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模因

「……」

在經歷了有生以來最顛簸的十分鐘路程后，李啟明總算是完好無損地在一張滿是油污的餐桌前坐了下來。面前，五花八門的可口菜肴滿滿當當地擺了一桌，然而現在的他根本一口都吃不下去——李啟明可以打包票的說，在那個書包里的短暫體驗比以前在樂夫遊樂園裡的古神過山車上都還要糟糕十倍不止。

畢竟，那是真正意義上的「五臟六腑都攪和到了一起」。想到這裡，一陣反胃的感覺又從李啟明的胸口處涌了上來，他應該是這個世界上第一個親眼看到自己內臟刺身的人了吧。

不過，坐在四方餐桌上的其他三個人可完全不在意此刻的他腦子裡在想什麼，都毫無顧忌地大快朵頤了起來。除了之前見過的顧蘭蘭和錢三兒以外，還有一個素不相識的肥胖男子坐在李啟明的右手邊，正風捲殘雲地往嘴裡塞著東西。

「呃……應該是嘴裡吧……」李啟明雖然之前是個普通人，但絕不是個笨蛋，而他從最近一系列死裡逃生經歷里學會的最寶貴經驗就是，不對任何自己不了解的東西妄下判斷，而是保持觀察和思考。

就像眼前這個頭髮油膩、滿臉橫肉的胖子，雖然他戴著墨鏡和口罩，並且不斷地從盤子里把吃的東西塞到口罩的後面，但是既然李啟明沒有看到他的嘴，就絕不會說「他在吃東西」。

李啟明把視線轉到左手邊，此刻的顧蘭蘭也正在狼吞虎咽，那種幾乎可以用兇殘的吃相完全不符合她平時那種天真活潑的樣子，讓李啟明都有點害怕。

「希望桌子上的東西夠這兩個人吃飽。」如果沒吃飽的話……李啟明看了看身後的入口，自己應該能來得及跑掉吧。

相較於左右兩側的餓死鬼，坐在對面的錢三的動作顯得斯文很多。此刻的他雖然已經摘下了那條花哨的卡通領帶，卻仍然穿著那件高領的紅色毛衣，正一口一口地對付著碗里的東西。

雖然錢三的動作無比優雅，但細看之下仍然能發現他進食的速度一點都不比兩側的二人要慢，甚至要更快一些。李啟明只見他拿著筷子的右手上下紛飛，剛剛還是完整形狀的燒雞瞬間就只剩下了個骨架。

「喂！錢三兒！尼真么吃嫩么捉！」眼看錢三掃清了面前的食物，將毒手伸向自己這裡，顧蘭蘭極不樂意地叫了起來，然而青年的手進一步加速，以一條極高效的軌跡迅速地完成了掠食。

「我結束了。」被稱為「錢三兒」的青年對大喊大叫的顧蘭蘭視若無睹，在放下筷子后長舒一氣，拿起手邊的餐巾擦了擦嘴后看向了桌子對面的李啟明，「你居然能活下來，實在是讓人意外。」

「不過，既然沒死，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反正你也脫不了干係了。」

「啊？」雖然腦子裡全是問題，但對方的直率遠遠地超出了李啟明的想象，以至於問題全都堵在了嗓子里。隱隱約約地，錢三兒那坦誠的態度讓李啟明極為不安，那是一種高位者面對螻蟻時滿不在乎的態度，舉手投足間都只傳達了一句話：

「你就算搞清楚了又要怎麼做呢？」

甚至更糟。李啟明的雙手緊緊地攥在臨時穿上的衣服中，就和這個男人說的一樣，自己可能已經被卷進什麼事情里了。

「……我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沉默良久，李啟明終於還是忍不住地問出了這個問題。怪異的夢境、怪異的藥物、怪異的傷痕，還有眼前的這些怪人，他所接受過的教育不允許他將這一切都當作巧合孤立的看待。

一定有某種聯繫，即使是從巧合開始。李啟明的眼神逐漸堅定，他從來都沒有嚮往過小說里那種異常隨身、詭秘無所不在的日子，無論如何，他都一定要回到自己正常的生活中去。

所以，一定要搞清楚。

「模因污染。更準確地說，是『青』級的模因污染。」

「模因？你指的是，我做的夢？」

「應該說，你的夢屬於模因的一種。」錢三準確地糾正了李啟明在概念理解上的些微偏差，「如果覺得拗口的話，怪物、詭秘、妖魔、災難、厄運……隨便你怎麼稱呼都可以，只不過它們本質上都是一樣的東西。」

「你的意思是，我在某一天突然撞到了老鼠精一類的妖怪，然後被它纏上了之後開始做噩夢，最後被你們闖進來把家拆了之後拖到這裡大卸八塊？」李啟明的眼角有些抽搐。

「不是，憑什麼啊？怎麼就我這麼倒霉啊？」李啟明好不容易吞下了後面沒說出來的話，雖說他早已過了幻想自己是天選之子的年紀，但好不容易碰上點離奇事件，居然被對方解釋成出門被狗咬了一樣的尋常事故，還是讓他難以接受。

更何況，自己差點還丟了小命。李啟明十分確信，就算老鼠精殺不死自己，眼前的這幾個人也能把他給折騰死。

「首先，你搞錯了因果關係——」錢三並沒有因為李啟明的愚鈍失去耐心，「並不是先有了老鼠精，才有了你的噩夢，而是你先感染了鼠群的模因，才會遇到老鼠作祟的異常狀況。」

「其次，並不是只有你這麼倒霉。」在錢三毫無波瀾的說明中，李啟明感到自己回歸平靜現實的微小願望也緩緩破碎了，「這個城市裡每天都有人因為模因而死去、失蹤、被世人遺忘，甚至變成更可怕的東西。」

「而你的情況，就和在車禍中生還的受害者一樣——很悲慘，也很幸運，僅此而已。」

「我們是維持交通秩序的人哦！」顧蘭蘭及時地舉起了小手，向李啟明邀功道。

「車禍……？就這樣而已……？」

「我們更希望你能把它當作一場車禍去看待。」錢三點了點頭，「很多模因事故中的倖存者都沒辦法回歸普通的日常生活，它們就像是那些被拖到了三維世界中的卡通人物一樣，在看過了真實的世界之後便再也沒辦法回歸白紙。」

「這是由模因的性質所決定的，我們也無能為力。」

「不過，在你身上發生的事情稍微有一點特殊。」看著沉默不語的李啟明，錢三又補充道：「可能，我們需要再進一步地觀察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