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河川曾濺淚(2)

第37章 河川曾濺淚(2)

「救,當然要救」,蘭亭小熊無比堅決地說。

她這個決定,做得很乾脆利落。

只因親眼見證了故事的始末種種,知道祁連象這個人沒有罪,便不能讓他就這樣負罪死去。

小熊伸出爪爪,在空間鈴鐺里亂摸一陣,摸出一套昔年華裳大師給她做的小鎧甲。

金盔,銀飾,紅披風,玄色小靴子,還在頸間別了一枚閃閃發光的寶石扣。

小熊穿上它,別提有多神氣了。

她揮了揮手中的小劍,精神振奮道:「我們這就率天地營大軍北上,殺入蒼陵,把祁將軍解救出來!」

然而,她剛往前沖了兩步,就被陳階青捏住了毛絨絨的後頸皮。

「喂!」

蘭亭小熊大聲抗議,卻是動彈不得:「你對這計劃有什麼不滿,莫非你不想正面出手,而是打算暗中營救,聚集一波江湖人劫法場?」

片刻后,她又自己否決了這個答案:「不成,江湖人最講究義薄雲天,按照祁將軍如今的名聲……」

只怕那些江湖客不會救人,反而要爭先引刀出鞘,取他性命。

見她越說越離譜了,陳階青也是一陣無奈。

小熊抬爪,有一搭沒一搭地,扒拉著脖子上的小寶石:「看來,還是揮師北上更靠譜。」

陳階青將小熊重新放回肩上,嘆息道:「此地距蒼陵山遙水遠,關卡無數。且不論在他殺頭之日前,如何插翅抵達,即便能到,大軍無詔進京,等同於造反,你不知道么。」

「什麼「造反」,不存在的」,小熊使勁拍了他一下,一本正經道,「這叫起兵靖難,清君側,鋤姦邪,報國恩,做對江山社稷有益的大好事!什麼,有人問我為什麼無詔進京?這就著相了,沒聽說過情急從權,軍情如火么?如此危如累卵的局勢豈能耽擱,你莫要胡亂污衊我一片為皇上分憂解難的熱忱之心!」

陳階青:「……」

小熊嘴巴一張,便是黑的也能說成白的,何況她本就佔了三分理。

如此義正嚴辭,老皇帝聽了怕是都要掉兩滴鱷魚淚。

「再說了」,她又毛絨絨地湊過來,嘀咕道,「你欽差大臣都殺了不知多少個了,跟造反也無甚差別。」

「這不一樣」,陳階青嘆氣,抬手摸了摸小熊的腦袋,「那你不妨想想,等人救出來后,又當如何?」

「自然是搞一通輿論運作」,蘭亭小熊理所當然地說,「可不能再讓他受盡唾罵。」

她仔細想了一番,以往哥哥遇上困境,是如何運籌帷幄地周全解決一切。

很快,小熊便擺出一副智珠在握的模樣,將謝忱那一套操作照搬過來:「祁將軍本沒有做錯太多事。即便有,我們也可以讓他沒有。」

陳階青問:「何解?」

小熊扒了扒手指頭:「第一,「吃人肉」這一項劣跡已經無法抹去,但可以找若干說書先生、江湖小報之流,在民間大肆宣揚赤城當時孤立無援的處境,以及姜國破城后,各地的慘狀。重點是要讓百姓們知道祁將軍這個選擇是出於無奈,真真切切救下了一城百姓。」

「第二,那什麼監軍之流,自然就是我們「清君側」所要抹去的姦邪了。監軍既然是大惡人,那麼等他伏誅,站在他對立面的祁將軍自然就是大好人了。到時候,我們只需要找幾個廟堂民間有話語權的人,將真相昭告天下,自然可以還他清白。」

「第三,天地營經歷這一遭,日後必定仍要返回抗姜前線。因此,須與朝中關鍵位置的某一派人物聯合,結姻、拜師門、攀親,種種都可以,結成利益共同體,相互為援。以後再發生此等事,這些人定會第一時間保下天地營。」

小熊洋洋洒洒地說了一

大堆,因為說得太快,嘴邊的毛毛都飛起來了。

平心而論,這一套標準的謝忱式方案,以小代價辦大事,退可擁兵自重一方,近可操縱朝政如覆掌。

祁連象若採用,保底也能再度復起為將,若操作得當,指不定還能成為一方諸侯。

唯一的一個難點,就在於如何帶天地營大軍翻山越嶺,直入蒼陵。

這一路上有數個軍事重鎮,許多精兵強將鎮守,稍有不慎,就是四方圍攻之局。

陳階青卻緩緩皺起眉,直視著蘭亭小熊的眼眸:「你真的覺得這樣奏效嗎?」

小熊忽然沉默下來。

本計劃有一個前提,那便是充分運用手中強大的軍事力量。

將其作為一把尖刀來威脅朝廷,迫使皇帝和大臣由於忌憚不得不做出讓步,而不是作為上位者的一條戰犬,隨心而動,指哪打哪。

謝蘭亭一路看著祁連象走來,雖充滿感慨敬佩,有時,卻又有些怒其不爭。

他但凡有一絲反心,豈能被一步步逼上現在的絕路。

早在朝廷剋扣糧草時,就應當振臂而起,借士兵的悲憤哀怒之勢,獨登高台,拔刀擊石,星夜點兵,調轉兵鋒,直取蒼陵。

先安內,再攘外,我在前線抗姜,爾等妖魔鬼怪,既然敢在背後拖我後腿,就休怪我不留顏面了,先問過我手中刀再說。

有些事,天下那麼多諸侯做得,祁連象堂堂一國大將軍做不得?

但是,即便到了這一步絕路,謝蘭亭依然能找到解決之法。

因為在百姓心中一時的名聲好壞,本沒有那麼重要。

就連史書,許多時候都只是任由勝利者書寫塗抹的篇章,何況是民間風向,一日三變,全無定數。

百姓憎惡祁連象,多是人云亦云,他們最切切實實關心的,必然是自身的安危和保暖。

只需要手握強大的力量,用這力量把該做的事做好,守護百姓,讓其生活安寧富足,民心必然歸附。

青霄營剛成立的時候,誰不曾戳她的脊梁骨罵「亂臣賊子」。

然而如今,隨著她平滅四國,又南下滅綏,眾人的口風早已大變,什麼「再世堯舜」、「絕代英主」、「天日之表」,各種美溢之詞如雪花般飛來。

誇得最熱烈的,正是當初罵她最凶的那群人。

譬如西晏百姓,昔年曾在街頭巷尾傳唱童謠痛罵她,如今一大批人遷徙到瑤京,日日歸安,已在西晏故土為她建立了生祠謝恩。

總而言之,在謝蘭亭看來,如果將她放在祁連象的位置,其實是有把握反敗為勝的。

可惜,她是不世梟雄,而祁連象是忠臣義士。

他既然一心效忠,此刻便唯有赴死一途。

小熊心頭沉重,慢慢地嘆了一口氣,神色有些頹唐。

她明明知道該怎麼做才能救他,卻只能目送他一步步背光走入黑暗深淵,他還在用背影無聲告訴說,這是我自己選的路,求仁得仁,不必相送。

小熊抓狂,使勁揪著自己的毛毛:「為什麼會這樣啊……」

陳階青按住小熊的手,不讓她再折騰自己:「這便是亂世。縱然前方已無路,也要為自己、亦為他人走下去。」

「不過」,他忽然道,「此事,倒還有一種解決之法……」

對面,女國師身披長袍,像是青山上的一座高台,孑立等待了他們許久。

她雖然聽不見小熊說話,卻能聽見陳階青的回應。

此刻,便挑眉道:「什麼法子?說來我聽聽。」

陳階青簡短地說了四個字。

這四個字,語氣平平淡淡,落在毛絨小熊耳中,卻如同一聲驚雷炸響。

小熊瞬間毛都一根

根豎起來了,彷彿一隻打滾的小刺蝟:「你、你……」

就連女國師都面色微微一變。

他說:「認祖歸宗。」

小熊獃獃地看著他,慢慢滑落到地面,感覺自己彷彿錯過了好幾年的劇情發展:「你打算謀朝篡位?」

「說什麼謀朝篡位,這叫能者多勞」,陳階青把小熊提溜起來,放在桌案上,一邊學著她先前的語氣說,「天下本就是我陳家的王朝,至於到底是哪一位姓陳的,重要嗎?這叫讓最合適的人做最合適的事,我也姓陳,那個位置為何不能坐上一坐?」

蘭亭小熊:「……」

好一個「能者多勞」。

不過,沉下心神細想,便覺得陳階青這個想法雖然過於冒險,卻自有一番道理。

自古以來,在任何一個大一統王朝,一名異性將領割據稱王,所受到的來自各方的阻力,遠大於一名非繼承人皇子篡權奪位的阻力。

畢竟,前者是徹底改朝換代,後者卻依舊是正統政權。

綏國有很大一批忠心耿耿的老臣,護國者,衛道士,包括祁連象本人,他們效忠的是綏國這個政權,而非坐在帝位上的天子。

所以後世,一群老人敢當面罵小皇帝「豎子」,在他們心中,社稷為重君為輕。

雖有「一朝天子一朝臣」的說法,但,如今是一個世家門閥把持高位、清流寒士沉淪下游的時代,即便換了一個統治者,也照樣要依賴世家治國,世家照樣地位超然。

除非是老皇帝的鐵杆支持者——謝蘭亭很懷疑,這種物種是不是真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

在大多數高官和世家們看來,祁連象,一個外人功高震主,必須防備。

但陳階青,當朝流落民間的皇子——不管是不是名正言順,但帝王血脈總是沒跑,若打算篡位,多數人都會選擇靜觀其變。

當然,這只是理論上。

在實際的離泱朝廷,各路勢力盤根錯節,各自等著老皇帝死。,雖因為互相掣肘未敢輕舉妄動,暗地裡,卻沒少在繼承人身上下注。

老皇帝連同陳階青在內共有五子,夭折一個,戰死一個。

譬如三皇子,今年迎娶了北地第一衣冠名門浮舟明氏的長女,優勢陡增。

浮舟明氏,是後世祈國征南將軍明靈的家族,祈國開國之君秋容晚的皇后同樣來自於此。

此外,那位向她借糧,愛民如子、有人皇資質的黎州城主明折柳,幼年曾在此為奴,故賜「明」姓。

毛絨小熊板著一張軟萌的小臉,陷入了對歷史事件的回憶中。

她在想,陳階青到底是如何取得天下的,有哪些關鍵節點。

越想越覺得一場暴風雨將近,小熊蔫巴巴地擺了擺腦袋:「哎呀。」

「小熊,不要怕」,陳階青目光溫和地注視著她,「祁將軍的事有四個主要「罪魁禍首」,皇帝,姜國,世家百官,百姓,此法能解決其三。」

謝蘭亭知道,他終究要走上這條路的。

然而,也許之前小熊和他一起行走江湖的日子太過安逸快樂了,當這一天到來時,她竟覺得猝不及防。

焦糖色小熊從金色鈴鐺里摸出一塊糕點,依舊是掰給他一半,坐在樹下分食。

小熊吃完后,就打了一個滾,糕點屑掉得滿身都是。

陳階青把一臉奶油的小熊拎過來,拿出手帕,使勁搓了搓,小熊臉都快被擦得變形了。

忽然聽見她問:「你準備好了嗎?」

小熊知道,他現在雖然手握重兵,多年遊歷江湖,也算聲名卓著,但距離真正的天帝巔峰時,還相差甚遠。

「現在不是最好的時機」,他平靜地說。

小熊明白了他的言下之意,

但這件事不得不做。

而且,這僅僅是一個開始,接下來改弦易轍,肅清八荒,力挽天傾,明知病入膏肓,也要拼力去救,將滿身沉痾的大綏身上每一塊腐肉剜去,換成新鮮血液。

於九死之絕境中,開創古來未有的盛世帝業。

蒼陵還在做著美夢的世家門閥不會知道,他們即將面對的不是一個與世家共治天下的君主,而是獨尊千秋的天帝。

「好吧,那我也準備好了」,很快,她穿著銀光閃閃的小盔甲跳起來,摩拳擦掌道,「我們什麼時候調兵去蒼陵?帶多少人馬?」

陳階青從容一笑:「誰說我要調兵了。」

小熊驚得下巴都快掉了:「你不會打算逞匹夫之勇,單槍匹馬闖綏宮吧。」

陳階青臉上笑容輕輕凝固,轉眸掃了一眼夜幕下,在赤城營地中修整的天地營大軍。

他今日剛從練兵場回來,雖已卸甲,卻仍舊一身霜寒意,肅肅如烈風。

小熊歪頭瞅著他,吸吸鼻子,聞到了一股極淡、宛如刀鋒覆雪的微涼血腥氣。

那並不只是他受的傷。

更多的,則是方才視察軍隊沾染上的。

天地營軍士於前線浴血奮戰,拉弓如滿月,拂衣似鐵寒,牆傾山倒,死傷無數。

他們是綏國的第一道防線,是陳階青的手足同袍,與他一兵一卒,在槍林彈雨中並肩過,怎麼能未御外敵,先與自己人刀劍相向。

也是姜國人的眼中釘,肉中刺,想法設法、機關算盡要將其除去。

祁連象的悲劇,必有姜國在後面推波助瀾,意圖削弱綏國的有生抵抗力量。

只是他們不曾想到,人算不如天算,送走一個祁連象,來了一個陳階青,不僅劍法高絕,而且用兵如神,如今早已自嘗苦果。

小熊慢慢地垂下頭:「好吧,我明白了。」

很快,他恢復了本來面目,正式以陳階青的身份,會見天地營眾將。

少年獨登高城,滿目風聲,彈鋏腰間劍,尊酒祭天地浩蕩百川流。

對於天地營的人來說,一邊是氣吞萬里、勇冠六軍的少年英主,與他們共禦敵寇、共沐血雨,一邊是被姜國騎兵打得哭爹喊娘的老皇帝,極盡卑躬屈膝,甚至想要背井離鄉南逃保命。

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顯然已經很明確了。

雜號將軍沈斯遠說:「願追隨將軍殺回蒼陵,斬尸位素餐、為政不仁者,吞其肉,嚼其骨,飲其血,重整天地乾坤,揚我中土英風。」

眾人亦興緻高昂,七嘴八舌地應和稱是。

陳階青卻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他軍績嚴明,下一息,全場便鴉雀無聲。每個人都用灼熱的眼神注視著他,期盼追隨他橫刀立馬,建功立業。

然而,便在這無邊的期待中,陳階青淡淡地回應道:「天地營的抗姜守軍絕不能動。即便我死在綏宮,你們也絕不能從前線離開。」

「沈斯遠接令——」

然而,話音剛說到一半,城內忽然傳來一陣喧嘩聲。

一女子急匆匆拾級而上,眾將士認得她是城中居民,倒也不好動粗,竟讓她一直走到了陳階青面前。

陳階青想起了這張臉,這張在祁連象帶上枷鎖赴京時,曾一路追著刑車大喊,「人屠將軍,要活著回來」的臉。

女子手指顫抖,從懷中掏出一張早已發皺的紙。

這張紙,曾轉徙於數百人之手,沾惹了許多油污、木屑、灶灰、雞蛋液,這些城中最常見的味道。

紙上有三分之二是空白,餘下的三分之一,滿滿當當地印著鮮紅的手印,一個接一個。

「人屠將軍,他是被冤枉的,從前赤城的事明明不是像大家說的那樣」,她拿

著這張收集了居民手印的請願書,淚水掉落下來,洇染了紙面,「我一路跑,跑了好幾日,想要讓更多的人蓋印,可我找不到更多的人了……」

陳階青不禁動容。

他接過紙,咬破指尖,在最後加上了自己的指印。

蘭亭小熊拽拽他,示意他靠近一點,然後飛起一掌,啪,一下子呼在了紙面上。

沈斯遠等人亦上前蓋印。

最終,他在陳階青的授意下,暫時接管了天地營。

陳階青拍拍他的肩,:「放心,我自有主張,諸君守好城池,等我來日歸來,和你們一杯祝捷酒。」

沈斯遠跪地叩首,西風和昏黃的月光,將他的身影拉得很長很長:「臣寧死不負將軍。」

蘭亭小熊看著他,想起自己攻克離泱當日,他自殺殉國的場景,慢慢移開了眼睛。

老國師始終沉默地站在一旁,她身披黑袍,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如果不是忽然發聲,他們幾乎將她給忘了。

「既然殿下已經做出了決定」,她用唯一完好的那隻手,從懷中緩緩抽出一冊書,「我別無他物,唯有這一冊書所贈,望你看完之後能有所領悟。」

陳階青估量著書的厚度,訝然道:「這是你以天機證道的心得?」

「非也」,國師誠懇地搖搖頭,「這些都是我到破入至尊為止,所走過的彎路。」

「……」陳階青無語片晌,抬手接過了這一本專門誤人子弟的書。

國師扔出兩枚筊杯,往半空中清脆相擊:「祝殿下此一去夙願得償,本座在頂峰等你君臨天下。」

在他未曾留意的地方,她注視著這個少年,以殷切的眸光。

傳聞百年前有奇人,一生只做一件事,做菜,每次只做一道菜,小蔥燉豆腐。

世間萬物萬象研究到最深處都殊途同歸,此人便以這一盤小蔥燉豆腐,證得無上大道。

她一生也只做一件事,那就是逆天。

陳階青,我等你對青天拔劍。

諸事已畢,只待遠行人。

這一晚,沒有千軍萬馬,沒有烽火星河。

只有仙洲百年間,一前一後最強大的兩個人,兩代仙洲第一,並肩走過夜色無邊,對上了世間最可怕的強敵。

蘭亭小熊將爪爪疊在他手心:「加油。」

祁連象被關押在死牢,因其「罪大惡極」、萬夫所指,老皇帝覺得一死已不足以平民憤,便決定採取極刑,斑淚竹刑。

也就是說,在半月後,雨季開始的時候,斑淚竹的生長季節到來。

祁連象將會被放在一塊適合種竹子的土地上,牢牢封死,直到無數的竹子從身下的泥土中長出,穿透他的身體和內臟,將人扎得百孔千瘡。

這個過程往往要持續數周,竹子一點點生成,其殘忍程度,更甚於凌遲。

謝蘭亭還記得上輩子史書所載,說祁連象受斑淚竹刑,由始至終,未嘗有分毫色變,圍觀群眾均面色慘然,不敢再看,唯他神情自若。

就連行刑官也不得不感嘆,「實為奸賊中最悍勇者」。

一路上,陳階青帶著毛絨小熊星夜兼程,趕往蒼陵。

第二日午夜,小熊指揮陳階青抓了一隻雞,又從鈴鐺里取出調料,決定找個地方暫時歇息片刻。

他們找到了一處古廟。

此地毗鄰抗姜橋頭堡之一的瑤山城,總督裴師容就駐紮在不遠處,由於連年兵燹侵襲,古廟早已荒廢,唯有一尊佛陀金身立在幽暗夜色中,巍然高聳。

蘭亭小熊可不管什麼寺廟忌口,等火候差不多,就開始均勻地給烤雞撒上調料。

小熊用兩隻爪爪抱著一隻雞腿啃,一不小心,滿臉都是油光。

陳階青見狀,伸手幫她把雞肉撕成一條一條的,小熊像掛窗帘一樣把雞肉條掛起來,驀然吸溜一大口,將它們一下子吞得乾乾淨淨。

「我又發現了一種新吃法」,小熊轉頭,得意道。

陳階青失笑著搖搖頭,決定去拜一拜那尊佛。

他翻出老國師塞給他的《平生走過的彎路手冊》,本覺得天機與這些神佛之物,定有些共通之處。

不料一打開,恰見老國師用硃批大字寫道:「見廟拜不拜?隨心。見觀拜不拜?隨緣。見文聖堂拜不拜?你開心就好。」

「……」

陳階青唰地將書合上,站在佛像前,低眉閉目,想著一些心事。

請願此行一切順利。

古廟中,一片寂靜,唯有冷風穿堂而過的聲音。

「要我說」,一道清脆如冰的少年音自上方傳來,帶著幾分戲謔,「諸神無眼,何曾眷人間。你與其拜神佛,不如拜一拜我。」

這聲音突兀響起,在空蕩蕩的古廟中分外清晰,陳階青一瞬站得筆直,眸中劍蓄勢待發。

小熊立刻跳了起來:「是你!」

她仰頭看去,見一白衣少年仰卧在房樑上,一杯復一杯地飲酒,長衫垂落,明光朗照,一身都是月。

他似乎喝了很多酒,眸中一片迷茫,如隔霧觀花,不復平日的清明。

盯著小熊看了好一會,才捕捉到迷糊的人影,扯出一抹笑道:「小熊,你好。」

「我不好」,小熊鼓著臉說,「非常不好。」

桓聽從房樑上一躍而下,指尖還握著一隻杯盞,淡青色,細膩的冰裂紋路在寒涼的玉色之隙蔓延。

他俯身過來,捏捏小熊圓滾滾的臉頰,手指也有淡淡的酒香縈繞:「是誰欺負了我們小熊?」

「沒人欺負我」,小熊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往旁邊一指,「但是,有人欺負他。」

桓聽抬眸,專註地凝視著陳階青,露出一絲擔憂。

「你們近兩年音訊全無,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陳階青並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只是隱在黑暗中,神情莫測。

他下意識撫了一下手腕,觸到腕底那行字,忽然有些躊躇,不知該如何面對眼前這個人。

「這感覺不太妙啊」,桓聽忽然眨了眨眼,「我不喜歡。」

他一來,就帶來了光,打了個響指,神堂之上幽微的燭火一齊點亮,猶如打翻了銀河傾斜,列星成陣。

這燭火併不如何明亮,但許多道明明滅滅,亦氤氳開溫柔緘默的光輝。

清光流照著他的白衣,猶如縷縷晴嵐籠罩在無垠的白雪之上,皎潔空靈,宛似一夢。

陳階青這時,便也站在了一片光亮中。

他帶著些許不適地眯起眼睛,便看見桓聽很自來熟地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從這條路出發,你們是去蒼陵的吧,有什麼計劃?帶我一個!」

陳階青警覺道:「你很閑么,為何非要和我們一起?」

桓聽傲然挑眉,帶著一絲狂放不羈地倚在神龕前:「單純看他不順眼罷了。」

蘭亭小熊聽得滿肚子疑惑:「你知道我們要去對付誰?」

桓聽還真不知道,所以他隨便猜了一個:「對付祁連象?」

小熊:「……」

你可真敢猜啊。

小熊氣鼓鼓地將所有事情簡要講述了一遍,聽得桓聽神色波瀾起伏,幽幽如浩嘆,最後鄭重其事地說:「必須算上我。」

陳階青本想拒絕,然而被他那雙碧海青天的藍眸一望,便不覺話鋒一轉,冷冰冰地問:「你能做什麼?」

桓聽清脆地一撫掌:「幫忙望望風、傳傳消息、做做點心、烤烤雞什麼的?我還帶了好

多酒呢……」

見陳階青臉色越來越不好,他十分知趣地改口道:「也不是我不想做更多事,主要我身上有祖錮之誓,理論上來說不能跟能改變當朝局勢的人交手,或者為他們而戰。祁連象和老皇帝都屬於這個範圍,當然,你也是。」

陳階青皺眉道:「若情形不妙,你能否一人將祁將軍救出去?」

桓聽握著玉簫,沉思一會,道:「只要綏國至尊不出手,那就問題不大。只是,若我將他救出,此後他只能隱姓埋名,再不從軍。否則祖錮之誓發作,我恐怕要倒大霉。」

陳階青點頭說:「這是自然。」

出得古廟,見外面有一片桃林。

已天光熹微,些許晨光穿雲而來,照得千枝萬葉一片飛紅如海。

朦朧的照影罩在清露盈盈的花瓣上,猶如輕紗霧籠,古渡流水,明艷嫣然。

桓聽露過一株樹,慵懶地折下一支凝露的桃花:「此景難得,殊為秀麗。」

毛絨小熊昏昏欲睡,決定趴在陳階青肩上眯一會。

冷不防,忽然小腦瓜一沉,只見桓聽已將桃花編成了一枚小小的花環,戴在小熊的頭上。

小熊美滋滋地摸著桃花,給了他一個大大的笑臉。

「好睏呀」,毛絨小熊的身體沒有修為,需要很多很多的休息,她很快就有點睡眼迷糊。

桓聽抽出玉簫,決定贈送小熊一首安眠曲。

然而,方吹了一個悠揚的音符,忽有肅殺之氣橫溢而出,將林中萬葉桃花倒卷,無聲的血色在晦暗微光中緩緩滲透。

一名殺手不知從何而來,已經在虛空中等候了許久。

陳階青神色一凝,直覺這人必然是沖他來的。

畢竟,他在天地營中甚為醒目,若何處走漏了行程消息,也未可知。

他睜開眼,星眸中驀然劃過洶湧的烈焰,如同青鋒,緩緩出鞘,橫斷的蒼莽飛霜一霎在眸底凝佇,猶如浩浩江流迎刃而下。

然而,正當他打算迎戰的時候,一隻手卻輕輕按住了他的手腕。

桓聽輕飄飄掠出,將他護在了身後。

陳階青一怔,驚訝地看著他飄逸孤孑的背影。

簫聲還在低低地縈迴,彷彿橫波蕩舟,空山流雲,說不出的蒼茫壯麗,彷彿潑墨抹去了所有的殺意。

就在此時,殺手忽然動了。

那一刀瞬間爆發出來,閃電轟然在漆黑的黎明爆開。

桓聽仍是瀟洒地吹著那支簫曲,絲毫未亂,驀然間一揮衣袖,天地浩浩亂紅如雨,數不盡的桃花飛絮化為一場繽紛的落英,浸沒了靈力,翻湧成飛天遁地的錦浪海潮,從天穹之上傾倒而來,瞬息奪命。

他的動作實在是很美,氣場也實在是縱橫瑰麗。

殺手的一刀驚天動地,已經可稱無上宗師,即便是陸基山石,也在此刻轟然開裂。

但那些刀光,無論如何渡不過這一片無底的飛花之海,刀鋒只能寸寸碎裂,連同整個人,被爛漫飛花割裂開無數的縫痕,飛灰湮滅。

有另外幾名死士本畫著與桃木同色的妝容,隱藏在樹林間,眼見同伴出師不利,這時一同拋棄偽裝,齊齊抽出武器,衝上前來。

桓聽看也不看,低眉吹著他的玉簫。

碧色聲浪捲起花木扶疏,化為隱形的利刃,貫穿徹地,將那些人一個個見血封喉。

他沒有留活口,只因江湖經驗無比豐富,早就從這些人的打法中,判斷出了他們的死士身份,心知不可能逼問出什麼有用訊息來。

當最後一道音節吹完的時候,桓聽放下玉簫,手心已是多出了一支緋紅的桃花:「這個送你。」

陳階青冷冷地望著他,聲音猶如孤寒的月光:「我能對付這些人。

「我知道」,桓聽洒然一笑,信手將那支桃花斜插在了他襟前,「但偶爾讓別人保護一下,也沒有壞處,不是么?」

陳階青的神色微微緩和,與他各乘天馬,並肩疾馳:「桓卿,聽起來你對自己的道法很自信。」

「當然」,桓聽微笑道,「至尊不出,無人可奈何我。」

「真的么」,陳階青隨手提起幾個名字,俱是樂道名家,「前朝那位專門練撥浪鼓的王大娘,彈箏入道的奉約君,江東謝氏奏箜篌的謝浣溪,這些人比起你來如何?」

桓聽淡然道:「沒有人能在音律之道上比我走得更遠。往前沒有,往後也未必有。」

他看起來那麼驕傲,卻又驕傲得坦坦蕩蕩,像是萬丈梧桐之上的璀璨天光。

這種驕傲絕不讓人反感,因為,人終究會被自己所沒有的東西所吸引,就如飛蛾撲火般追逐光明。

很顯然,這些被吸引的人中絕不包括蘭亭小熊。

小熊睡覺被吵醒,正沒好氣,決定打擊他一下:「喂,你不是說因為祖錮之誓,你不可以為一位能改變當朝局勢的人而戰嗎?」

桓聽神色霎時出現了空白。

他看了一眼陳階青,見對方露出了一個想笑、但又因為當著他的面,不太好意思笑的神情。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他艱難道,「我的玉簫它有自己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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