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一個不知從何說起的故事，一曲斷弦的禮樂，一場崩落的夢，一章終盡的起始。」

……

失去歸所的少年倚在殘瓦之下，身著襤褸的白衣，白色長發凌亂地掛在肩上，一柄銀色長劍將其穿喉，死死釘在泥磚堆砌的高牆上，暗紅色的血跡還未完全乾涸。

零亂的銀絲基本蓋住了臉。碎發之下的容顏是一種驚心動魄的美，銀白的眼瞳中卻沒有一絲溫度。

這種「美」不是任何活物能夠比擬的，完美得如同造物主親手悉心雕刻的人偶。

一動不動。彷彿真的是一具人偶。

突兀的暗紅色蔓延在這純白的孩子上，猩紅的血漬浸染了層層衣襟。

餘暉又落下半截，穹頂邊際烏黑壓抑雲層暈起一片昏黃，已近暮色日輪為牆上蒼白無色的少年添上幾筆韻彩。

遠處樹立的戰旗被荒火燃盡，灘涂戈壁已化作無法被辨認究竟是血塗還日暮的混濁顏色。

早已死去的古樹的枯枝上，一對暫落的寒鴉比翼而飛，在空中逐漸縮成兩點黑影而逐漸遠去。

繁榮不再，此地依然化作一座死城。

……

「不該就此完結的……」黑影蹲在少年身前，伸手輕輕撫摸著他的臉。眯成縫的一對金色重瞳細細端詳著少年的面容，眼中滿是複雜的神情，或是期待，或是責怪，或是悲哀……他不知該如何面對這樣的重逢。

倘若他早點歸來，是否還會淪為如此……？是否還能稍稍左右一下戰局……？但這可是「偽物」們爭奪權柄的廝殺，他若是參與，或許也只是白白送命淪為沙場荒魂。

如今再如何祈禱，也不過是一場虛妄。

他曾是那樣期許著，期許著再度相逢的那一天。

……不！不應該！不應該啊……！！！結局、他的結局，絕不應該是這樣的啊！！！

但……如今黑影卻只能以略微顫抖的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這餘溫淡去的臉頰，與其額頭相貼，輕輕舔舐著少年臉頰上早已乾涸的血漬。

被世界萬千生靈所憐愛的純白色少年，卻就此倒在所謂「正義」的鐵蹄之下。

聆取願望而生的「願望」，縱使臨終，也不會有誰聽見他的祈願……真是諷刺。

那些自詡的「正義」，那些高高在上的旁觀者，依仗著奪來的力量，屠戮著他們自以為的「惡」。

但大家尋求的，僅僅只是一處安身之所……何錯之有呢？

正義是什麼呢？太可笑了。

「不認同……我絕不認同……」黑影死死咬著牙，口中甚至析出鮮血從嘴角溢出。

他不知應如何宣洩怒火，五指深深扣進石牆的牆面，裂縫隨著他的愈發用力不斷擴散著，呈現出蛛網狀，他歇斯底里地低吼：「憑什麼……憑什麼！！！這種結局，我絕不認同！！！」

「……既然不能遵守……那麼當初的約定還有什麼意義？」他抬起頭，稚嫩卻顯得幾分清秀的臉頰被他自己弄得亂糟糟的，鑲著妖異金色重瞳的眼眶不斷滾落出大滴大滴的淚珠，他與那雙早已失了溫度的銀瞳對視著，仍在期待著回答，仍在期待著斥責。

再多看他一眼也好啊……就算是不屑，就算是鄙夷……

他明白，如今的自己沾染了太多的業。

但為了他的在這個世間唯一的希望，一切都值得，都值得啊！！！

但為什麼會這樣呢？

不能保護重要之人的黑影只感到此時的自己是有多麼無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失心瘋地狂笑著，一次又一次捶打著早已殘破不堪的斷牆，直到自己的右手鮮血淋漓。

黑影顫抖地收回了深深嵌入殘垣中的手，斷牆一瞬之間崩裂倒塌。他小心翼翼地為懷中無色的人偶擋下落石，輕輕拔出深深插入其脖頸的長劍，與其緊緊相擁。

他若賭氣的孩子般，蜷縮在這具已然僵硬的人形懷中闔上雙眼，回味曾經的夢。

但人形沒有再像曾經那般，輕柔予他以撫摸與溫暖。

點點細雪悄然落下，一曲無聲的哀歌，一段無字的悼詞，一場溫柔清洗一切的終幕之鎮魂曲。

或許一切都將永久被封存於冰雪之下，不會有誰再度見證這裡曾經的輝煌，更不會有誰能再度聆聽此地哀思的篇章。

哀寂的殘城逐漸洗去濁紅，將重歸為一張未染筆墨的白紙。

……

縱使落雪逐漸埋沒身形，他也不為所動。

或許就這樣相守相伴，在這片逐漸染上純白的世界中沉沉睡去，也還不錯吧……

他不想，再也不想孤身一人了。

唯一不曾將自己當做異類的存在，也消逝離去，不如就這樣……

反正自己什麼都做不到。

反正什麼都已無法挽回。

時光不能倒流，因為這就是既定的法則。他深知。

法則……

他猛然驚醒，抖落了身上的積雪，大口喘息著，口中水霧蒸騰而出。金色的重瞳狠狠瞪大，在雪景中隱隱閃著光，格外顯眼。

他為了保持清醒，抬起了被凍得紫紅還在顫抖的手臂，狠狠下了一口。

虎牙刺破了纖細被凍得紫紅的手臂，松嘴后留下四粒晶瑩的血珠。他喘著粗氣，吞吐著氤氳白霧，腥甜的氣息仍回蕩在自己的口腔與味蕾……

這一切，是否又是「祂們」的遊戲？而他自己，卻在這場愚戲的舞台上連個角色都不算……

真是可惡……又可悲呢。

事已至此，他還會讓這場遊戲順利進行，讓「祂們」安穩享樂嗎？

真是可笑。

不如就掀翻這張該死的棋盤。

他要，他必須要越過重重桎梏，抵達高天之上的「彼岸」，將那些袖手旁觀高高在上的所謂「觀賞者」們，一個、一個，拖下祂們的王座，踏碎其所謂的崇高與尊嚴……

然後將其盡數，咬、殺、殆、盡。

縱使萬劫不復。

縱使道路堆疊枯骨。

縱使罪障積累成淵……

他在所不惜。

他是惡獸，將獠牙伸向所謂神祇的惡獸。

或許碰觸到法則的路途會過於漫長，不過他最不缺的，也是時間……這是，少年曾經給予他，名為「約定」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