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夕光杳難憑(2)

第29章 夕光杳難憑(2)

謝蘭亭對祈天子的感官頗為惡劣。

這位君王,人稱「跪三連」。

往往謝忱只是淡然站在那裡,尚未開口,他就已經嚇破了膽,下跪,磕頭,撿不小心被驚掉、滾落在遠處的玉冠,一氣呵成。

又名「應三聲」,指他最經常掛在嘴邊三句話,「都聽仙尊的」,「求仙尊饒恕」,「朕絕無反意」。

帝王能當到這份上,也是慫得四海六合一枝獨秀。

便是瑤京城那位小皇帝,也比他更大膽肆意一些。

雖對外人唯唯諾諾,卻並不怕桓聽。

他從小一直跟在桓聽身邊,最擅長兩件事,一是在惹太傅生氣的邊緣來回瘋狂蹦噠,二是過兩天像沒事人一樣腆著臉去哄太傅。

桓聽曾立誓不殺任何一個綏人,倒也容忍他相安無事多年。

然而,與祈天子如今的表現恰恰相反,祈國宗室,從前本是全仙洲最有血性的一支。

當年那位開國之君秋容晚,何等少年英豪。

雖天生絕脈,卻能向死而生,於最絕望凄涼的困境中走出最無可能的道路,高歌猛唱,直至證道成王。

陳階青一統天下十三洲,獨有祈國一地孤懸於世,未曾陷落,阻斷了他建立大一統王朝的宏圖。

這其中,固然因為凍海洲地僻荒寒,遠離中土不宜人居,想要遠征,殊為不易,但秋容晚在其中的作用同樣不可忽視。

據說,他在天聖境巔峰的時候,自知病入膏肓,就在謝展顏的指引下,向當時的天帝下了戰書,欲借對方之手,斬滅自己的病骨殘軀。

陳階青高坐於三萬裡外,劍未出鞘,一縷劍氣貫穿九霄,將他擊殺當場。

但這一死,反倒成全了秋容晚。

他以驚天道法,擺脫了病體束縛,於死後化靈,逆修鬼道,終成一代至尊,護住了自己的國家和人民。

可惜,這種悖亂陰陽的法子為天地所不容,他以陰鬼之身成為君王,終遭人間道氣運反噬,命盤大崩,魂散時不過弱冠年。

秋容晚放棄了轉世的機會,自選兵解,萬千殘靈化為輪迴幡,牽引庇佑祈國百姓死後往生,平安順遂步入下一世。

秋容晚之子,當年那位殺謝家滿門的先帝,對他人狠,對自己更狠。

他在瑤京保衛戰中,身先士卒,獨擎大旗,將身軀為柴薪燃成了一道誅敵的烈焰,雖萬箭穿心,凍斃於風雪,仍舊高舉旗幟不倒。

後世祈國亡國,亦有數名宗室子弟自刎祖廟。皇后先殺子,而後自殺,在大火中與國同覆滅。

如此壯懷激烈、不憚生死的血氣勇骨,恰恰在這一代的祈天子身上全然斷傳。

祈天子今日鼓起勇氣上門,帶來了一大堆禮物,想要祈求饒恕,姿態擺得低極了。

黃金小獅子繪聲繪色地描繪著那一堆禮物的樣子,謝蘭亭一聽就失去了興趣,揮揮手讓它自己到一邊玩。

她掃了一眼窗外的冰天雪地,皺起了眉:「哥哥,讓他一直待在外面是不是不太好?要不隨便找個人來把他打發掉?表面功夫總得做一做的。」

謝忱淡淡道:「我不直接殺他,已是做足了表面功夫。」

謝蘭亭仍舊覺得不妥:「謝府門口常有人經過,萬一誰看見了,豈不是平白授人以話柄。」

「這又如何」,謝忱傾過身,輕輕按住了她的肩,「挽之不想被人議論?」

「不是」,她有點無奈地笑了笑,握住了那隻手,忽然皺眉道,「哥哥的手有點涼,我幫你暖一暖。」

他十指修長凝白,猶如冰雕雪琢,總帶著一股寒意。

謝蘭亭把他的手放在唇邊貼了一會,斟酌道:「我不是怕被人議論,但

我不想聽見他們說你。哥哥,我不想看見你再遭受非議。遠的不說,隔壁那秦老九隻怕又要寫一打奏章,天天彈劾。」

她想起上一世,死後見到的那本史書。

哥哥和她都被塞進了奸臣列傳,罵得很難聽。

謝忱低眉笑了一下,指尖輕輕揉了揉她的唇:「可是,挽之,你明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謝蘭亭默然。

他的眼眸中帶著某種銳利的洞徹,輕笑道:「天下唯有人盡可欺的庸材才不會招致非議。你我這樣的人,萬萬人中第一流,登臨絕頂,山盡我為峰,自然得負俗之譏。」

「我知道」,謝蘭亭悶悶不樂地「嗯」了一聲。

她糾結了好半晌,然後一把蹭過去抱住他:「雖然我也經常被人罵,但我一想到他們會罵你,就覺得好難過。」

謝忱長睫低垂,像一點月光啄吻著湖心的雪一樣,很輕地親了親她。

在這個輕盈又綿長的親吻中,他用溫柔安撫的語氣說:「別擔心,在這件事上沒有人能置喙。祈國的江山數十年前就該姓謝,秋家人竊居其位到如今,這筆帳也該清算了。」

謝蘭亭想起過去發生的一些事,深感贊同,決定先把祈天子晾在一邊。

今天是新年前的最後一夜,她還有好多任務要做:「哥哥快來和我一道拆禮物。」

很多人都覺得,瑤京謝氏那麼有錢,謝司徒又是風雅名士,世之儀錶,家中一定擺滿了各種孤品珍本,琴棋字畫,等等,這一類文人們都趨之若鶩的東西。

然而事實上,他的庭院「琴樽小隱」里,其實什麼都沒有。

除了要批的公文,就是一張七弦琴,和他自己寫的詩詞手札,畫的山水人間。古雅的玄色架子上,也只零星地擺了幾樣東西,清冷錯落,沒有半絲煙火氣。

他雖然對自己的房間完全不上心,卻很喜歡給謝蘭亭添東西。

凡是看得過眼的,或者覺得她有可能喜歡的,通通都送去。

哪怕她一年也回家待不了幾天,所有的擺件依然是隔三岔五就要換一遍。至於換下來的,要麼扔了,要麼擱在庫房裡吃灰。

謝蘭亭花了一點功夫,把所有的禮物,還有自己喜歡的物品通通轉移到了琴樽小隱,珠玉琳琅,放滿了架子。

最後,她拿出了那個已經蓋著被子睡了一天一夜的草莓小熊餐盤,按照約定,給了小熊很多很多的糖果餅乾,還在旁邊放了一顆奶油草莓。

到家啦!

草莓小熊高興地對她揮了揮手。

「哥哥」,做完這一切后,她轉頭看著謝忱,再三強調道,「你以後可千萬不能再往我房間里加東西了。」

謝忱倚著門道:「可是……」

「因為我要搬過來」,她嚴肅地說,「你這個樣子,我就沒有搬遷的借口了。」

她當然不需要找什麼借口。

因為即使她什麼都不做,謝忱也總有辦法在夜晚爬上她的床。

等所有東西都挪過來,甚至連地上都多了一大團毛絨絨的毯子后,她就拽了哥哥一把:「快來拆禮物了。」

到下午四點,天已經黑了下來。

窗前,月照一天雪,清絕無塵。

室內溫暖如春,他們坐在壁爐前溫一杯酒,幾點火星溫柔地淬濺,花枝悄悄地攀緣上了牆壁。

素夜流年,杯盞輕輕一晃,滿杯凝固的月色與星河,簌簌如碎玉,也就被盡數飲下。

「敬你我」,她笑吟吟道,「也敬你我相遇的人間。」

謝忱吻了吻她,從她唇上沾了一點酒,緘默地和她十指相扣:「敬來年。」

她咯咯笑著,坐也不好好坐,過了一會,就歪倒在了他身上。

忱攬住她,就著明滅的燭火,在提筆寫一闕新詩。

光影流照在他如玉的側臉上,宛然如畫。

她勾了勾手指,示意哥哥過來,讓她沾一下臉上的流光。等親夠了,又懶洋洋地倒回去,枕在他膝上,開始慢吞吞地拆禮物。

要很小心地不破壞包裝,一個一個把它們拆開。

大家的禮物都極富個人特色。

林希虞送了一打據說可以快速容光煥發的面膜,殷若羽送了一盒可以自由組合的粘土人,沈汐醫毒雙修,送了一瓶內有玄機的丹藥與毒藥混合物,鍾夫子送了一本,不對,一套,差不多有半人高的《綏地一百廿八城風土人情考》,陸涼則手工畫了一本「凰君劍斬星河」的小畫書。

「阿涼這字,當真是鬼斧神工」,她伸長手臂去捂謝忱的眼睛,「哥哥別看,傷眼。」

謝忱把她的手摘下來,親了親,溫柔地合在掌心。

飛鳥陸續穿窗而過,扔下了更多的包裹和禮物。

從前她出山時,一路挑戰仙洲十大高手,連敗十人,有十一個都成了她的朋友。

還有其他許許多多的故舊,散落在仙洲各地。

少傅衛玉溫,作為仙洲最厲害的法術大師,每年一如既往地給了她一個法術錦囊,裡面有一些惡作劇法術。

一旦打開,完全不知道下一秒會遭遇什麼。

什麼一秒變豬,什麼可以維持十分鐘的鏡化人,什麼隨機打開空間的連接術,根本不知道那頭連接的是何等妖魔鬼怪……

「可以,這非常衛玉溫」,謝蘭亭點評道。

她忙忙碌碌,拆了一下午,翻到一件禮物,忽覺受寵若驚:「是南華尊的!」

南華尊施儼,是青霄營醫師沈汐的師尊,一個極端社恐,也是仙洲十大傳奇之「道長醉卧貓叢」。

他的醫術絕頂天下,古今罕見。

但因為實在太害怕跟別人打交道了,所以立下規矩,只治死人,就是那種重病昏死過去,不會張口說話的人。

後來,更是連人都不願意碰,乾脆躲進深山當了獸醫,養了一大堆毛絨絨。

謝蘭亭拆開發現,這是一個只需要念出咒語,就可以標記任何生物的玩具毛球球。

特別備註,活人也可以。

謝蘭亭拿出毛毛球,在哥哥側臉蹭了一下:「嘿,我標記你了。」

……

就這樣,暮色蒼茫,她枕在哥哥膝上,絮絮叨叨地說了好長一堆。

不管她說什麼,謝忱都很溫和地應著。

爐火明亮,夾雜著些許藤蘿搖動的簌簌聲,像是山間的流水。

在這樣安寧靜謐的氣氛中,她禁不住有點昏昏欲睡。

他纖長的手指梳理著她的長發,用一把清緩的嗓音,念一首剛寫成的小詩。

他說滿袂風雪,說微茫淡月,說清宵,說長夜,說爐火,說相思。

最後說,「容華滿目等閑度,一生從來此刻好。」

是啊。

謝蘭亭聽著,禁不住有點出神,心想,要是真能一生都和哥哥這樣度過就好了。

長夜萬籟無聲,清冷靜寂,只偶爾有一兩個星子淌過檐下的清音。

屋內爐火搖曳,那種暖光應和著他的輕聲低語,在這眾生都如飄蓬般流離,明日不知往去處的亂世里,短短一瞬,真的會讓人有種天長地久的錯覺。

她戳了戳小月亮的臉,滿意地發現了一個小梨渦,這說明哥哥心情很好:「還有幾日的假期,哥哥想和我一起出去玩嗎?」

「好」,謝忱輕笑道。

由於他要去取沉檀劍,謝蘭亭決定到門口等他,一出門,便看見雪地里,端端正正地跪著一道身影。

她暗覺晦氣,剛想快點走開,那人便已經膝行幾步往前,行禮道:「大將軍。」

正是祈天子。

祈天子從早上起,就一直跪在謝府門前,一動不動。

謝蘭亭可以想不見就不見他,他卻不敢擅自離去。

此前,在他的默許下,兩名皇弟私聯桓聽,意圖出賣青霄營,先殺謝蘭亭,再掌控她的勢力回瑤京殺死謝忱。

如今事敗,他勢必要遭到清算,斷無生理。

可他怕死。

所以,縱然他一直在帝座上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縱然活成了全仙洲最窩囊的皇帝,始終掙扎於謝家人的陰影中,他也不敢正面反抗,只是在暗中說了兩句好話,鼓動皇弟行動,完全沒有給出半點支持。

他這次來,獻上了謝蘭亭無法拒絕的重禮,想要保自己一命。

謝蘭亭冷漠地審視著他:「陛下所來何事?」

同樣是畏畏縮縮的神情,如果說,綏國小皇帝一邊大喊「美人」一邊給自己壯膽,還顯得有點憨,祈天子就只剩下怒其不爭、令人反感了。

「此物是皇祖父從一處古戰場帶回來的神劍」,祈天子垂著頭,將一方匣子高舉起,「勢橫溢,往來縱橫,通天徹地,皆非一合之敵。願能得大將軍青眼。」

謝蘭亭缺什麼?

是個人都知道。

仙洲十大高手的武器,弓、刀、劍、斧、鼎、棺材、洞簫、拂塵、鈴鐺,都是蓋世神兵,以珍貴的材料、無雙的道法,精心鍛造而成。

唯有她的岑寂劍,是一把不折不扣的凡鐵。

這把劍來自先丞相謝展顏。

謝相是個凡人,無須用劍,所以就隨便找了一塊廢鐵,裝裝樣子。

岑寂劍傳到了謝蘭亭手中,就發揮出了舉世無匹的威力,所向披靡,但同時是一種桎梏。

「看起來有點意思」,謝蘭亭將手搭在劍匣上。

甫一開啟,便感覺到一股銳利的波動蕩滌開來,猶如玉山將傾,無數雪浪般的星光在底下閃爍。

嗡。

千百道星海交織成龍紋,遊走之間,彷彿龍吟一聲蘇醒,長嘯著迸發出戰意萬古,直指蒼穹,摧枯拉朽。

劍氣從劍匣中滲出,纏繞上她指尖,然而,剛感知到她的氣息,興奮不已的長劍忽然怪異地沉寂下來,歸於沉默,含光未吐。

似是發現她並非自己要找的那個人,頗為失落。

「讓它就此沉寂吧」,謝蘭亭定了定神,將劍匣關上,「這把劍還在渴盼自己先前的主人,即便那人不會再歸來了。」

祈天子微微一顫,急道:「您再看看,它可是一把材質上佳的絕世神兵。」

謝蘭亭淡淡道:「我的劍術,萬物皆可為劍,已經過了需要依仗兵刃之利的階段了。」

她撫摸著腰側的岑寂,本是安撫。

但岑寂似乎覺察到了她手上有其他劍的氣息,一下子暴動起來,猛地從鞘中飛出,捲起一道烈焰,席捲著刺向了祈天子。

這主人,彷彿在外面有別的狗子了。

祈天子慘然變色,本能地舉起劍匣去擋。

只聽「叮」地一聲,被狂囂的劍氣所刺激,匣中劍也同時出鞘。

那居然是一把破爛的銹劍,宛如廢銅爛鐵,根本不堪一擊。

但它的寒芒卻無比雪亮,似是一道星河從天邊垂下,又化為千萬縷海潮,白虹飛縱。

都說上善若水,它如水般的劍光雖然浩浩蕩蕩,充斥著凌厲的殺機。

可是,劍鋒深處,又猶如一片廣闊的海,海納百川,包容萬道,將任何來敵都可以融化充納於自己的劍意中,化為己用。

終於,兩柄劍碰撞在了一起。

怖的氣機擴散開,化為漫天飛雪。

寒芒耀天地。

祈天子面對生死關頭,渾身顫慄。

他並不認為岑寂有勝算,一把普通甚至劣質的廢鐵,怎麼可能打得過傳世神劍?

甚至暗自期待,岑寂劍最好被砍斷,這樣他就能將那把劍送出去,為自己爭得一線生機了。

可是,下一刻,他的瞳孔緊縮。

光芒散去后,兩把劍居然還顫抖在一起,陷入了膠著。

怎麼可能!

「好了,快回來吧」,謝蘭亭在召喚岑寂。

岑寂扭了扭劍鋒,不情不願地撤回頭,飛到半路,忽然劍尖晃動,朝著對面的劍擺了兩下。

倘若有臉,這應該是個蹬鼻子上臉的挑釁動作。

謝蘭亭:「……」你開心就好。

祈天子面色慘白,忽然上前一步,哀求道:「求將軍收下此劍。劍上至少也有一個高手的烙印,也許可以幫您在劍道上獲得一些新的體悟。」

只要她肯收,自己就能多活一些時日了。

「拿開」,謝蘭亭冷冷道,「你想殺我和哥哥,甚至還打算對我的青霄營同袍下手,難道還指望我們放過你不成?」

祈天子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一切都完了。

知道自己必死無疑,他反倒憑空生出了一股勇氣,居然上前一步,抓住了謝蘭亭的衣袂:「求將軍聽我一言。」

他抬起頭,豁出一口氣道:「大將軍,仙尊他一路行來,狂風暴雨摧折,死的死,走的走。明靈小舅,薛司空,謝家滿門,就連謝相當年都是因他而死!這麼多人,凡是跟他走得近的沒有一個好下場。將軍有蓋世之威,掌縱橫之兵,當早做決斷,當年在預言中他的命格……」

話音未落,手腕處傳來一陣劇痛。

「你算什麼東西」,謝蘭亭捏住他的手腕,彎下腰,逼視著他,目色銳利得猶如飛出兩道冷電,「敢來挑撥我和哥哥?」

祈天子居然不避不閃,看著她,一字一句厲聲道:「可您本就不是瑤京謝氏人!天下既然要姓您的這個「謝」,何必與人分享江山!」

謝蘭亭又驚又怒:「你瘋了吧,誰教你說這樣的話!」

她的手已經按到了劍柄上。

但一抬頭,正好看見謝忱倚在樹下,一肩風露。

「哥哥,你都聽到了啊」,她皺了皺眉,不高興地鬆開手,一拂袖,讓祈天子跌坐在雪地里,「這人討厭得緊,別理會他。」

「好」,謝忱靜靜地說。

他也不知道聽了多久,神色依然是沉靜溫和的,眉間煙雨迷濛,一片落梅悠悠墜下,煙光如雪。

祈天子壯起膽子看了他一眼。

他明明沒望向自己,只是很平靜地站著,卻有一種悚然的寒意躥上心頭。

祈天子猛然反應過來自己剛剛說了什麼,那一股勇氣消失過後,他又變得怯懦不堪,低聲下氣道:「仙尊饒命,朕一時糊塗,非是有意挑撥。」

謝忱全然沒理會他。

「臟」,他握住了謝蘭亭的手,拿出一方錦緞,從腕骨到指尖細細地抹了一遍,最後,很輕地印下一個吻,「不要碰他。」

「好吧好吧」,謝蘭亭忍不住笑出聲,「快鬆開,好癢。」

她一笑起來,眉間那種因為先前祈天子的話而凝結出來的冷意,很快就消散了,顯得燦爛明艷,浮光躍金,在亘古的寒夜中,肆意盛發如一整個蓬勃的夏日。

謝忱看著她,心想,江山算什麼呢,為了守住這抹笑意,他可以把世間所有美好的東西都捧到她面前。

他含笑問:「挽之想要一把新的劍嗎?可以把這把劍熔了,加一些神材,重新進行鍛造。」

謝忱思量著打開了玉匣,名劍的光芒霍然映起,寒雲照雪,瞬息千影,流轉過他凝玉的手指之間。

他抬手輕輕一撫,溫柔而緘默,像是捧起一杯斟滿星河的古雅瓷器。

銳利的劍鋒也彷彿被這個動作泯去了鋒芒,一時靜寂下來。

謝蘭亭搖搖頭:「不需要了。即便岑寂是廢銅爛鐵也沒關係,我喜歡的,才是最好的。」

岑寂大為感動,在她掌心蹭得像小貓咪。

她一抬頭,發現哥哥正看著她,於是就微微一笑,語氣輕快地說:「當然,哥哥既是我喜歡的,也是最好的。」

她的笑總是很有感染力,明霞萬丈,映出一片冰消雪融。

謝忱也隨之笑了一笑:「我亦如此。」

他捏碎了聯絡符,對那頭的人淡淡道:「把陛下送回東宮去,人都換一遍。」

聽出他平淡的一句話下暗藏多少腥風血雨,祈天子霍然抬頭:「不,仙尊大人,你不能……」

一隻纖細的素手從背後捂住了他的嘴。

風雪中,突兀地閃現出一道人影。

侯君嫻紫衣羅衫,金線綉蘭,深黑色長發在風中輕輕飛舞,又被空靈的月華一映,縹緲寧靜若鶯啼花影,完全看不出是個手上沾滿了無數鮮血之人。

「陛下,佛家有雲,無益語,不若閉口藏言。你何不效仿以自緘其口,而非得在這裡生產一些毫無價值的垃圾言語呢?」

祈天子一看見她,就想起二位皇弟被她拖下去處決的場景,鮮血在地上拖拽開細細長長痕迹,不禁打了個冷顫。

侯君嫻三兩下利索地制住祈天子,直接把人拖走:「陛下何故懼我?我也不想見你。就因為你,我今天都沒能睡成美容覺。」

剛走出沒兩步,她又迷迷瞪瞪地退了回來:「二位,敢問加班有獎金嗎?」

謝蘭亭一看見她,就想起來上次見面,一想起上次見面,就想到哥哥仗著隱身對她…….

不能想了不能想了,整個人都要燒起來了。

謝忱似乎也想到了同一件事,唇角微彎道:「有。」

侯君嫻一提到發錢可就不困了,眼睛里冒著星星:「雙倍嗎?」

謝忱淡淡道:「十倍。」

侯君嫻靜默了一會,忽然大步流星過來,猛一下抓住了謝蘭亭的手,上下晃了晃:「將軍,你年後一定要上門做客,來個三五天,最好連吃帶拿的,不然這錢我賺得心裡不踏實。」

世間竟有如此不識時務之人,謝忱皺起眉頭。

侯君嫻頓感不妙,提起祈天子,三兩下消失沒影了:「謝謝,我沒事了,當我沒說!二位佳偶天成,新年快樂!」

謝蘭亭望著她離去的背影,不由大發感慨:「廷尉大人真是當世奇人,希望她這次回去不要再半路睡著了。」

謝忱纖白的手指輕輕扯了扯她衣袖,似在提醒她回神。

「哥哥提醒的是,如此良夜,怎能在此空候,風露立中宵呢」,謝蘭亭臉色一正,向他伸出手,修長的指節在星河下舒展,腕底躍動著清輝,「走吧,你想去哪裡玩?」

自古以來,「吃什麼」和「去哪裡玩」都是困擾全人類的兩個大難題。

當然,更大的一個難題莫過於,對方回答了「挽之喜歡就好,我都可以」的時候。

謝蘭亭報了一串地名,使勁瞅著哥哥,想觀察他的反應。

然而今夜,月華如此璀璨,天河洗寒朔,露冷樹影婆娑,她看著哥哥,滿腦子都是「美人好好看」、「我的,我的,是我的」,完全沒法從他淡然的神色中捕捉到什麼。

她只好手一揮,變出一枚光幕地圖,又扔了枚銅錢上去:「嗯,就去矜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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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夕光杳難憑(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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