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計算世界（完）

白天逸使用完人物卡之後，眼前突然一黑。

就像一開始來到這個世界時一樣，他的眼前開始又放起了電影。

一間金碧輝煌的房間正中央，擺放著兩台銀白色呈流線型的意識侵入儀。

上蓋打開，從兩台意識侵入儀中走出了兩個身形佝僂臉上滿是老人斑的老人，他們面色紅潤，緩緩挪動著步子來到了房間邊的沙發旁，然後坐在了沙發上，發出一聲舒服的呻吟。

其中一個老人閉著眼睛，似乎還在回味剛才的一切；而另一個老人則是抬頭看著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突然間，這個老人說道：「老陳，你說……會不會有人像我們這樣，也如同神一樣操縱著我們生活的這個世界呢？」

閉著眼睛的老陳此刻睜開了眼：「你玩迷糊了吧，這個世界哪裡存在神？」說完還甩了甩手，表示老人的話荒唐。

「對於那些一輩子生活在虛擬世界當中的人來說，」老人指了指意識侵入儀，「我們不就是神么？」

「話說回來，我們居然能掌握構建虛擬世界這樣的技術，著實有些不可思議。我聽說技術原理還存在很多黑箱，還沒人能夠搞懂。」

「技術問題是科學家研究的問題，」老人緩緩說道，「脫離這該死的計算力限制，才是我們該關心的問題。」

「所以我們才要研究蟲洞，不是嗎？」老陳舔了舔嘴唇，「我已經受夠了在虛擬世界當中做這樣的事了，我想要活人，想要真正的人站在我面前。」

老陳握了握拳頭，他開始幻想那一刻到來時的真實，熱血衝上頭頂，讓他覺得自己還能再活一百年。

「對了，說起這個，我得趕快給邱元正打個電話，讓他把追捕行動停了，研究小組向我反映研究進度落後了。」

「那些異教徒不管了嗎？」老陳問道。

老人說道：「虛擬世界快撐不住了，我們必須得加快進度。」

「後手準備好了嗎？」

「當然，」老人一臉的決絕，「就算是同歸於盡，也絕不會給他們凌駕於我們之上的機會。」

兩個老人的視線最後落到了此刻仍流動著銀光的意識侵入儀上，藉由這個設備而互相連接著的兩個世界，它們的崩潰已經進入了倒計時。

一直到現在為止，都還沒有出現人物卡上的人物，這讓白天逸開始感覺到疑惑。

下一個刻，眼前畫面一轉。

邱元正終於出現在了他的面前，此刻的邱元正正站在辦公室里，碩大的辦公桌上擺滿了資料文件，他正站在辦公桌的後面，手裡拿著電話。

猶豫了很久，他對著電話聽筒說出了「停止行動」這四個字。

「為什麼？」

電話那頭的聲音滿是疑惑與不解，還帶著一絲憤怒，邱元正嘆了一口氣，解釋道：「你們這次大規模活動，影響科研進度了。」

電話那頭沉吟了片刻，說道：「宇宙算力不夠了？」

「科學小組反饋，是這樣的。」

「科學小組……到底在研究什麼東西？」傳來的聲音低沉，充滿了詰問的意味，「究竟是什麼樣的研究，比維持虛擬世界的穩定還重要？」

邱元正猶疑了片刻，電話那頭也並沒有催促，邱元正知道自己必須要給出一個理由了，於是他緩緩開口：「一次看到世界真相的機會。」

意料當中的諒解與寬慰並沒有到來，邱元正聽到的是電話那邊連珠炮般的追問。

「呵，就因為想要看到世界的真相，所以虛擬世界就不再重要了嗎？虛擬世界中這麼多人的意識怎麼辦？當所有人全部都脫離意識世界，得知真相的那一刻，這個世界究竟還能夠正常的運轉嗎？真到了那時，只怕就連邁出一步都需要耗費一天的時間吧？」

人們進入真實世界時的迷茫與慌亂，混亂、燃燒、崩壞……必將籠罩世界。

「朝聞道，夕可死。」這是邱元正的領導告訴他的話，他原封不動地又回給了電話那邊。

聽筒里傳來了一聲嗤笑。

白天逸也很是不滿，又是上層人士慣用的精神高地那一套。

「這只是你們這些精英的想法而已，」聽筒傳來的聲音沉悶又有力，「普通人只是活著就已經很費勁了。」

「精英領導人類前進，剩餘的人類只是為了保證人類基因的多樣性而已。」

「扯淡。」

電話被掛斷了。

白天逸此刻已經做好了變成邱元正的準備，可是預料中的變身並沒有到來，電影繼續放了下去。

跟一開始不同，看這一次的電影，白天逸能夠很明顯地感知到邱元正的心理狀態。

邱元正掛掉電話，收拾好東西之後離開了辦公室，驅車來到了科學小組的研究駐地。

這是在群山之中的一處絕密地址，沿途在邱元正看得到或看不到的地方著駐紮著無數的哨兵，這裡是全世界最安全也是最重要的地方。

邱元正將車停到山洞口，在驗證身份之後，厚一百厘米的鋼製鐵門緩緩朝兩邊移動，露出了一個僅供一人進入的小口。

邱元正向前走著，穿著白大褂的人越來越多，他們每個人都神色匆忙，手裡拿著一份或幾份文件，根本沒有注意他這個外來人員。

隨著邱元正向前，一個看起來身形有些老態的中年人走了過來。

他有些禿頂，雙手背在身後，一副閑散的樣子，跟周遭緊迫的氣氛格格不入。

「邱局長，有什麼指示？」

中年人話語中帶著揶揄，明顯對邱元正的到來感到不滿。

「什麼時候能出結果？」

邱元正的話語中帶著領導般的問詢語氣，這明顯讓站在他對面的中年人很不舒服。

「上午陳老剛來過，你要不去問問他？」中年人反問了一句。

邱元正嘴角抽了抽，四下看了看，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包煙，遞給了中年人：「老王，別扯這些，讓我看看進度。」

「實驗室不讓抽煙，」老王扯了扯大褂，把煙擋了回去，然後笑了笑，「跟我進去吧。」

兩人往更深的地方前進，燈光開始變得昏暗，人也越來越少，走到最後，周遭除了兩人的腳步聲之外就只剩呼吸系統風機的鼓風聲。

「現在情況不樂觀嗎？」老王步履不停，看著前方綿延到遠方的通道，狀若隨意地突然問道。

邱元正斜眼看了老王一眼，然後說道：「他們快要找到漏洞了，我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是時間不多了，還是已經受夠做籠中之鳥了？」

「兩者皆有吧。」邱元正說道，「在這個世界做事，就好像戴著鐐銬跳舞一樣，讓人受不了。」

「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對於你們這些握有權力的人來說很不舒服吧？」

老王頂了一句，但邱元正沒有再說話。

這個話題對於兩個人來說都不適合再繼續討論下去，裝作沒聽到一般，停止在這個時刻是最合適的選擇。

通道前方變得亮了起來，兩人很快就走到了通道的盡頭，那是一塊巨大的玻璃幕牆，兩人在玻璃前面停下了腳步。

邱元正已經不是第一次看到眼前的景象了，可是每一次看到，他都從心底感覺到震撼，這是人類對於自然偉力的敬畏，而每當這個時候，他的耳邊就會飄過一個聲音——我們是不是做錯了？

心理的波動並沒有影響邱元正太久，他很快就集中起了注意力，看向了前方。

玻璃幕牆的後面是一處巨大的實驗場地，場地的正中央是一個長達5米的不規則黑色裂縫，裂縫沒有聲音，沒有波動，就是這麼在原本的空間上開了一個口子，無數的儀器架設在這個裂縫的旁邊，儀器旁邊有著許多的工作人員在記錄著數據。

邱元正長出了一口氣，說道：「終於又見蟲洞了。」

邱元正跟老王站在了蟲洞面前，兩人都沒有說話，突然，邱元正看到蟲洞里似乎閃過了一抹紅色的光影。

邱元正指著蟲洞，問向老王：「我沒看錯吧？那是什麼？」

老王稍稍直起了脊背，挺了挺胸，驕傲地說道：「你沒看錯，那是一顆恆星的影子，是我們通過蟲洞捕捉到的另一個世界的投影。」

這個消息如同一道閃電在邱元正的大腦皮層炸響，原來項目已經進展到這個地步了，可以說只差這臨門一腳，難怪現在全力保證項目的進度才是上面第一考慮的事情。

好半晌，邱元正才從這短短一句話中濃縮的無窮信息炸彈當中緩過神來：「我們果然是被限制在這個宇宙當中了。到底是誰控制了我們？我們會是神的玩物嗎？」

老王輕笑了一聲，然後說道：「玩物？就像你們在虛擬世界當中對他們做的那些事情一樣，對嗎？」

「什麼事情？」

邱元正下意識地裝傻，「裝傻」作為他的一項基本功，不論從表情、語言還是神態上面，都已經被他修鍊得爐火純青，老王一時間竟覺得他是真的不知道。

「真的不知道嗎？」老王臉上掠過一抹驚訝，但很快又充滿了嘲弄，他掰著手指，一個一個地數著，「殺人放火、奸淫擄掠……」

「以為這是虛擬世界，就可以為所欲為嗎？」老王語氣平淡，可是話語中卻滿是力量。「你們這些人的行為，對虛擬世界構成者的意識造成了嚴重的破壞，而且侵入他人的意識這種事情做多了，是會有BUG的。」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邱元正腦中閃過了幾個他曾經聽到的流言，不過此時他是不可能承認的，「而且……會有什麼BUG？」

老王發揮了一個優秀技術人員的本質，詳細解釋道：「意識世界的構成不像你們想的那樣只是些程序的代碼，很多意識技術都是黑箱，彷彿神賜一樣讓我們找到了用法，但是我們對原理毫無所知。等到意識世界出現了大漏洞，你們現在苦心構建出來的獨立意識世界會崩潰，所有人的意識會進行互聯。」

「意識互聯？」邱元正念叨著一個他並不理解含義的辭彙。

「原子化的個人將不復存在，所有人的意識會連接在一起，形成意識浪潮，那時候虛擬世界會崩潰的。你們繼續這樣下去吧，距離那一天也快了。」

聽完老王的話，邱元正精神有些恍惚，他分不清老王的話到底是揶揄，還是真的確有其事。

那一抹紅色在邱元正的腦海中越放越大，直到他的腦子被紅色佔據。

「有大突破！」

一聲突然的叫喊，將邱元正拉回了現實，他四下望了望，發現老王表情興奮，他連忙問道：「發生什麼了？」

「我們終於找到空間固化的合適閾值了。」

邱元正一臉迷茫，急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老王看向了邱元正，說道：「這代表我們可以通過蟲洞去往另一個宇宙了。」

白天逸仍興緻勃勃地看著電影，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耳邊響起了那個許久未曾響起的聲音。

【任務完成率99%，世界探索完成度已達峰值，世界即將崩潰，請即刻脫離。】

聽到這個聲音，白天逸沒有任何怠慢，立馬選擇了脫離。

隨後，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意識開始變輕，眼前的一切變得模糊，就在這片模糊即將消失的時候，他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巨力抓住了他，猛地將他往下一拉。

他的眼前又開始出現了畫面。

一間牆壁被刷成白色的實驗機房裡，一台液晶顯示器面前，坐著兩個有些禿頂的中年男人。

「系統好像死機了，之前的BUG沒有修復嗎？」其中一個男人朝著另一個男人說道。

「這跟之前的BUG沒有關係。」

「要是主任知道你之前的BUG沒有修復，他會找你麻煩的，現在模擬的天體數據對於主任的研究來說很重要。」

「那BUG我也不會修復啊，主任這不是亂彈琴嘛。」

「主任才不會管這些，死機了就會找我們倆的麻煩。」

「那怎麼辦？」

「天體數據有備份嗎？」

「有。」

「那直接重裝系統吧。」

「等等……」

「幹嘛？」

「等我把遊戲存檔拷貝出來，我馬上就要通關了，都已經找到蟲洞了。」

「你竟然敢在這台電腦上玩遊戲？」

「機器性能好嘛，模擬遊戲不就要這種電腦玩起來才爽嘛。」

「帶後台運轉的那種？」

「那當然了。」

「難怪機器性能下降得這麼厲害。」

「這叫充分利用規則。」

「你可真行。」

電腦黑屏，天體數據清空，一切都歸於最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