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系統從意識海出來,燕隼已經睡著了。
小傢伙第一次玩得這麼瘋,玩到一點力氣也不剩,蹲在牆角腦袋一點一點地打瞌睡,還是被穆瑜抱上的床。
燕隼睡得很乖,不用人哄,整個小身子都藏在穆瑜那件外套里,抱著外套的一隻袖子,自己跟自己蜷成一團。
系統飄到穆瑜旁邊,啪地貼上窗戶,沒控制好方向,擦著水汽一路打滑跐溜畫了個龍。
穆瑜笑了笑,扯出兩張紙巾,把剩下的模糊水汽也擦凈。
節目組發了臨時通知,今天下午有暴雪,環節都挪到了晚上,視情況繼續。
窗子被擦乾淨了,露出外面的景色。
這裡在下雪的時候,第一眼看不出雲。窗子外的天光很亮,整片天空是種泛著青灰色的白,太陽只剩一個發光的白點。
室內很暖和,溫度適宜,房間中央還有個煙道連著外頭的小火爐。
穆瑜把燕隼撿來的榛子和野酸棗放在上面烤,蘑菇沒有全吃完,剩下的也被他擺上去,正好一起烘乾。
爐膛里的柴火燒得噼啪響,火被鐵釺撥得很旺,熱騰騰紅通通,火光又燙又亮,跟外面呼嘯的冷風涇渭分明。
穆瑜沒什麼事做,靠在窗邊打發時間,有一下沒一下,在屋子裡隨處畫方框玩。
系統去爐子上偷了個酸棗,圍觀了一會兒,羨慕得差一點變形。
雖然穆瑜堅持自認只是個「稍微有點閑錢的普通人」,但這種連收拾房間都不用親自動手、看哪不順眼只要畫個方框,整個房間一眨眼整潔乾淨溫暖舒適的神級田螺技能……講良心,一點也不比隨手扒拉開異世界,揪過來一隻無辜的變形金剛差。
家務這種東西,誰做誰知道。
掃地拖地擦窗戶洗衣服,再整理個房間、給傢具挪兩下位置,一不小心一天就消失了。
看起來還跟什麼都沒幹一樣。
就很氣。
系統飽含熱淚啃著酸棗,想起正事,飄回來:「宿主……那個打分。」
它其實隱約覺得宿主心裡早就有數,但還是翻出整理好的情報:「燕隼的遭遇,說到底應該是因為這個。」
燕家人冷血、許家人荒唐,數不清的惡掩藏在粉飾的太平下,奇怪的是余牧被雇傭的動機。
燕家那對夫妻,看起來並不是重視兒子到扭曲、視子女為生命,以至不惜用卑劣手段替親子掩蓋罪行的那種父母。
系統補了前幾期節目,其實也沒看出多少燕父對燕溪的感情——真要說話,這對夫妻更像是那種一心搞事業,維持家庭只是順帶手的類型。
按照常規發展,後續應當是燕溪自作孽不可活,反社會人格傾向徹底暴露。
燕父燕母後知後覺,多半會為名聲事業選擇遮掩,卻攔不住逐漸成長懂事的燕隼。
燕隼有自保的意圖,也做了一切能做的嘗試。
到最後,燕隼或許不得不付出某些相當慘烈的代價,卻也有機會永遠擺脫燕家。
……但這種可能,卻因為余牧受雇傭來做燕隼的「老師」,提前被徹底掐滅了。
困在余牧的劇本里,燕隼在外界眼中惡劣冷血、自私衝動,遇到的人嫌他還來不及,不會有人伸出援手。
燕隼不知道這件事,他一次次向上掙扎,把手探出去,練習說「不是我做的」。
他不知道自己早就沒有出路,即便有人短暫碰他的手,也只是為了將他推回那個不見底的冰窟。
穆瑜接過厚厚一沓情報。
他走到床邊,順便拎開條小絨毯,給燕隼蓋上:「太煞費苦心了。」
一個明明無辜、卻無緣無故被所有人厭惡的孩子,這本身就不合常理——除非有某種畸形的社會制
度或是環境,把人逼進這個死局。
燕家人會這麼做,應當有個更直接的邏輯。
燕父和燕母對子女沒有這麼深厚的感情,相比之下,他們更重視自己的事業,除非——
「除非燕溪就是他們的事業。」
穆瑜說:「這個世界,做父母要考試。」
系統準備好的一萬字論文就這麼被寥寥幾句概括:「……對。」
所以燕家人雇來余牧,煞費苦心作假修改考試結果。所以許家夫妻缺考,他們知道,自己答不好一張註定不及格的卷子。
燕溪是天生的反社會人格,教不好了,只會一直闖禍……這些事遲早無法隱瞞,所以被許家人賠罪一樣送來的燕隼,就成了最好的替罪羊。
只要燕隼聲名狼藉,燕溪做的惡就都能栽贓過去,只要踩著燕隼,燕溪就能活在他的完美人生里。
這是個看似有著完美規則的世界。
如果沒有人在考試中作弊的話。
高度發達的科技與醫療體系下,人口極端過剩,資源嚴重不足,已經無法以自然狀態容納所有人。
新增人口必須足夠出色、足夠優秀,所以相應的規則也隨之誕生——新生兒會被送進培育艙,意識則在一片搭建出的、與現實世界幾乎完全相同的虛擬空間中長大。
這片虛擬空間被稱作「溫室」。
官方規定了育兒時間,父母每天必須把意識導入溫室,陪伴和引導孩子的成長。同時,父母的社會評級也和孩子的表現直接掛鉤。
如果孩子足夠優秀、拿到極高的分數,即使是普通的父母,也有機會升為A等甚至S等,擁有更優越的社會待遇。
如果孩子表現惡劣,父母也會隨之降等,並剝奪一定的資源分配權。
「評分」的項目很多,智力,天賦,運動神經,道德水平……最流行的、也是效果最好的方法,就是像這樣從小參加各類節目,參與比賽和演出,生活在聚光燈下,接受觀眾的評分。
如果的確沒有相關的特長天賦,也可以一路規規矩矩上課念書,在十五歲那年參加統一考試和道德水準測試,只要成績足夠好,評分也不會太低。
在原本的那條世界線里,許思成花著燕家買下燕隼那條命的錢,學業有成事業順遂——他後來的評分就很不錯。
所以,許家人也順理成章地提升到B等,過上了原本不敢想的好日子。
「這個世界,編劇的行當很吃香。」
系統說:「余牧的工作,不是個例。」
在這裡,成為父母之前要接受培訓和考試,養育孩子的過程又是另一場考試。
前者容易,無非一張漂亮答卷。後者則困難得多,於是逐漸有些人,開始動起了歪腦筋。
人性遠比「規則」複雜。有人誠實規矩,就有人使盡手段,不論是什麼樣的考試,都會有些人作弊。
余牧這種「編劇」應運而生,他們遊刃有餘地編寫故事,或精彩或俗套,或冰冷殘忍毫不自知,那些故事成為一段又一段真真假假的人生。
……
穆瑜看完那些情報,點了點頭,打開後台,點開了一個界面。
系統莫名的有點緊張:「宿主,您在查什麼?」
穆瑜翻了一頁:「哪個變形金剛有檔期。」
系統:「……宿主。」
系統之所以斟酌了這麼久,才敢把搞到的情報拿出來,就是擔心這個:「您要找變形金剛乾什麼?」
穆瑜的右手被牢牢按住,停下看了一眼系統,溫聲回答:「送給小朋友。」
系統:「……」它覺得燕隼對變形金剛應當沒什麼興趣。
男孩子很容易被大機器人吸引,這倒是不假。
但穆瑜正在翻看的那個世界,最矮的一個汽車人變完身也有三十五英尺,換算過來十米有餘。
不適合送給小朋友當禮物,適合干崩一個世界。
碎成一地,五十個系統滿地撿世界線碎片,整整三天拼不完那種。
「宿主,S03號世界客觀存在,是因為我們總部和他們的高級智能AI有交情,才會放考核者進來的。」
系統死死抱住穆瑜用來畫框框的手:「把世界干崩掉了要賠錢的……」
穆瑜的眼睛亮了亮:「賠多少錢?」
系統:「……」
它該死。
系統的緩衝圈轉出了火星子,好不容易給穆瑜解釋清楚了「這種客觀存在的子世界,即使干崩掉也不會消失,只會回檔重來」的基礎設定。
「事實上,這個世界的制度已經在崩塌前夕了。」總部回傳了世界線,系統手忙腳亂找出來,傳給穆瑜,「按照原世界線,燕逐末的徹底失控,就是導致制度崩潰的最後一根稻草。」
負責搭建「溫室」的高級智能AI演算法,接到了越來越多份言語混亂、顛三倒四的自我檢舉。
這些檢舉伴隨著驚恐的哭泣和求饒,彷彿是在某種足以致命的威脅下提交的,測謊結果卻又表明是事實。
而所有完成了自我檢舉的作弊者,無一例外,都因為極度的恐懼而導致神經性窒息,沒有人活著走出睡眠艙。
在這場風波前,「溫室」一直是足夠安全的。這也是那些孩子在兒童候場區玩耍的時候,沒有工作人員特地看顧的原因——溫室里的孩子會受傷、會生病,但那是AI運算自動模擬的結果,培育艙內的身體並不會受到影響。
唯一無法完全避免、會導致虛擬世界同步影響現實的情況,只有溺水。
大腦產生溺水的認知,喉頭痙攣,無法吸入氧氣,身體會和意識同步停止呼吸。
這是這個世界教給燕隼的東西。
「……」系統眼看著穆瑜又去翻後台,一路火星子亂迸扎進絨毯,把小反派從外套里挖出來:「AI資料庫不會隨時間線重置,這個制度依然會被取締,只是需要時間過渡。」
「在這之前。」系統舉著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雪團,「宿主可以教他新的東西,教他很多很多新東西……教他怎麼活。」
燕隼學了很多種死法,他都學會了,記得很牢。
沒人教過燕隼怎麼活。
沒人教他,要怎麼像一個人那樣活下去,要怎麼長大。
沒人教他父母和老師是什麼樣,這些存在,本該是一個孩子成長的首位引導。
孩子並非是自願出生,將他帶來這個世界的人,牽過他的手走下去的人,本該是不容動搖的庇佑和底氣。
天大地大,容身之處,本該是家。
「我知道。」穆瑜有些疑惑,通過後台購買了一張康復卡,用在右膝上,「我是要教他滑冰。」
系統:「……」
穆瑜生性平和,原本就少有干崩一個世界的幹勁,又不是聽不進去解釋:「這附近有片室內冰場。」
他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溫室」雖然是虛擬世界,但在AI的架構下,可以做到和現實世界幾乎完全同步。
這裡是伯格黑德冰雪俱樂部的下屬產業,穆瑜上次被抓來考核,用的身份似乎和坎伯蘭有些小過節。
被坎伯蘭下藥致盲、軟禁在這裡的三個月,他因為太閑,經常在附近到處散步。
這裡的路,穆瑜就算閉著眼睛,也能認清大半。
系統:「……」
它有罪。
好想看宿主的上一份劇本。
燕隼睡醒了,軟軟的短髮蹭得亂七八糟,看起
來還沒醒透,懵懵坐著,懷裡仍舊抱著穆瑜的外套。
穆瑜摸了摸他的額頭,拿爐子上溫好的水給他喝,幫小傢伙穿衣服。
系統情急之下把人舉起來,有點愧疚,飄過來幫忙一起拉袖子:「宿主,宿主,您和坎伯蘭有很大的仇嗎?」
穆瑜知道它是問自己上次領到的角色,但他那時實在沒仔細看,其實知之甚少:「大概是。」
上次來S03世界,他和所有涉及的角色都已經成年,所以也沒有接觸到有關「溫室」的設定。
但補全世界設定后,當初坎伯蘭對他做的一些事,也有了合理的解釋。
培育艙不是無限期使用的,高級別的培育艙,有效期是十八年,普通級別的培育艙是十五年。
超過有效期,分數依然不及格,就會停止培育艙的營養供應,也就是副導演那時說的「不再有長大的機會」。
這一點一視同仁,不會因為家財萬貫或權勢滔天就開特例。穆瑜上次拿的劇本開局很勁爆,沒少被坎伯蘭邊碎碎念邊折磨,斷斷續續聽了不少事。他記得坎伯蘭有一個摯友,少年時和對方相交甚篤,在成年後卻不見蹤影,現在看來,應當是沒能在有效期內拿到足夠的分數。
「宿主。」系統問,「要是……沒能及時出來,會怎麼樣?」
穆瑜想了想:「聽說是會滯留在溫室里。」
這大概就是坎伯蘭前期執著於要毫髮無傷弄死他的原因。
補全設定后,當初那些他沒怎麼聽懂的碎碎念,也就都對上了號。
坎伯蘭畢竟是上一任反派大BOSS,念頭偏激邪性,無所顧忌,行動力又很強,很容易折騰出一些有點瘋狂的念頭。
比如在穆瑜死後,侵入「溫室」,把那個摯友滯留其中的意識弄出來,塞進新的殼子里……技術上來說,並非全無可能。
穆瑜其實不太介意,畢竟那也不是他的身體,只是臨時分配的角色:「他應該早和我說。」
在意識里交流多了,總有種揮之不去的嘈雜吵鬧感。小雪團漲紅了臉堅持要自己穿褲子,穆瑜也就體貼地沒有幫忙,走到窗口,看著外面越下越大的雪。
他站得遠,確認過燕隼聽不到,就放心地和系統聊天:「早和我說的話,我會放棄跳冰縫,選浴缸的。」
穆瑜只是想強退,連掉進下水道被沖走都不介意,也不是非要執著於什麼死法。
如果坎伯蘭早一些和他商量,他就會給對方留個全屍。
能和摯友重逢是好事,穆瑜在另一個世界知道了,也會替他高興。
系統覺得這話要是讓坎伯蘭聽了,能現場表演一個十級火葬場追悔莫及痛不欲生:「……」
穆瑜不太理解火葬場的概念,他沒有涉及過這類知識,無非隨口聊天,風雪正好,準備再去拿烤好的兩個榛子吃。
走到火爐旁,穆瑜的腳步忽然一頓。
系統:「宿主?」
「《雪谷無償轉讓協議》,轉讓方坎伯蘭威廉,即刻生效。」
穆瑜看了看自己的後台:「這是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