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養一隻萬人嫌崽崽
意思就是,錢花不完了。
固定資產需要評估,折算起來稍微需要那麼一點時間,但所屬權已完成變更……是誰的就是誰的。
穆瑜的手機離得有點遠,就讓系統把完整版協議傳了過來,在意識海的後台里打開,從頭到尾看過一遍。
穆瑜關掉後台。
他的神色很平靜,溫聲諮詢:「一個雪谷值多少錢?」
系統:「……」
系統不敢說話,在工作頻道奪命連環戳負責另一個位面的同事。另一邊反應很快,立刻火速通知所有變形金剛下班回家。
那個汽車人世界稍微發生了些動蕩——正派和反派殊死拚鬥,打到一半,忽然齊刷刷變回大卡車,規規矩矩排隊停在停車場。
風平浪靜,盡釋前嫌,車頭插著一片和諧的小彩旗。
別問,問就是誰也不想被揪到異世界,被一位「稍微有點閑錢的普通人」當大卡車開到世界盡頭,親自去撞飛一個非要追著人送錢的大反派。
……
穆瑜沒有得到答案,站在火爐邊,慢慢吃了兩個榛子。
野榛子的殼又厚又硬,系統心驚膽戰地看著榛子殼在穆瑜指尖輕輕一碰,悄無聲息化成粉末。
系統抱著雪谷的估價回執單,眼淚從該流和不該流的地方流下,整個統揪心又愁苦:「QAQ……」
穆瑜拍掉指尖的碎末,回過神:「我沒事。」
系統敢信又不敢信,忙於把估價的那張單子毀屍滅跡,慘遭火爐的鐵皮燙飛,進水的喇叭滋啦一聲響。
穆瑜幫它畫了個方框,修好了喇叭。
他想了想,又補充一句:「不用告訴我值多少錢了,來吃榛子。」
系統飽含熱淚飛回來貼貼。
穆瑜打開一個榛子,挑出來榛仁給它,又把剩下的也剝出來。
榛子不錯,野生的榛仁很小,但是嚼起來非常香。
穆瑜拿過一張紙,折了個小紙袋,把剝好的榛仁裝進去,準備給燕隼當零食吃。
系統放心了一點,幫忙撐著紙袋:「宿主,真的不要緊嗎?」
穆瑜習慣了:「總有這種情況,愁也不是辦法。」
他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莫名其妙的事,其實已經差不多猜到答案,姑且一試:「我可以再把雪谷轉讓回坎伯蘭嗎?」
「暫時不行……這個世界的法律,固定資產所屬權變更,兩次之間至少要間隔三個月。」
系統果然給出否定的答案,稍一猶豫,又提醒:「而且,就算是三個月以後,宿主最好也不要這麼做……」
穆瑜問:「為什麼?」
系統:「……坎伯蘭手裡還有好大一個冰雪俱樂部。」
如果三個月之後,穆瑜這邊把雪谷退回去,坎伯蘭那邊一激動,說不定就敢把伯格黑德國際銀行冰雪俱樂部的老闆也換人。
系統剛才被嚇得滿地搞情報,跑得太遠,一不小心入侵了坎伯蘭那邊的監控畫面,都看見被攥得皺皺巴巴的意向合同了。
穆瑜:「……」
穆瑜輕嘆口氣,放下執念,找到不知什麼時候穿好了褲子、又開始繞著他當小尾巴的小雪團,抱起來聊以解憂地揉了揉。
小傢伙這一覺睡得很好,軟軟暖暖,十分好抱。
穆瑜被他牽住尾指,回握軟綿綿的小手,兩個人拉了一會兒勾,一起看外面的雪。
雪花早變成鵝毛似的雪片,紛紛揚揚漫天飛舞,天地都白茫茫一片,肅殺乾淨。
遠處山林覆雪,碎銀壓下蒼莽點翠,壓得枝幹微彎。
穆瑜單手抱著小雪團,等待康復卡生效。
這種卡片對意識核心留存的傷病效果不佳,穆瑜以前試
過幾次,大概能保持四、五個小時,然後就又會回到原本的狀態。
有效,但不完全有效。
論起時長,還比不上一張自發熱的暖寶寶貼。
燕隼忽然從穆瑜的腿上滑下去。
他直奔被窩,回來的時候,懷裡抱著穆瑜剛喂他喝水的杯子。
燕隼踮著腳把杯子舉高,學著穆瑜的動作,在穆瑜的嘴邊碰了碰。
穆瑜想了想,低頭喝了一口。
甜的。
有點奇怪的甜味,像是奶香,但因為水太多,味道變得很淡。
「宿主,裡面加了奶糖。」系統一直關注小反派這邊,知道是怎麼回事,「之前藏在機器貓的鈴鐺里。」
燕隼很會藏東西。
之前給穆瑜的那些東西藏在衛衣兜里,大部分時候保險,但也難免會有被按住扒衣服的時候。
燕隼還有些更不捨得被搶走的寶貝,比如小半塊奶糖,就被他用紙裹起來,塞進了機器貓衛衣的鈴鐺裡面。
鈴鐺里的棉花被他掏空了,還藏著一小塊薄薄的刀片。刀是燕隼從垃圾道里撿的,刃口擦拭得乾乾淨淨,也用紙包著,用來切奶糖。
燕隼隨身藏著刀和糖,每次只切一點點抿著吃。
給穆瑜的這杯糖水,加工過程系統其實看見了,當時穆瑜在看轉讓合同,沒有注意外面的動靜。
發現小反派有動作,滿地搞情報的系統自動進入工作狀態,分出一部分數據,打開了監控。
燕隼的眼睛黑凈卻空無一物,走路做事半點聲音也不出,不了解的人的確有些容易被他嚇到。
系統看著燕隼,燕隼躲在牆角,一起對著那杯溫水和小半塊奶糖,愣了好一會兒。
燕隼從鈴鐺里摸出了刀片。
他把奶糖墊在膝蓋上,低著頭切糖,切下來大約三分之二,放進了杯子里。
接著,燕隼收好糖和刀,抱著膝蓋,又對著杯子繼續發愣。
……直到系統以為流程到這就結束了,準備飄走,燕隼才又摸了摸自己的鈴鐺。
他從鈴鐺里取出剩下的糖,直接對準杯口,一點一點,慢慢剝開紙。
加了所有奶糖的水被他抱在懷裡暖過,又塞進捂熱了的絨毯里,到現在剛好化得差不多。
……
穆瑜蹲下來。
燕隼攥著袖口,指尖用力到泛白,定定看著他。
「很甜。」穆瑜說,「謝謝。」
他又喝了一大口杯子里的糖水:「好厲害。」
燕隼睜大眼睛,胸口重新有了起伏。
穆瑜笑了笑,把水杯仔細放好,免得碰灑,然後做了個手勢。
燕隼認得這個手勢,立刻張開胳膊一蹦,被穆瑜穩穩接住,舉著飛起來。
系統負責氣氛組,從外面搞了點小雪花進來灑。
小反派實在太喜歡玩飛飛,一不小心就沉迷在了聽不懂的「好厲害」里,小耳朵變得紅通通,熱騰騰把臉往領子里埋,沖淡了剛才那一點請人喝糖水的氣勢。
穆瑜玩夠了,把小傢伙放下來,給他穿外套,又認真為那杯水道謝:「謝謝。」
燕隼聽不懂,但穆瑜說了兩次,就覺得這是個很好的詞,跟著學:「謝——謝,謝……」
他的發音其實意外的准,甚至連穆瑜的語調也模仿得很相似,只是明顯要慢上很多,像是低倍速的慢放。
穆瑜摸了摸燕隼的頭髮。
系統隱約猜到宿主在想什麼:「余牧的筆記里說,燕隼的語言能力一直在退化。」
燕隼在燕家的時候不說話,燕溪嫌他吵。在許家的時候也不說話,許思成只比他小兩歲,正是學說話的時候,許家夫妻擔心燕隼會帶
歪他。
長此以往,燕隼不再開口,也越來越習慣沉默。
五歲的燕隼,既聽不懂也不理解,但能模仿著穆瑜說話。十四歲的那個燕隼,卻已經連一句簡單的話也說不清。
穆瑜沒有開口,聽著燕隼磕磕絆絆重複,每一次的發音都有細微的變化,一遍比一遍流暢。
小反派學會了人生當中的第一個新辭彙。
燕隼被他用小圍巾小帽子裹得嚴嚴實實,只露出眼睛,牽著穆瑜的衣角:「謝謝。」
燕隼牽穆瑜的衣角,發現衣角被換成了手,立刻攥緊:「謝謝。」
燕隼被他牽著手,走出小院穿過風雪:「謝謝。」
燕隼因為人太小,差一點讓風吹跑,掉進厚厚的積雪裡,舉著胳膊被穆瑜撈起來:「謝謝。」
燕隼被穆瑜領進室內滑冰場,換上冰鞋,圍著穆瑜繞圈圈:「謝謝。」
穆瑜也換了冰鞋,一起進場:「系統。」
系統:「謝謝,啊不,宿主。」
穆瑜:「……」
系統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數據從「謝謝」里挑出來,打開商城:「宿主,是需要花樣滑冰相關的技能卡嗎?」
「不是。」穆瑜說,「……算了。」
他是想買個語言類的早教機,但想了想,燕隼的情況特殊,早教機未必會有多好的效果。
他來教也沒什麼。
燕隼其實不吵,能把那兩個字說得和他完全一模一樣的時候,仰著的小臉埋在圍巾里,凍紅了的小鼻尖冒了一層細細密密的薄汗,眼睛里有亮亮的碎光。
穆瑜在冰上把小雪團抱起來,向後滑行了一段:「好厲害。」
系統還在驚訝於穆瑜平穩輕鬆的滑行姿態,一個晃神,沒能攔住:「宿主!」
穆瑜:「怎麼了?」
系統:「……」怎麼說呢。
就在剛才,穆瑜說了今天的第二遍「好厲害」。
……五歲的燕隼,語言能力是真的比十四歲的時候強。
具體表現在,只要有一個詞,穆瑜重複說了兩次,燕隼就會開始學。
系統飄在場邊,扒拉著自己的數據條,一個一個往外麻木地摘「好厲害」,又忍不住看向正在認真糾正燕隼動作的穆瑜。
穆瑜的滑行相當流暢美觀,既穩且輕,姿態舒展從容,論用刃深甚至優於本身就在冰雪俱樂部執教的燕父。
燕父作為花滑教練,優勢項目是跳躍,燕溪訓練的側重也是這個。
系統搜索了他年輕時的賽場錄像,技巧很強、難度係數很高,但滑行美感不足,沒有那種飄逸感,倒更像是在冰面上走。
這麼一比較,穆瑜是真的很厲害。
「宿主,宿主。」系統問,「您以前做過花滑運動員嗎?」
穆瑜正在糾正小雪團的動作細節,聞言抬頭,擦了下汗:「演過。」
他的第一部大熒幕,就是冰上題材,那年他十七歲,演一個斷了腿的花滑運動員。
穆瑜那時候在電影學院念大一,帶他的那位老師是典型的沉浸式體驗派,所以穆瑜也被扔去冰場,和正規運動員一起練了三個月。
跳躍之類的高難度動作可以用威亞輔助,但滑行不一樣,是必須靠他自己練出來的,不然也沒法在熒幕上呈現出最佳的效果。
穆瑜的滑行一直沒丟,理論知識也都還裝在腦子裡。他在那三個月里看了上千場訓練和比賽,跟著教練組開了一場又一場會,掌握的動作細節和技巧甚至比普通花滑運動員還多,真要做教練,未必就比燕父差。
燕隼被他糾正了幾次,滑行姿態肉眼可見的迅速標準起來。不大點的一個小人,踩著冰面蹦蹦跳跳,有些動作甚至已經相當像
模像樣。
穆瑜跟在燕隼身邊做保護,簡單回顧了自己和花滑的緣分,想了想:「我學得不錯。」
系統早就這麼覺得了,立刻同意:「特別不錯。」
小反派沉迷於復讀機和繞穆瑜轉圈圈:「好厲害。」
系統:「……」
穆瑜擦去薄汗,按了按額頭,被他們兩個逗得笑出來:「好了,休息一會兒。」
他帶著燕隼慢慢滑了兩圈,等消下去汗以後,就抱著小傢伙滑到場邊,打開背包,取出特地帶來的保溫壺。
一大一小排排坐,一人一根吸管,一起分著喝泡了奶糖的水。
來的路上,穆瑜又悄悄買了幾塊奶糖兌進去,這會兒的甜度剛好。
燕隼抱著水壺喝水,喝一口覺得又香又甜,下意識又喝了一口,發現自己喝得太多了,連忙把水杯推回給穆瑜。
穆瑜接過自己那隻吸管,他當著燕隼的面鼓起臉頰,假裝特別用力地喝了一大口,咕咚一聲咽下去。
燕隼一點也不心疼,反而睜大眼睛。冰場溫度低,他的耳朵本來凍得青白,這會兒又因為高興開始泛紅。
穆瑜重複用了兩次這個辦法,哄著小傢伙多喝了兩口加了足量奶糖的水,擰上壺蓋,把保溫壺放在一邊。
小雪團乖乖坐在一邊,往這邊看了好幾次。終於發現那個大號保溫壺不在穆瑜懷裡,就開始把自己假裝成保溫壺,悄悄往穆瑜的懷裡拱。
系統扒著衣服縫偷看:「宿主,宿主。」
穆瑜:「噓。」
他裝作沒發現,靠著休息區的椅背,繼續閉目養神。
因為從沒做過這種事,小傢伙一邊拱還一邊知道不好意思,熱騰騰把臉藏起來,折騰了好半天,才成功從穆瑜的胳膊底下鑽進去。
小雪團貼著穆瑜的胳膊,屏住呼吸,等了好一會兒,悄悄翻他的衣服。
穆瑜閉著眼睛,在意識海里問系統:「糖都藏好了嗎?」
系統那當然不掉鏈子:「藏了八十八顆。」
穆瑜:「……」
他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想了半天:「好厲害。」
這是穆瑜和系統早商量好的計劃,小傢伙把全部家當都拿來給他泡糖水了,總得補一點貨。
燕隼的那些「寶貝」當然不會是買來的。
燕家那對夫婦收養燕隼,只是為了給燕溪找一個替罪羊,對待燕隼的態度無異於隨手養的一隻小動物,管吃管穿管住處,不會特地予以照顧。
這也是「溫室」對人的異化——就像一個學生未必會拒絕做兩套練習卷,但如果是一個考生,幾乎不可能在做完自己那套卷子以後,再把別人的卷子也拿來做。
對燕父和燕母而言,燕溪就是他們唯一的那套卷子。燕溪的表現決定了他們的評級,決定了他們是否仍然能夠享有當前的社會地位和資源分配,至於燕隼,從不在他們的關注範圍。
燕隼給穆瑜泡水的那塊糖,是從燕溪一件不要的衣服口袋裡翻出來的。
燕隼把糖貼身藏著,藏得小心,一點一點切著吃了半個月。
在原世界線里,半個月之後,燕溪翻起舊賬,說燕隼偷了他的糖,逼燕隼交出來。
燕溪的零食多的是,他不缺這一塊糖,只是天性殘忍頑固難移,以折磨燕隼為樂——他以為燕隼還會和以前一樣乖乖交出糖,卻不知道,燕隼手裡其實還有刀片。
余牧趕到的時候,燕溪抱著鮮血淋漓的右手,跌坐在地神色驚恐。
燕隼蜷在牆角,狼崽子似的死死護著那一小塊糖,眼睛漆黑冰冷,嘴裡咬著薄薄的刀片。
這是燕隼第一次反抗——當然,不會是最後一次。
在這之後,燕隼對「糖」表
現出了超乎尋常的在意。
沒人能從他手裡把糖搶走。燕溪發現這一點後來了勁,故意往燕隼這一點上踩,沒想到小啞巴要糖不要命,被打得站不起來了,也要把沾了血和土的糖全塞進嘴裡咽下去。
……
小雪團多半是被穆瑜的含糖量驚了。
穆瑜也沒想到系統能塞八十八顆。
他能感覺到小傢伙在自己渾身上下勤勤懇懇尋寶,找到第七十顆的時候,穆瑜不得不託系統幫忙,買了塊膏藥。
保持同一個姿勢太長時間,還是一個相當舒展、相當適合找糖的閉目養神姿勢,他的膝蓋尚存,腰八成已經交代了。
機械音的計數終於來到了「八十八」,穆瑜鬆了口氣,準備不著痕迹地貼個膏藥。
正要收回胳膊,小雪團軟趴趴埋在他肩頭,也同步嘆了口氣。
系統剛揭開膏藥,就被穆瑜的胳膊按住。
燕隼扒拉了一會兒穆瑜的褲子口袋,找到了疊成小方塊的紅色塑料袋。
燕隼把塑料袋打開,把糖全都扒拉進去,又把那個塑料袋在穆瑜的手腕上繞了兩圈,結結實實打了一個結。
……燕隼一塊糖也沒拿。
他幫穆瑜把所有糖都收好,確定了對方不會一碰就嘩啦啦往下掉糖,還是覺得不放心,抱住了那一袋糖和穆瑜的手腕。
……
隔了很久,穆瑜睜開眼睛,單手撐著坐起來。
小雪團蜷在他的影子里睡著了,依然抱著他的手腕,幫他密不透風護著那些糖。
有糖就會挨打,燕隼從小就記得住這個。
燕隼保護著他的糖,也護著他的手。
脊背弓起四肢回蜷,嘴裡咬著薄薄的刀片。
是個即使被打斷肋骨、踹得渾身是傷,也絕不會鬆手的姿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