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最高點

回應她的只有一連串不成語句的鬼哭狼嚎。

裴環並沒有要為難他的意思,她只是站在原地不動，帶著腳下的男子一起體驗著重力加速度。

伴隨著呼嘯的風聲，腎上腺激素順著骨脊樑一路狂飆,神經繃緊如岌岌可危的弓弦,好似下一秒就要打破受力平衡，崩潰開來。

地面在眼前越放越大,從上向下,連地面小廣告上的字都能看得一清二楚，眼看著頭蓋骨要先於牙齒一步與柏油路面相接，臟辮男子終於忍不住昏死過去了。

裴環卻在離地面的最低點處，緊急剎車,停下了滑板，這時,男子的臟辮也不過剛剛掃到地面上而已。

有驚無險，堪稱完美的操作。

「現在可以放開我了嗎？」她抬頭,問上方倒掛在滑板的少年。

他穿著板鞋的腳正勾在滑板之上,整個身體單靠腰部的力量懸挂在空中。衛衣與裡面淺色的格子內襯向下滑到胸口處,露出了大半截赤|裸瘦削的腰腹。

此刻，他帶著黑紫色塗鴉半截手套的手正緊緊地握著裴環的手腕。一串黑色的手鏈順著他的手腕向下滑,直到卡在了因為用力而突起的指骨之間,他的指尖幾乎要掐進裴環的肉里。

裴環皺著眉，用力地晃了晃手,像是某一刻的平衡被打破了一般，少年頭上的兜帽終於撐不住從頭上滑落，鴨舌帽也順勢砸到了地上,半長不短的髮絲隨之灑落下來。

從這個角度,裴環能看見他橄欖石般瞳孔的深處,驚詫不定的眼神。

男生，還是女生？

「抱歉。」那人收回了手，他看著裴環手腕上深深的紅色指印，有些懊惱，「我以為你要……」

「我哪有那麼壞。」裴環慢慢地踩著滑板落在了地上，臟辮男人撲倒在了地面上，一時緩不過勁來。少年看了一眼臟辮男子，發現他果然沒事，便稍鬆了口氣。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只能聽見少女不安分地用腳輕輕踢著板面的聲音。

裴環從滑板上跳了下來，單腳輕踩，那滑板便脫離男子，單個立了起來。

裴環正在思考踩著這個滑板追到飛行艇的可能性，不過在這之前，她還是要問：「為什麼要做這種事情？」

「隨意噴塗別人的飛行器，難道不是很過分的行為嗎？」裴環疑惑地問：「不會被抓進拘留所嗎？」

「我們和他不是一起的。」少年頓了一下，突然抿著嘴，一時沒有說些什麼。

他似乎不是很擅長言辭的類型，動了動嘴唇，卻始終沒有說出話來。

這時，一個姿容明艷的女人笑著從上空俯衝了下來，她踩著滑板落地，腳下一踢，黑紅相間的板子便在行走間被她夾在了腋下。

女人上身只穿了一件黑色的運動內衣，隆起的結實臂膀上從上到下都是類似傷疤與紋身之間的圖案。迷彩褲上方的腰腹有著迷人的溝壑，肚臍出還打了兩顆銀光閃閃的臍釘。一頭烏泱泱的長捲髮懶散地披在腦後，每一根彎曲的髮絲都帶著不一樣的力度。

她咧嘴，大聲問道：

「諾亞！你熄火了嗎？怎麼，今天不衝鋒政府大廈了？！」

女人的視線轉到裴環身上，眼睛一亮，忍不住撩了撩身後的長發，紅唇微張，大大方方地吹了個極為響亮的口哨。

「妹妹，你也是燃野軍校的學生？姐姐可以帶你哦。」

裴環看著她古銅色的肌膚與結實的小腹，有種被熱浪席捲的感覺：好、好辣！

諾亞有些緊張地上前一步，「辛羅，她不是！她是從空中掉下來……」

他的話還沒說完，辛羅就已經興沖沖地湊到了裴環身邊，她瞥了一眼裴環旁邊的滑板，提議道：「怎麼樣，要一起衝擊政府大廈嗎

？！我可以帶你哦？」

裴環看著不遠處高聳入雲的雙螺旋大廈，有些訝異：「那是政府大廈啊。你們在政府大廈這邊搞行為藝術，都沒人出來勸阻的嗎？」

「誰知道呢。」辛羅聳了聳肩，笑得很是燦爛，「可能他們心虛吧。也可能是在等事情再鬧得大一點再處置我們呢。要來嗎？這麼刺激的事情很少見吧。」

「我剛剛可是看見你從飛行艇跳下來了，身上都沒有綁任何安全措施，嘣——地一下，像顆小炮彈一樣。我很好奇你能比我們還快嗎？」

臟辮男子適時地清醒了過來，他對上了裴環看過來的視線，竟嚇得原地撐起了身子，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連價格不菲的噴氣滑板都忘了拿。

諾亞收回了視線，他微皺著眉頭，低聲抗議道：「不要把無關的人扯進來。」

裴環搖了搖頭，剛想拒絕，辛羅便指著天邊盤旋著的一架小型飛行艇，說道：「你不想追上你的飛行艇嗎，我包接包送！」

「好，那就試試吧。」裴環同意了，她向來很有競爭意識，既然是比賽，就一定會想著贏，於是她信誓旦旦地說：「我會比你們更快。」

諾亞看著金髮少女自信的面容，有些恍惚，總覺得好像有些眼熟。

她看起來年齡不大，浮動在成年線上下，個子不高也不矮，普通的白色T恤短袖和牛仔裙，脖子上和手腕上都乾乾淨淨的，沒帶一件配飾，完全是個學生的樣子。一頭金色的長發有些凌亂地披在臉側和身後，映襯著她明亮的藍色眼睛，像一隻威風凜凜的小獅子。

想不起來，但總覺得在哪裡見過。

不過，諾亞並不認為這個女生會贏，畢竟與她對戰的可是辛羅，在燃野軍校入學考試中被稱為武者的辛羅。

就在諾亞沉思的時候，辛羅和裴環已經踩上了滑板，兩人四目相對，銳利的鳳眸與清亮的眼眸互相注視著，辛羅勾起唇角，低聲數道：「3、2、1！」

在最後一個數字脫口而出的那個瞬間，兩人同時向上飛去。諾亞心生無奈，卻立刻緊隨其後。

裴環從未接觸過噴氣滑板，她看著辛羅在她頭頂飛快地滑過，如一隻矯健的烏鳥，她在半空中腳踩著噴動裝置，在滑板下端噴射而出的蒸汽的反作用下，急速地向上潛行，並在雙螺旋大廈光滑的玻璃表面上頻頻借力，越竄越高。

裴環暗自點頭，她知道怎麼玩這個了。

正巧諾亞在此時掠過她的身邊，她便一把拉住他的滑板邊緣在半空中借了一個力，在他瞪大的眼睛中，毫不留情地踩下了蒸汽裝置，直到最大碼率。從滑板底部噴涌而出的磅礴蒸汽帶動著板身，托著上方的裴環打著轉向上飛去。

中途，她還因為控制不好方向，差點一頭栽進大樓里。

諾亞在半空中穩住了身子，不可置信地大聲道：「瘋了嗎？！這樣很容易出交通事故的！」

但是裴環卻聽不見了，她眼前只有上方那個敏捷的身影，滿腦子都是快一點，再快一點。

到底怎樣還能再快一點呢？

耳邊是急速呼嘯的風聲，大廈的藍色玻璃在高速移動下化為一道泛藍的弧光。飛到高空之後，整個人便如同脫離了地心引力，被灰藍色的天幕緊緊包裹住了。

辛羅先發制人，她仰著頭，半伏在滑板上方，率先穿破了上方的雲層。被她身影吸引過來的嘻哈青年們，踩著滑板，漂浮在半空中，手放在嘴邊呈喇叭狀，大聲歡呼道：「沖沖沖！！辛羅！繼續向上飛！」

「沖頂快一個星期了，這次應該能成了吧！」

「不成請我們吃飯！」

他們剛仰著頭去追尋辛羅，下一秒，另一個身影在他們眼前掠過，連視線幾乎都無法捕捉。

青年們怔怔地網上看，「

那是誰？諾亞嗎？」

但是，幾秒后，諾亞又沖了上來。

他們面面相覷，「不是諾亞，那會是誰？」

裴環找到加速的訣竅了，她側著身子，左腳保持不動，右腳用力踩著噴氣裝置，直到最底端。於是側著的蒸汽便化作強有力的推動，直直地帶她向上鑽去。

在左右不協調的力的作用下，她整個身體都向右邊倒去，搖搖欲墜得要掉落下來。但是近年來的舞蹈練習，使得她絕妙地把握住了這股平衡，很是頑強地拉著韌帶，半蹲在滑板上，按照最大的加速度持續往上衝刺。

她完全是不要命的玩法。諾亞在後面看得心都快跳出來了：她不做任何安全措施從飛行器上跳下來時，他就應該要預料到她的瘋勁才對！

很快，她就緊追在了辛羅身後。

待蒸汽的力度減弱時，裴環想要再次借大廈的牆壁為基點，向上加速。誰知，腳底下的滑板竟一個打滑，向下滑去，倉惶地擦出了一連串的藍紫色火花。

她幾乎是手掌撐在玻璃上，輔助借力才避免被甩下去的命運。

情急之下，諾亞只能混在風聲里喊：「上面是特殊的安保玻璃，沒什麼摩擦力！」

裴環頓時明白他們為什麼一直沒登頂成功了。

離最上方還有大概30米的距離，蒸汽一次性推動的最大距離達不到，偏偏也沒有地方可以借力。於是，在達到蒸汽能送到的最遠的地方時，便會禁不住往下掉。

辛羅也是如此，即使這次她離頂點只剩下一米多的距離了，她探出的大半個身軀依然無法碰到那塊代表著最高層的玻璃。

「日！！」她怒罵一聲，在重力的作用下不斷往下掉。

但是裴環看到了機會，她立刻動了起來。

滑板下兩股氣流交織著向上升騰，金髮少女如同騎在火箭炮上一般，帶著一股勢不可擋的力量向上衝去，在路過下降的辛羅時，裴環腳下的滑板毫不猶豫地摩擦擠壓著她腳下滑板，採取了一次借力。

只有短短半秒的時間！

但是，滑板卻像按下了技能刷新鍵，搭著暴漲的蒸汽動力，重新向上飛去。

她在上升，如一隻不顧一切奔向太陽的白鳥，她卻如在空中折翅的烏鴉般，不斷在下降。

辛羅的眼中被她的身影佔滿了，但在諾亞的接應下，卻嘆氣道：「還差一點，到不了的。」

可誰也沒想到的是，裴環竟在此時進行了二次借力。

她直接蹬著滑板，向上跳去。蒸汽滑板發出了一聲嗚咽，熄火了一般，直線墜落。少女輕盈的身影卻越飛越高。

她呈現一個極限的跳躍動作，腰腹蜷縮向後發力，全身的骨骼都在盡情舒展，在力量壓縮到了極致，渾身都繃緊到臨界線的那一刻，腰腹又如壓到最低處又被釋放的彈簧一般，爆發出了驚人的力量！

裴環高高舉起的手臂彈了起來，狠狠地對著最高處的那塊玻璃拍了下去。

一個帶著汗水濕印的掌印就這樣黏在了這個城市上空的最高點。

她做到了！

但還不及欣喜，接下來，失去所有支撐的少女便如同斷了線的珍珠，被來自地心的引力鏈接著，急速地向下墜去。

接住板子的辛羅趕緊叫道：「諾亞！！！」

不等她說，諾亞便向下方飛去。

但，少女似乎有別的想法。

她錯開了諾亞伸出的手，紛飛的金髮如絢爛的陽光，耀眼得連背後繁華的街景都虛化成了她的映襯。她不可思議的奇迹般的生命力與陡然綻放的美完完全全地將所有人的視線都攫取住了。

以至於，隨著她一起向下飛去的辛羅在看見她嘴角的笑容時，竟絲毫不覺得奇怪。

不知怎

么的，或許是出於她野獸般的直覺，辛羅堅信少女並不是去送死，她會有自己的解決辦法。

但是，她萬萬沒想到的是——

在白色流光的環繞下，裴環如一顆墜落的流星，但很快她便破開光繭，後背處竟掙扎出了一雙半透明的翅膀。這雙巨大的翅膀溫柔地包裹著金髮少女，並在下一秒展開，無數星輝簌簌而下。

她就這樣平穩地落地了。

「魔法生物？仿生人？」辛羅陷入了迷惑的混亂中，她跟著跳到了地面上。

諾亞收起滑板立了起來，小聲地說：「是魔法少女，我看過動畫片的。」

裴環很久沒有這種上天入地的體驗了，這一通飛行下來，她覺得自己整個人都舒爽了起來。她解除了變身，捋了捋自己被狂風吹亂的髮絲，驕傲道：「我做到了，可以送我回去了吧。」

上方突然爆發出一陣激烈的歡呼聲！

裴環好奇地向上看，從飛行器的艙門中探出了一個小型的無人機，它掃描著頂端的掌印，錄入了系統之中。它的機體鼓動了一下，從上方射出「success」的光亮標籤。

「挑戰成功！！！」

「太好了！！萬歲！！！」

「總算成功了！！真想看看那些人的臉色！！！」

幾個穿著軍裝的年輕學生踩著噴氣裝備從艙門中跳了出來，撒了歡似的圍著大廈亂轉。

辛羅一向混不吝的目光變得溫柔而認真起來，她低頭，用指尖輕輕地碰了碰裴環的額頭，如一個溫暖的感謝吻：「謝謝你，妹妹，真是幫大忙了。」

在裴環摸不著頭腦的目光中，辛羅直起身子，眼神凜然：

「是時候讓他們付出代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