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死斗

陸東鳴站在戰略主控室的半環形舷窗前，凝望著遠方漸漸逼近的黑色狂潮，他將雙手背向身後，嘗試讓自己挺立胸膛，但恐懼仍舊在漸漸腐蝕他的心智，讓他難以正常思考。

儘管在這種環境下，正常思考早就失去了意義。

「指揮官，我們該怎麼做？」這是半小時內，副官第四次對他問道。

「誓死抵抗，絕不後退！繼續向地球傳送信息。」陸東鳴還是那句回答。

各連隊艦體發出無數震耳欲聾的警報，陣控雷達的三維全息顯示器上顯示一大團紅色正在向他們逼近，那不是一個敵人，將那一大團紅點繼續放大，就能看到那是密密麻麻的敵人！

生死存亡的戰爭一觸即發，雙方之間的距離已經不足十萬公里，在面對前兩支偵察部隊時，他們放肆且突兀地出現在他們的面前。

而此刻，全軍上下都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再近一刻，敵方就能到達射徑範圍之內，即使此刻他們無法憑藉肉眼觀測到。

但憑藉超高速的飛行，接近他們的時間只需要用秒來計算。

以祂們領先人類文明一個層次的科技計算，此刻全艦隊群早已進入了敵方的射徑範圍。

主動攻擊，可以，但沒有必要。

能被獅群包圍的獵物，從來就不是因為傲慢，而是弱小。

陸東鳴閉上眼睛，在這生命最後的幾分鐘內，他不願意再提心弔膽地思考著如何應對敵人，他命令副官向遙遠的地球釋放電磁信號。

「接通地面指揮中心，我方偵察戰鬥艦群已無法返航！同胞們珍重！」

此刻，無論是地面上亦或是偵察戰鬥艦群所有人都沉下心思，既不說話，也不活動，他們在等待著敵方的靠近。

他們在等待著向敵人發起最後的衝鋒。

軍人，從來只有奮力戰死，沒有提前放棄任人宰割。

關山在希爾斯雲-張騫基地的駐所內，他醉醺醺地看著傳送回來的畫面，臉頰緋紅，輕輕搖晃著鐵皮酒瓶。

那是場無聲的畫面，電磁波送回來的影像沒有聲音，搖晃的酒瓶也沒有聲音。

只有他沉默良久，最後落寞盯著瓶子，嘴裡嘀咕著：「沒了？真可惜……」

……

「什麼也不要想，什麼也不要看，先回去吧。」

李清都看著眼前時刻關心著前線戰情，好幾日不合眼的太空軍將領，低聲提醒他。

「我想最後再看看……」

被推著的張青雲不停地回頭，他的眼眶泛紅，雙腿在抖。

「沒有意義，回去吧，我在看著。」

……

陸東鳴從來沒感覺過這短短的幾分鐘會如此漫長，漫長到他點燃了一根煙，直到它燃燒殆盡。

有多久沒抽過這樣的老式香煙了？他布滿胡茬的嘴角笑了笑，大概從老婆離世時，被囑咐戒煙后就再也沒抽過了。

他習慣了電子煙的微醺，竟然被這樣的香煙輕輕嗆到。

時間到了，敵方越過了他們的射徑紅線。

「不要猶豫！開火！」

陸東鳴一聲怒吼，三十年的怨氣在這一刻被全部宣洩。三十年，他的妻子過世已經整整三十年了。

再過幾分鐘，再過幾分鐘，他就能再次見到他朝思暮想的親人。

滴滴答答的指揮與命令聲響了起來，龐大的艦隊開始拔錨。

遠處，智能無人機群閃電般的身影自戰列巡洋艦的空倉上一掠而起……

電閃，

雷鳴，狂風席捲。星海中的艦隊漆黑無比，恍若從地獄之門入侵人間的魔鬼，散發著毀滅的氣息。

驅逐艦尖利的艦首踏星碎辰，太空預警機在艦隊上空盤旋，「嗡嗡」鳴叫的陣控雷達發射出一道道肉眼不可見耳聽不可聞的電磁波，牢牢監視著肉眼不可見的遙遠敵人。

離子炮、質子武器、粒子束武器等等一系列被一股腦宣洩而出，它們鎖定著看不見的深空。

即使他們都知道，這樣的武器根本無法貫穿敵軍的集合力場。

在他們一輪又一輪的傾瀉中，他們終於迎來了短暫的火力疲憊，武器、無人機的攻擊逐漸變緩，而這也提醒了敵人該輪到祂們出牌了。

一道宏大的光束迎面襲來，預警機頓時錚錚作響，它直撲人類的主力艦隊。

「緊急規避！」「緊急規避！」

主力航母星艦的電磁輻射量子發動機瘋狂地咆哮著，為了讓光子源獲得更足夠的光壓，從而航母快速轉彎，溫度已經遠遠超過了250000K。

亨利·科萬斯知道，這沒用。

即使他只是主力戰鬥群護衛艦上一個小小的神經元操作員，此刻他已經盡全力增大了力場護盾的功耗。

亨利·科萬斯知道，這沒用。

陸東鳴再次從衣袋裡摸出了仿古的銀質打火機，輕輕一按，明亮的火苗竄了出來。

敵人用極其羞辱的方式，向他們用出了古早的工質導彈，這是人類早已淘汰數百年的海軍編製會用出的武器。

亨利·科萬斯和陸東鳴都無可奈何地笑了笑。

年逾六十的偵察戰鬥艦群指揮官慢慢地將打火機湊近了嘴中的香煙，點燃了它。

在這個人類平均壽命高達兩百歲的世界，他不算老。

從來都不會使用密集陣近防武器系統吐出了怒焰，他們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星際戰爭會有一天被以這樣的方式羞辱。

近防渦輪激光炮的光焰灑遍宇宙，終是無奈地暗淡下去，炸出了令人惋惜的焰花。

閃耀的光束呼嘯著襲來，順著中央指揮部狠狠地穿入，星艦航母的合金龍骨扭曲斷裂，發出了震人心肺的恐怖聲響。

陸東鳴吸了一口香煙，緩緩吐出了最後一個煙圈。

短延引信引爆了工質導彈戰鬥部，順勢引爆了運輸艦下方搭載的上萬噸武器裝備，耀眼的光芒從其餘星艦艦體巨大的破洞中亮起，橫掃過密密麻麻的無人機群，撲向了這人類向文明戰爭中派遣的第一支偵察戰鬥艦群。

他們被以一種極度羞辱的方式打敗了，祂們極度蔑視，無比自信。

或許我不該來這兒……亨利注視著升騰的爆炸，微笑了一下。

熾熱的火焰吞沒了艦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