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紛紛擾擾

第10章 紛紛擾擾

實習的第一個星期,主要是隨堂聽課、幫輔導老師批改作業、學習如何備課。

到了第二個星期,就必須自己撰寫教案,開始登上講台授課了。

王加根講的是小學三年級語文,上第三十課《爺爺》。輔導老師和學校教導主任參加了聽課和評審,都覺得他講得挺好。能夠運用啟髮式教學,重點突出,板書有條理。不足之處就是聲音有點兒小,可能是由於緊張和膽怯,放得不是太開。

王加根在上第二堂課的時候,就克服了聲音小的毛病,完全放開了。聲如洪鐘不說,還發揮了自己擅長講故事的特長,大膽使用幽默風趣的語言,課堂氣氛特別活躍。

結果,贏得了聽課教師和學生們的一致好評。

那些八九歲的娃娃們都特別喜歡他,一下課就往他的宿舍跑。有時放學了,還賴在他的宿舍里不肯回家。孩子們的天真無邪、活潑可愛,也深深地感染著他。每一個來找他的孩子,都竭盡所能地顯露自己的才華。有的是小歌星,有的是小畫家,有的是魔方大王,有的是乒乓健將……他們或帶來自己的作品,或現場展示,讓實習老師們大開眼界。

說實話,包括王加根在內的十個實習教師都來自農村,他們不可能擁有這樣的童年。琴棋書畫一竅不通,直到進入師範學校,才偶爾接觸到一些皮毛。所以,面對這些多才多藝的孩子們,他們除了真心佩服、肅然起敬,就是自愧不如和自慚形穢。孩子們的談吐也極不簡單,電影明星和流行歌手的名字能叫出一串一串,好多都是實習教師沒有聽說過的。所有這些,讓王加根極其震撼。他甚至傻傻地想,如果將來自己有了孩子,也要讓他(她)像這些孩子們一樣,擁有幸福快樂的童年,享受良好的學校教育。

二十天的實習很快就結束了。回到孝天師範學校時,全校正在積極備戰孝天地區師範學校體、音、美大賽。

孝天地區轄屬的八個縣都有自己的師範學校,地區教育局每年都會組織這八所師範學校開展體育、音樂和美術比賽。之所以開展這種比賽,主要是為了契合中等師範教育的特點,鼓勵培養有特長的人才,彌補體育、音樂、美術師資的不足。各縣師範學校也想借這麼一個機會,來展示本校豐碩的教學成果和良好的社會形象,因此都比較重視。

參賽人員選拔起來其實比較容易,因為師範學校每年都會舉行類似的比賽和活動,體育、音樂、美術方面的尖子生總是那麼幾個。

孝天縣師範學校每學期都會舉辦一次田徑運動會,形式上完全模仿奧運會、亞運會或者全運會這些國際國內大賽的樣子。有開幕式、閉幕式和頒獎儀式,各班都會組織自己的拉拉隊。彩旗招展,鑼鼓喧天,廣播里不間斷地播報比賽盛況和通訊稿,為運動員吶喊助威。

比賽項目當然因地制宜,主要的跑步、跳遠、跳高,以及鉛球、鐵餅、標槍等投擲運動,遵循的還是「更高、更快、更強」的奧運精神。學校還會不定期地組織籃球、排球、乒乓球和羽毛球比賽——因為沒有足球場地,這項比賽就免了。每一項運動的優勝者,都榜上有名,學校都有記載。他們當之無愧地成為種子選手,參加全地區師範學校的體育比賽,為母校爭光。

逢年過節,特別是「五一」「五四」「七一」「十一」這些重大節日,孝天縣師範學校都會舉辦大型文藝匯演。元旦時,各班還會舉行迎新年文藝晚會。

吹拉彈奏,唱歌跳舞,小品相聲,搞得熱熱鬧鬧、紅紅火火的,有文藝特長的學生便會脫穎而出。

美術人才當然是通過書畫展覽來發現的。讓不少人倍感吃驚的是,今年帶隊參加美術比賽的輔導老師,竟然是在學校里極不起眼的圖書管理員。這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平時就表現得與眾不同。每天早晨,學校廣播里的起床號還沒有吹響,他就一個人在操場上的環形跑道上慢跑了。一年四季,天天如此。到了學生們做早操的時候,他又跟著一起做,或者到辦公樓樓頂平台上打太極拳。

孝天縣師範學校沒有圖書館。去年新辦公大樓落成后,才弄了個圖書室,不知從哪兒調來了這麼個白頭髮老頭兒當圖書管理員。他恪盡職守,對自己的工作認真負責。遇有學生來借書時,總是主動介紹推薦,並且百挑不厭。到了該還書的日子,他就逐個班地去催,甚至直接找借書的學生或他們的班主任。如果發現圖書遺失或者損壞了,堅持按規定賠償和罰款——跟包公一樣鐵面無私。圖書管理員還兼做著報刊和信件收發工作。從郵差手裡接過大包小包的郵件,他總是表現得特別鎮靜,有條不紊地開始清理和分派。首先根據訂閱清單把報刊雜誌塞到各班的信報箱里,再把信件按收信人地址逐一分發。如果是挂號信或者電報,他就會把收件人的姓名寫在小黑板上。幹完這些分內的工作,他又拿起掃把,打掃辦公樓前的衛生,給花壇里的花草澆水。誰能夠想到,這麼一個從不顯山露水的平凡老頭兒,竟然是中國書法家協會會員。

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在孝天縣師範學校,如果一個學生在體育、音樂或者美術方面出類拔萃,那是很風光的。受人尊敬的程度,絲毫也不亞於學生會幹部。

只可惜,王加根在這些方面表現平平。

當然,跟他一樣表現平平的學生,在孝天縣師範學校里占絕大多數。這些學生展示自己的平台,主要在文化知識及專業課程的學習上。比方,期中和期末考試取得好成績,在各學科知識競賽中獲獎。

還有一個重要平台,就是業餘文學創作。

各班每星期都會在教室後面出一期黑板報,學校團委和學生會在大型節日來臨時,會在校舍比較寬闊的牆面上舉辦專刊,或者舉行賽詩會、朗讀比賽之類的活動。學校廣播站常年接受師生們的投稿。這些都是舞文弄墨者大顯身手的舞台。當然,向全國各地的編輯部投稿,希望在公開發行的報刊雜誌上發表文章,屬更高一個層次的追求,但能夠取得成功的很少。

孝天縣師範學校今年的「五一」「五四」牆報專刊,圖文並茂,辦得特別漂亮。其中,王加根寫的散文《晨霧》最為引人注目,經常可以看到學生們在這篇千字文前面駐足閱讀,凝神觀看。看著看著,大家就有可能指指點點,議論紛紛,評頭品足,甚至情緒激動,聽說,還有人看得淚流滿面。

這篇文章的文字是非常樸實的,但大家普遍覺得內涵豐富,寓意深刻,並且對此作了各種各樣非同凡響的解讀。其實,王加根寫這篇文章的時候,並沒有想得那麼複雜,很多觀點都是讀者們自己揣摩和挖掘出來的。學校牆報徵稿時,王加根正在鄂東北地質大隊子弟學校實習。是前去看望他的方紅梅和馬靜,告訴他學校要辦專刊,他才把好幾個月前寫的這篇文章,托兩位女生帶回學校,交給了專刊編輯。

特別神奇的是,這篇文章提出的很多觀點,居然印證了其後發生的一些事情,而且吻合得天衣無縫,讓人讀起來回味無窮。以至於大家都認為他寫這篇文章時別有用心。

王加根解釋不清楚,也懶得去解釋。不過,他自己私下裡也感到奇怪,怎麼會一語成讖?未必,這就是人們通常所說的命中注定?

因為這篇文章,王加根又成了孝天縣師範學校的焦點人物。

池中月執意把她高中時的語文老師介紹給王加根,宣稱那位語文老師在文學方面的造詣很深,發表過不少文章。

王加根推說自己正準備畢業考試,沒有時間和精力考慮寫作方面的事情。結果,池中月把那位文學造詣很深的語文老師帶到了他面前。當時王加根剛吃完晚飯,坐在教室里等方紅梅,準備和她一起出去散步。池中月示意那位語文老師坐在她的位子上,又讓王加根把他的作品拿出來給語文老師看一看。

王加根有點兒猶豫。

池中月馬上激將道:「怎麼?怕別人抄襲你的構思?」

王加根只得從屜斗里拿出一篇剛完成的習作,交給文學前輩。

文學前輩攤開王加根的習作,一目十行地瀏覽了一遍,接著就開始侃侃而談。一二三四地肯定成績,又第一第二第三地指出缺點。然後,從主題思想的確定、整體結構的布局、語言文字的特色、人物形象的刻畫、心理活動的描寫、外部環境的烘托諸多方面提出了修改意見。他旁徵博引,循循善誘,苦口婆心,誨人不倦,說得頭頭是道,講得唾沫四濺。直到方紅梅來到教室,在座位上坐了好半天,文學前輩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方紅梅後來又起身往教室外面走。王加根真想打斷前輩的發言,攆過去向心上人解釋,又覺得這樣不太禮貌,還是耐著性子繼續聽講。

文學前輩談興正濃,王加根卻一句也沒有聽進去。

他腦子裡亂成一團麻,哪兒還有心思聽什麼修改意見啊!他甚至有些厭煩了,開始討厭這樣一個羅哩啰嗦的男人了。終於等到這個人把該講的大道理講得差不多了,準備鳴金收兵的時候,池中月又提出要欣賞一下這位語文老師發表的作品。

語文老師從隨身帶著的小提袋裡拿出一個A3白紙訂成的大本子,攤在桌面上一頁頁地往後翻。裡面收集了他在報刊上發表的所有作品。都是從報紙或者雜誌上把他的署名文章裁剪下來,很用心地粘貼在白紙上,然後在這些「豆腐塊」下面註明發表的時間和採用報刊的名稱。

王加根來不及拜讀作品原文,只是簡單的瀏覽了一下文章標題。他發現這些作品基本上都是通訊報道,而且以簡短消息為主。能夠稱之為文學作品的,只有發表在孝天縣文化館內部刊物上的一首詩歌和一篇小品文。

這次「被教育」,讓王加根懊惱不已。他還因此與紅梅產生了一點兒小誤會,兩人鬧了一次小矛盾。事後費了好多口舌解釋,方紅梅才噘著嘴巴原諒了他。

這事過去沒幾天,班主任兼干舅舅湯正源又穿針引線,介紹王加根認識了孝天縣師範學校的「文學泰斗」熊老師。

熊老師主動邀請王加根散步。兩人一起從學校大門口出發,邊走邊聊,一直走到花園大橋頭,然後又從大橋頭邊聊邊走,最後回到縣師範學校。沿路基本上都是熊老師在講,王加根在聽,所談的內容全部是文學創作——他又「被教育了一回」。

熊老師最後謙虛地總結道,雖然自己至今還沒有在公開發行的報刊上發表過文學作品,但他會堅持不懈地寫下去。他堅信,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只要有付出,終會有回報。

又過了幾天,也是在晚飯之後的薄暮時分,王加根在去教室晚自習的路上,被一位面相看起來有點兒熟、但叫不上名字的同學攔住了。

「八0三班的王加根是吧?」那位同學問,緊接著自我介紹,「我是八零二班的塗勇。糊裡糊塗的塗,勇往直前的勇。」

王加根差點兒笑出聲來,覺得這個同學挺幽默的。

塗勇說,想找王加根聊一聊,與他商量件小事情。

王加根跟隨著這位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同學,走上了學校教學樓的樓頂平台。平台上除了他倆之外,再沒有其他人。塗勇首先客套地恭維了王加根兩句,然後進入正題,談起了他找王加根的真實目的。

塗勇說,他想在孝天縣師範學校發起成立一個文學社,名稱暫定為文學輔助會,希望得到王加根的支持和響應。

談起組建文學社的初衷,塗勇顯得有些激動。他用極其惋惜的口吻悲觀地宣稱,現在的黨組織、團組織基本上處於癱瘓狀態,實際上已經名存實亡了。因此,必須建立一個強有力的組織取而代之。文學輔助會以文學創作為基礎,主要還是研究社會問題。參加這個組織的人完全自願,但必須是對當前的社會問題有深入思考的。簡單地講,就是看不慣生活中的一些人和事,對現實確實有不滿情緒,并力圖有所改變。

王加根聽到這兒,立刻警覺起來。

說實話,他對政治方面的事情向來不怎麼熱心。總覺得自己年齡尚小,思想不夠成熟,對社會了解不多,稀里糊塗地去參與政治,風險比較大,容易犯錯誤。因此,他很明確地拒絕了塗勇。

接二連三地「被教育」和「被邀請」,讓王加根不勝其煩。

距畢業考試只剩下一個多月時間。他既要忙複習,又要談戀愛,已經夠亂的了。他不願意這個時候被別人所打擾。更何況,來找他的都是一些自以為是的傢伙。除了佔用他的時間外,根本就起不到任何幫助作用。不過,他有時也會因為自己被這麼多人「在乎」而驕傲。這一方面說明他長大了,在別人眼裡已經不是一個小孩子。另一方面,說明他在成人的隊伍里有一定的「份量」。驕傲也好,煩惱也好,他最終的願望,還是不要被打攪。

可事情往往又不能如人所願。

這不,白沙鋪的大舅白大貨也來找他了。

白大貨是在湯正源的帶領下,找到王加根的宿舍的。他們小時候是一個生產隊的,曾經在一起勞動和生活過,因此比較熟悉。

白大貨來找他外甥王加根,有兩件事情。一是想借用王加根的手錶。他下個禮拜要參加民辦教師轉公辦教師考試,不湊巧的是,他的手錶在這個關鍵時候壞了。找了好幾個熟人都沒有修好,給生人修他又不放心。主要是怕別人用質量差的零件,把質量好的零件換走了。如今這種偷梁換柱的修表匠可不少,而且主要靠這種手法賺錢。白大貨只得暫時把壞手錶放在家裡,等考試完了之後,到花園鎮去盯著別人修理。二是想讓王加根幫他猜一猜這次考試的作文題目,同時為他寫幾篇「範文」。白大貨是教數學的,寫文章不行。他不想語文這一科丟分太多,決心花點兒功夫,把王加根寫的「範文」背下來。

藉手表當然沒問題,但猜作文題和寫「範文」的事情,確實把王加根給難住了。他又不參與出卷子,怎麼知道別人出什麼作文題目呢?但白大貨又眼巴巴地指望著他,他實在不忍心拒絕。

王加根只得答應說,這幾天自己好好想想,弄好之後,星期天再送到白沙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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