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街頭相遇(三)
匯聚福酒樓後院水閣中,竹簾半卷,透過碧紗送進絲絲涼風。池中荷花香氣依稀糾纏,一株亭亭如蓋的香樟樹半遮庭院。
齊仲煌手裡端著一個青花茶盅懶懶地倚在水閣一側雕欄上,馬英小心翼翼地在一旁服侍著。水光與閣內融融燈光映照在他的身上,折射出一種充滿魔性的強大魅力。池銳、馬宏利二人則屏氣斂聲地侍立在下首。
「這裡沒有外人,你們二個坐下說話吧。」齊仲煌將手中端著的青花茶盅交給馬英,對下首侍立的池銳、馬宏利說道。
「謝四爺賜座。」池銳、馬宏利躬身致謝后坐下。
齊仲煌手指在雕欄上敲了敲,看著馬宏利問道,「那個解甲歸田的楊大將軍是什麼人?冀州楊家莊又是個什麼來路?」
馬宏利略一思忖,回道,「聽他們的口氣,那位楊大將軍應該是楊宏林,先皇時駐守北疆的武威大將軍。此人武藝高強,為人正直仗義,當年在軍中屢次立下戰功,先皇對其很是賞識。只是後來他與李老丞相政見不同,多次在朝堂上發生爭執。后因楊宏林的下屬犯事,御史幾次上奏摺彈劾。先皇罷免了楊宏林官職,令其解甲歸田。」
齊仲煌眼中閃現著如刀鋒般清冷的光芒,「這麼說罷免楊宏林與李承德有關?」
馬宏利面色微變,眼珠轉了半轉,小心翼翼地回道,「據下官查探的消息看,楊宏林確屬無辜被牽連。當年先皇並不想罷免他,只因李老丞相一力堅持。」
「當年李承德在朝中可謂一手遮天。」齊仲煌嘴角浮起一個冷冷的笑意,揚了揚眉梢問道,「楊宏林在軍中威望如何?他與李承德有什麼私怨?」
馬宏利眼光閃了閃,立即答道,「楊宏林善待下屬,當年在軍中凡有賞賜皆用於將士身上,也因此他在軍中威望甚高。至今不少朝中武將談起楊宏林,對他當日恩德皆感念不已。……至於說他與李老丞相的私怨,下官當年有所耳聞。據說,李老丞相年輕時有次出京辦差,回京途中遭遇強盜搶劫,生命危急之時為返京述職的楊宏林救下。李承德感念楊宏林救命之恩,執意與楊宏林結為兄弟。甚至為小公子上門求娶楊家小姐……。後來楊宏林與李承德在朝堂上屢次因朝政發生爭執,致使雙方關係惡化,李家上門退了親事……。」
「想不到楊李兩家竟然有如此深的糾葛,若是楊宏林仍在軍中…..。」念頭一閃而過,齊仲煌狀似無意地問道,「楊宏林家中都有什麼人?」
馬宏利嘴角輕輕抽動了兩下,聲音有些沙啞的說道,「楊宏林娶妻鄭氏,曾生有二子一女。長子幼時病故,次子五歲那年被家中僕人抱出門玩耍時失蹤。楊宏林當年與妻返回冀州時,身邊只有一女。」
齊仲煌雙眼裡暴出兩道精光,卻是片刻即逝,他城府甚深,即使心中對馬宏利辦差不妥極為不滿,臉上卻半點沒有表露。他盯著馬宏利看了一會兒,冷冷地問了句,「就這些?」
馬宏利臉上一陣青一陣紅,他有些不自在的動了動,「自楊宏林解甲歸田去了冀州鄉野少有出門,日子長了……密部見其沒什麼舉動,便放鬆了(監視)……。這幾年冀州沒再傳來什麼新的消息,屬下也就馬虎了……。」說到這裡,馬宏利額頭不由冒汗,聲音低了幾分下去,「至於冀州楊家莊…..,下官這就立即吩咐下去,儘快打探情況。」
齊仲煌輕輕地「哼」了一聲,好象很不滿意馬宏利這般回答似的。他手指一下一下輕輕敲在雕欄上,發出咯、咯、咯的聲響。馬宏利幾乎感覺自己的血都要一寸寸凍成冰了——完了,完了,皇上生氣了。
「四爺」池銳見氣氛沉重,忙出聲為馬宏利解圍,「關於楊大將軍與冀州楊家莊,臣上次去北疆與楊雲山大人同行,到是聽他說過起過一些。」
「嗯?」齊仲煌雙眼裡暴出兩道精光,卻是片刻即逝,點點頭道,「且說來聽聽。」
池銳腦子快速按轉了轉,開口道,「據楊大人說,楊大將軍與妻子伉儷情深,一直未曾納過妾室,妻子曾生育兩個嫡子一個嫡女。只是他們在子嗣上似乎時運不好,命運不佳。長子早年病逝,幼子幼時失蹤,至今未尋回。唯一長大成人的女兒亦在出嫁兩年後病逝。......楊宏林夫婦將一對父母雙亡的孿生兄妹收留下來,記在長子名下,作為承繼楊家香火之人。」
「孿生兄妹?」齊仲煌緩緩閉上眼睛,出聲問道,「那兩個孩子多大了?」
池銳回道,「那對孿生兄妹是楊宏林一個遠房侄子的孩子,今年大約大約十四、五歲。」想了想,他又補充上一句,「孩子們的父母,家中親友死於一場災禍,無人願意收留他們。」
齊仲煌臉雖綳著,眼神卻柔和下來,他擺了下手,示意池銳說下去。
池銳眼瞼輕垂,輕輕地咳了一聲,「楊家原本家中財產頗豐,但楊大將軍為人豪爽,急公好義。多年來不但一直出資救濟那些曾經跟隨他出生入死的部屬遺孀,撫養烈士子女。回到冀州故鄉后,常有親族鄉鄰慕名前去求助。楊宏林從不拒絕,但凡上門之人的多多少少皆有所獲。而楊宏林樂善好施的名聲傳出后,上門求助之人更是絡繹不絕.....。」
聽到此處,齊仲煌神態輕鬆,語帶打趣地說道,「這楊宏林簡直就是個散財大士。」
「這般花錢簡直就是個無底洞,有多少家財也不夠散嘛。」馬英也忍不住出聲說道。
「還有這樣的傻瓜......」馬宏利驚訝地張大了嘴巴,他使勁搖了搖頭,心裡嘀咕不已,「真是不當家不知柴米貴,若是無錢看誰上理你。」
池銳停下,舉起茶盅淡淡啜了口茶,「楊宏林解甲歸田之後,再無俸祿收入。楊宏林夫婦又不善經營、理財,除了早年在冀州老家購置過幾十畝薄田,再無任何產業。楊家一方面沒有了經濟來源,另一方面楊宏林大手大腳仗義疏財。再加上夫人和小姐體弱多病,日常調養需要的藥材多是些貴重藥材,漸漸坐吃山空。楊小姐病逝后,楊宏林曾大病一場。這一病更是雪上加霜,楊家已是入不敷出。只能靠家中女眷接外麵店鋪的綉活維持生計。」
「想不到楊宏林一個大將軍竟落魄到如此境地。」齊仲煌端起茶杯,綴了一口,似乎覺得茶溫不怎麼合適.眉頭微微皺了起來。
馬英急忙上前拿了茶盅換下,重新端上旁邊備好的熱茶送上。
池銳就像是沒有看到眼前這一幕般,又繼續說下去,「…..楊家綉坊的綉品質量好,花式新穎,生意越來越紅火。楊家買了一些田地,日子漸漸好轉起來,這才扭轉了窘困的狀況。對了,楊家還有一家專門生產梳子的作坊。如今京都的「錦繡人家」、「梳滿人間」便是楊家的產業。......楊家富裕了,慕名上門求助之人也多了。」
聞聽此言,齊仲煌不由皺眉,半晌方道,「那楊宏林可依舊如從前那般散銀子?」
「楊宏林倒是想呢,只是被楊公子勸阻了......。」池銳眼中閃過異采,心下暗思,「真想見見楊雲山說的那位聰明絕世的楊公子。」
齊仲煌端起茶盅喝了一口茶,淡淡瞥了眼池銳,「楊宏林如何被勸服的?楊雲山可說起?」
「據說楊公子認為,對那些確需幫組之人不應拒之門外,但也不能給錢了事。應該幫組他們學習一技之長,所謂授之於魚.....不如......授之以漁.......。」池銳摸了摸頭,好不容易才說完整。
「授之於魚不如授之以漁——這話什麼意思?」齊仲煌一怔,眸中閃過無法掩飾地詫異,眉間旋即擰成了一個「川」字。
池銳想了想,解釋道,「意思好像是說,想要幫助那些人解決困難,不如傳授給他人解決難題的方法。」
「很好。」齊仲煌眼睛微眯,閃爍著銳利地光芒。他敲了敲雕欄,似乎很隨意地說道,「那位楊公子的事,楊雲山說了多少?你都說出來。」
提起楊公子,池銳眼睛一亮,「楊大人一提起楊公子,便讚不絕口。他說,若是沒有那位穎悟絕倫的楊公子,楊家莊也不可能有如今的光景.....。」
申時,身穿一襲身穿湖藍紋綢袍,腳踏青靴,手裡拿著一把摺扇的楊輕眉,帶著陳虎和陳強在京都街頭遊逛。
來京都有些日子,一直沒什麼時間上街逛逛。趁著這會兒離與蕭大將軍約定的時間尚早,輕眉想著四處看看,瞧瞧有無什麼生意可做的。手下養了人多了,總覺得銀子不夠使得。
三人一路說著話,路過一條衚衕口時,陳虎突然停住腳步,對輕眉說道,「公子,你看那婦人好生奇怪。死捂住孩子的嘴,也不怕憋死.....。」
輕眉聞言心中忽生古怪的感覺,轉身走至衚衕口往裡面瞧去。那抱孩子的婦人聽到聲音轉頭看了看,立即加快步伐。輕眉目光所及那婦人的面孔及下巴上的一顆紅痘,「此人有些面熟,在哪看見過.....」
電光石火間,輕眉想起了一個人,「是她!那個當年抱走小舅舅的奶娘。」來不及多想,輕眉大聲喊道,「快上去攔住她!別讓她跑了。」如果錯抓了人,最多被那婦人及家人打罵一頓。但心中這絲疑慮若不解開,就像一根有毒的刺,會刺得她一刻不得安寧。
「寧願錯抓千次,也不能錯放一次。」這是輕眉此時唯一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