最有效的方式在不斷改良著他的設計。這不就是中國版的愛因斯坦和三個小板凳的故事么。

張澤羽慢慢的把目光從圖紙上挪開，他開始環顧起陳頂的這間書房。這個房間看起來和他的主人一樣的凌亂，一樣的不修邊幅。各種雜物亂七八糟的擺放著。乍一看張澤羽的感覺非常像是後世只知道在家裡上網打遊戲看島國愛情動作片的宅男的卧室。牆上，一個用玻璃鏡框鑲嵌著的結業證書上寫著：

Jeff·Chen，於1875－1977年在Kenstanfol造船廠附屬技校學習造船技術，學制兩年。

校方認為他已經具備了一名造船工人所應該具備的能力，故發此證。Kenstanfol造船廠附屬技校

校長：馬爾·懷特曼

說白了，這只是一家不出名的小造船廠的崗前培訓合格證，應該屬於社會辦學的範疇，並非什麼名牌大學的畢業證書。只要稍微懂一些英文的人都會看明白他的含金量的。而這張崗前培訓合格證又是掛在書房中最醒目的位置，說明這間書房的主人是非常引以為榮的。

應該說，這是一種炫耀，比挂名牌大學的畢業證更加紅果（敏感辭彙）的炫耀。如果掛一所名牌大學的畢業證，只能說明畢業生在以學校為榮耀，而掛這種不出名的野雞學校的畢業證才能說明畢業生是在以自己為榮。

似乎是在印證著他的猜想，在崗前培訓證的下邊，書櫃的上邊擺放著一張陳頂和很多外國人的合影。他們的背後是一艘看起來像是剛剛剪綵過的大型輪船，船艏還留有推移敲香檳酒瓶的痕迹。

照片上大概有六七十人，裡面的外國人雖然穿著打扮貌似都很體面，可是氣質出賣了他們。應該都是些普通的造船工人，並非是什麼大人物。那時候的陳頂還很年輕，也沒有戴眼鏡。他被幾個人高馬大的洋人舉著「坐」在了正中間。在美國，這幾乎是最高規格的合影禮節了，表示被舉著的這個人已經獲得了大家的崇拜。張澤羽猜想他們身後的這艘船應該就是出自他們之手。在排華極為嚴重的十九世紀七十年代，能得到一群美國造船工人的認可，要麼是陳頂的人格魅力打動了這些工人，要麼是陳頂的技術能力獲得了他們的認可，否則是根本不可能做到的。

或許，在造船的過程中，工人們遇到了某種難以解決的難題，導致輪船無法按時交付買家。巨額的違約金賠償會使這家小造船廠被迫倒閉，這些工人們也將面臨著失業的危險。就在這個時候，那個中國來的黃皮小子站了出來，他解決了困難，輪船如期完工。造船廠贏得了合同以及良好的信譽，後續的訂單讓工人們不再為全家老小的吃飯問題而發愁。張澤羽點了點，嗯，可能就是這麼一個故事。至於他的猜想正確與否，他不想去詢問陳頂求證了，因為照片對面的那面牆上掛著的一副仿董其昌字體對聯足可回答這個問題了。上聯是「封侯非我意」，下聯是「但願海波平」出處是明代抗倭名將戚繼光。有著這種jīng神的陳頂，即使是在一家教學質量不高的造船工人培訓學校也應該會吸取大量的專業知識，在技術上肯定會遠遠超越普通的造船工人，能以其聰明的頭腦解決某些難題看來絕對是情理之中的事。

這時候，正對這窗戶的書架上的反光引起了張澤羽的注意。他扭回身尋找，陳頂身後，窗外院牆上的半輪夕陽正在灑播著美麗的赤霞。而站在窗旁的陳頂，此刻全身泛著紅光。初識時那種頹廢的形象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朝氣蓬勃的棟樑形象。

霞光中的陳頂還是那個陳頂，但那蓬亂的頭髮，那碎了鏡片的厚底眼鏡和那窩窩囊囊的工裝褲彷彿成為了他專jīng和勤奮的佐證，張澤羽這個時候甚至有一種錯覺，在陳頂身後的，並不是冬天的落rì，而是正在正chūn的朝陽，包圍著陳頂的，是一片似火的朝霞。

就如同張澤羽現在的動力三角翼一樣，幾根管子和花布組成的大風箏，透過它很少有人能認識飛機會成為未來戰爭中的霸主。

也許，陳頂所設計的潛水艇還很簡陋，xìng能還不足以和水面艦艇對抗。一艘輕型驅逐艦都可以輕鬆的將其送入海底。但是只要有設計師不斷的去完善他，改進它，總有一天，它會讓戰列艦也為之而戰慄。

看著這位潛艇界的馮如，張澤羽突然想起了上大學時，辯論賽上的一個辯題：歷史是由英雄創造還是由人民創造。在另一個時空中，陳頂因為各種機緣而成為了只知其姓而不知其何許人的小人物。在這個時空，張澤羽感覺自己有責任幫助陳頂成為名上汗青，正史有傳的民族英雄。他走到陳頂身旁，拉起陳頂的手雙手握住，「獨清前輩，您辛苦了。」

詞曰：

人物英雄，更獨抱、無雙才氣。年正壯，文章武略，盡曾留意。破膽yù憑胸內甲，清原宴啟舟中誓。笑區區、燕雀不能知，青雲志。

封侯貌，神人比。社下手，須榮試。況相門出將，君家常事。斗印垂金他rì貴，壽杯浮玉今朝醉。看年年、南極倍明時，chūn明媚。

宋·陳之賢《滿江紅·人物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