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私定終身

第7章 私定終身

孝天縣師範學校附屬小學是為學校教師子女開辦的。

因為五里棚離花園鎮比較遠,送孩子去鎮上讀書不方便,附近的農村民辦小學教學質量又太差,孝天縣師範學校乾脆自己辦了個附小。既解決了教師子女上學難的問題,又可以把附小作為教學實驗基地,安排即將畢業的學生在這裡實習。

縣師範附小與女生宿舍是連在一起的。紅磚瓦房,兩間教室,一間辦公室,一間舞蹈音樂室,總共只有二十幾個學生,三個教師。

自從干舅媽劉老師為王加根打開方便之門,他幾乎每天晚上都會到附小辦公室看書或者寫作。他享受的這一特權,很快就引起了同住一排校舍的女生們的注意。

這天快下晚自習的時候,池中月不知有什麼事情提前離開了教室。方紅梅來到了王加根的身邊,遞給他一大一小兩粒紐扣。說是上次給他涮衣服時,發現他的上衣和褲子各缺少一粒扣子,就幫他找了兩顆,按說大小應該差不多。

王加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收下了紐扣。

「還有一件事。呆會兒我也想去附小辦公室看書,不知會不會影響到你?」方紅梅試探地問。

「沒問題。你來吧!」王加根說不出心裡有多高興。

這天晚上,附小辦公室就有了一男一女兩個學生。他們各自看了一會兒書,就忍不住攀談起來。

「近段過得怎麼樣?心情還好吧?」王加根率先發問。

方紅梅回答說:「挺好的呀!除了畢業考試和畢業分配的事情,其他的什麼都不用想。思想一單純,人也覺得輕鬆了許多,心情也暢快起來了。」

王加根遲疑片刻,接著又問:「你與周哲凡之間的關係呢?」

「斷了!這事徹底翻篇兒了。」方紅梅輕鬆而又快樂地說,「我與他現在只是普通朋友關係。」

「你們走到這一步,是不是因為我?」

「不。這事跟你沒關係。我對他本來就沒有感覺,兩人之間一直存在矛盾,分開是遲早的事情。你那天的表白,只是堅定了我這樣做的決心和信心,可以算作是催化劑吧!」

「那麼,你們還有沒有破鏡重圓的可能?」

「絕對不可能!」

王加根沉默了一會兒。又挑起話頭:「你想不想知道湯老師那天因為什麼事找我?」

方紅梅抬起頭,直視著他問:「什麼事?」

王加根於是把他去湯正源家裡的情況,以及他因為戀愛與母親白素珍之間產生的矛盾,一五一十地和盤托出。

方紅梅的臉上一下子晴轉多雲,情緒低沉下來。

恰在此時,突然停電了。王加根於是點燃之前準備好的蠟燭,倒了幾滴蠟油在桌子上,把蠟燭栽在上面。

方紅梅望著昏黃的燭光,沉默了許久,才用悲觀失望甚至有些鬱悶的語氣對王加根說:「你媽講的也許有道理。你將來肯定會遇到比我更好的伴侶。」

「紅梅,別這樣講!」王加根情緒突然激動起來,「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意味著我一定會聽我母親的。說實話,我還是希望我們……」

「希望我們怎樣?」方紅梅見他不繼續往下說,急切地催問。

王加根低下頭,用微弱的聲音回答:「還是希望我們能夠走到一起。」

方紅梅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心突突亂跳。不過,她很快又強迫自己鎮靜下來,提醒王加根:「可你媽說,如果你找一個年齡比你大的女朋友,

就要與你斷絕母子關係呢。」

「我媽只是那樣說,肯定不會那麼做。我了解我媽,她是刀子嘴豆腐心,其實她人還是挺好的。」王加根非常肯定地說,「何況,戀愛是我自己的事情。就算我媽反對,只要我堅持,她也無可奈何。」

「如果是那樣,」方紅梅垂下頭,雙手捻著發梢兒,羞答答地提議,「我們就把關係定下來唄。」

王加根欣喜若狂,眼睛里放射出激動的光芒:「定下來!我們應該成為比姐弟更親近的人……」

他語塞了,竟然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意思。看了那麼多文學名著,寫起小說來洋洋洒洒,這個時候卻笨口拙舌了。

「終身相伴,相親相愛,直到地老天荒。」方紅梅含情脈脈地提示。

「不離不棄,白頭偕老,海枯石爛不變心。」

……

接下來的海誓山盟聽起來有點兒傻,在這兒就不現場直播了。

「加根,我看你還是挺講孝心的。要是你媽堅決反對我們在一起,你會不會動搖呢?」方紅梅對此仍然不放心。

「不會!決不會!我非你不娶,不會喜歡其他的女孩兒了。」王加根信誓旦旦,繼續安撫方紅梅,「我媽並不了解你,又沒見過你,只是從我信中的介紹,對你產生了誤解。只要我們耐心地向她解釋,當面與她溝通,她肯定會改變對你的看法的。我一點兒也不擔心我媽,倒是擔心你將來會後悔。不說別的,跟我好,你肯定不可能到孝天城工作。我沒有周哲凡和他爸那麼大的能耐。」

方紅梅又反過來安慰王加根:「這個你放心。我從來就沒有想過分配到孝天城,連花園鎮也沒有奢望過。能分到這兩個地方的,都是有關係、有路子、有背景、有後台的同學。我們這些人,什麼門路也沒有,不可能有這樣的幸運。我更不會把婚姻當作籌碼,以犧牲自己的幸福為交換條件,讓別人把我安排到孝天城。我早就做好了去鄉下的準備,隨便到哪所農村學校教書都行。只要擁有你,只要我們心心相印,放棄全世界,我都不後悔!」

「即使分配到鄉下,我們恐怕也難得分配到一塊兒呢!」王加根繼續作最壞的推測。

「只要你始終如一,我是不會變的。」

「問題是,不在一個公社,不在一所學校,我們就不可能天天見面了。」

方紅梅俏皮地說:「上班后領到工資,我就去買一輛自行車。」

「天天往我這兒跑?」王加根調侃。

「不說天天,每周至少去你那兒一次。」

王加根憨憨地笑了,內心裡真如喝了蜂蜜一般甜。他又問:「紅梅,你相信我將來能夠寫出一點兒名堂來嗎?」

「肯定能!我還要當好你的賢內助。你專心專意搞寫作,家務事我全包了。要是我們能夠分配到一所學校,我就和你承包一個班。我幫你把課都上了,你抽出時間寫小說。我還要把字練好,將來幫你抄稿子。」

「到時候我們買一台打字機,你學會打字就行了。抄稿子多辛苦啊!你就給我當打字員。」王加根說。

兩個被愛情之火燒得體無完膚的年輕人,滿懷激情地憧憬著美好的未來。當時他們完全沒有想到,將來會有電腦這種神奇的東西。

牆上的電子鐘不聲不響地走著。時針已經指向了十二點——新的一天開始了。

方紅梅抬眼望著王加根,突然問:「你冷不冷?」

王加根伸出自己的右手。方紅梅也伸出她的右手。兩隻手緊緊地握在了一起。方紅梅側過身子,吹滅了蠟燭,同時把另一隻手伸過去。王加根也伸出了自己的另一隻手。握在一起的兩隻手就變成了兩雙手。他們緊緊地握著,好長時間沒有鬆開。

兩雙年輕的手不停地抖動著——手掌如同被燒紅的鐵烙過一般。他們的身子也不停地顫抖。王加根挪動椅子,緊挨著方紅梅坐下。方紅梅的頭就倒在了王加根的肩上,兩張滾燙的臉龐親昵地貼在了一起。這樣依偎著坐了足有半個鐘頭,他們才不約而同地站起身,緊緊地擁抱在一起……

有了這次瘋狂而又甜蜜的約會,王加根和方紅梅如同脫胎換骨,精神面貌煥然一新。爾後的校園生活,完全被愛情的潮水所湮沒。

早讀時間,王加根通常會去校園外面的小山上學英語。手裡拿著小收音機,聽陳琳主編的《廣播電視英語講座》,或者背單詞,讀課文。普學班沒有開英語課,因為他記掛著師範畢業后重新參加高考,所以一直堅持自學英語。

每當他嘰哩哇啦地邊走邊讀的時候,往往會與方紅梅不期而遇。

兩人私定終身之後,方紅梅也開始收聽英語廣播講座了。每天早晨,只要在教室里看不到王加根,她心裡就像缺少點兒什麼,就會不由自主地去校園外面的小樹林。打著學英語的幌子,實際上是到處尋找她的心上人。只要與王加根單獨相處,她就纏著王加根教她讀課文,用蹩腳的英語與王加根對話。雖然相互克制著沒有談情說愛,兩人還是感到快樂無比。

白天坐在教室里,他們裝作一本正經的樣子,心思卻無時無刻不在對方的身上。有時實在憋得不行了,就借筆墨傾訴衷腸,寫一封啰里啰嗦的情書,夾在一本書裡面送給對方,或者趁教室里沒人時,偷偷地塞進對方的屜斗。嗨,從早到晚坐在一間教室里,也不知他們怎麼有那麼多的話要說。

晚自習是最難捱的。從上自習開始,他們就盼望著下自習。那兩個小時如同兩個世紀一般漫長,急得他們坐立不安,心裡發慌、頭上冒汗啊!下自習的鈴聲一響,他們就會趕緊收拾東西,鎖好屜斗,急不可耐地離開教室。王加根去找劉老師拿鑰匙。方紅梅則回到女生宿舍,時不時出門看看附小辦公室的燈亮了沒有。一旦那裡有了亮光,她就會穿過宿舍門前那條長長的走廊,溜進那間甜蜜的小屋子。

也有拿不到鑰匙的時候。比方,湯正源一家人有事外出了,或者說不出什麼原因,劉老師家大門緊閉,怎麼敲怎麼喊都沒有人回應。

進不了附小辦公室,他們就會在夜色中一前一後地走出師範學校的大門,到校園外面的小樹林里去約會。不過,這種約會的時間不能太久。學校大門晚上十點鐘上鎖,他們必須在鎖門之前趕回校園。

有一次,由於粘乎的時間有點兒長,兩人緊趕慢趕,氣喘吁吁地跑到學校大門口時,鐵柵門還是鎖上了。又不敢喊門,十點之後進校園的學生,是必須逐一登記的。如果那樣的話,等於不打自招,第二天就會鬧得滿城風雨。附近又沒有旅社。再說,就算有旅社,他們也沒有膽量去開房。而且,身上也沒帶錢啊。

那就只有翻牆。

這種辦法確實有不少學生嘗試過,但風險比較大——不是每個人都有飛檐走壁的本領。孝天縣師範學校的圍牆少說也有三米高,沿著圍牆外面尋找,運氣好的話,可能找到一棵緊挨著牆體的大樹。順著樹榦往上爬,到達圍牆的頂端應該沒多大難度,最大的問題是,如何下去。圍牆裡面的情況一抹黑,不可能那麼巧,同樣有一棵緊挨牆體的樹等著他們。牆頂面很窄,而且埋有玻璃茬子,根本不可能在上面行走。手也難得在上面抓牢。直接往下跳,則有可能摔成骨折,弄不好,還搞個半身不遂。

方紅梅和王加根缺乏那種冒險精神和勇氣。萬般無奈,他們只能選擇在學校外面的五里棚山上過夜。兩人重新回到剛才纏綿過的松樹林,找了個相對隱蔽的小土坑。他們脫掉外套墊在地上,相擁著坐在衣服上,準備這樣呆到天亮。

好在是春夏之交,-又天氣晴好,不然是很難實施這套方案的。

他們屏氣凝神地坐定,正打算閉上眼睛開啟睡眠模式時,樹林里的野蚊子開始向他們襲擊,地上的黑螞蟻也伺機朝他們進攻。他們不得不站起身來,與這些討厭的傢伙們搏鬥。結果,整個晚上兩人都沒怎麼睡,而且渾身上下滿是幸福的紅疙瘩。

第二天早晨,估計學校大門已經打開,他們又一前一後,拉開百十來米的距離,狼狽不堪地回到校園。

那天晚上,恰遇學生會值日生突擊檢查,發現男生宿舍里少了王加根,女生宿舍里少了方紅梅——兩人同時受到通報批評。

這樣一來,他們隱蔽的「地下活動」就露出了馬腳,讓嗅覺靈敏的同學們抓到了把柄。

當班上多情的男生們預感到他們心中的女神已經「名花有主」時,內心的失落和憤怒是不言而喻的。王加根不務正業地自學英語的行為,首當其衝成為他們抨擊的口實。

「學什麼英語!他就是裝腔作勢,表明自己畢業后準備重新參加高考,以此博取女生的好感。」

「說是練習英語對話,找個男生不行么?我們班自學英語的男生大有人在。他為什麼非要找一個女生當陪練?黃鼠狼給小雞拜年——沒安好心!」

??

這些憤怒的男學生都盼望著王加根的醜惡行跡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受到學校的嚴厲處分。但是,他們這樣想的時候,又擔心他們心目中的女神方紅梅受到連累。

事情怎麼會發展到現在這個地步呢?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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