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歸人
灰濛濛的天空包圍了這一群人,空氣很粘稠,連灰塵也變得沉重,窸窣的腳步聲扼住了他的喉嚨,似乎他與這個世界分開了。
太空軍軍委為了緬懷烈士,特意邀請了英雄家屬等人參加烈士們的追悼會。李清都輕輕走到一個穿著黑西裝的小小男孩身邊,那是亨利·科萬斯的遺孤。
「你的父親是英雄,他們都是。難受的話,就哭出來。」
他輕輕蹲在男孩身前,他的身子在抖,眉頭在蹙,李清都輕輕安撫著他,他看到了男孩的眼眶中始終有一抹淚光,他正想去替他抹去,但見男孩輕輕抽泣鼻子,扭過頭將點點淚花抹去。
「我答應過我爸,我不哭。」
貝爾法斯特剛剛下過淅瀝小雨,烏雲還未散去,濕漉漉的草坪沾濕了男孩的褲腳,他有些不舍,這是他父親為他買的第一件西裝,也是他第一次穿上。
李清都的臉上看不出悲喜,但他很莊重地將男孩扛在肩頭,他用衣角輕輕擦拭著男孩的褲腿。
「衣服很貴,一定要好好留著。」
「我爸會在天上看我嗎?」
男孩坐在他的肩頭,神情落寞。
李清都看著遠方隆重的追悼儀式,來賓皆穿著莊重的黑色西裝,胸口系著白色領花,追悼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會的,英雄是不會死的,到了晚上,你看天上每一個亮起來的星星,那都是你父親踏足過的地方,那裡都有你父親留下的痕迹,他們會永遠和那些星星一起守望著你。」
「走吧,馬上開始了。」
張青雲走來,他輕輕撫慰著男孩的身子,適時提醒道,李清都看到,他的白髮更加濃密了。
周圍都是黑色衣服,花圈圍繞著英雄們的靈柩,裡面放著的是他們的衣冠,鮮花環繞逝者。
李清都在迎賓的帶領下走近了英雄們的靈柩前,緩緩將男孩放下,他們三人面對逝者慢慢鞠過躬,然後又繼續逆時針環繞逝者轉了兩圈。
接著,哭的找不著調兒的主持人到場了,她強忍著情緒,宣讀著追悼儀式的開始。
「尊敬的各位親朋,各位來賓……」
主持人的話語開始在追悼會現場響起,緩緩葬禮樂團開始奏起哀樂,眾人在主持人的指示下低下頭,為英雄默哀。
接著,到了張青雲元帥為烈士們致悼詞,只見他面露悲痛,緩緩走上前去,他沒有拿著早已備用的手稿。
而是選擇講起了曾經他和英雄們共事的情景,講起了他們曾經浴血奮戰的友情,在最後他表達了對犧牲英雄們最真摯的緬懷之情。
終於,悼詞結束了,親屬們的哭泣再也無法忍住,如同決堤般嚎啕大哭。
李清都攥著男孩的手,他很想讓男孩也放肆地大哭一場釋放情緒,他們看著悲傷的英雄親屬們,即使男孩此刻也在噙著淚水,但他始終沒有哭出來。
沉痛,抑制不住的悲傷,化作淚水和嚎啕大哭,李清都看著那崩潰的婦人,那又是誰的妻子呢?許多人來勸慰她不要哭,但是這個誰也忍不住,她一個一米七八的女漢子竟哭成了淚人,彎腰屈膝扶棺材且無力捶胸頓足。
難得一改頹廢模樣的關山走向李清都,今日,他來參加老友的追悼會,翻出了那早已塵封多年的舊西裝,許久未收拾的頭髮和胡茬也被剃的乾淨,看起來也算精神了許多。
「我本來來不了的。」
李清都看著和自己說話的來者,他並不認識關山,
但從氣質看來也是一位在如今在前線駐軍的軍人。
「你不認識我很正常,但我知道你,要拯救世界的英雄,我們一塊走走吧。」
李清都回頭看了看張青雲,拍了拍男孩的頭,將他交由張青雲幫忙照料。
剛剛下過一場雨,淅淅瀝瀝的雨聲似乎還在耳邊澎湃,長滿了青草的小路,被這場春雨凌亂了泥濘,路邊草尖上的露珠閃爍著晶瑩,剔透在雨後的晨光里。
泥濘中的腳印里,前行的步履蟄伏生命的律動,可是早行人留給春晨的信息?
「你說,這世界上到底有什麼東西去值得你拼了命去保護呢?」
泥濘的小路上,只有緩步行走的關山以及緊跟身後的李清都二人。
「我不知道,以前我只覺得在我力所能及的範圍內,我的確願意去拯救這個殘存的世界。但是我害怕,並不是害怕死亡,我只是害怕自己到死仍舊像個痴兒,我曾經無比渴望宇宙的終極真理……」
李清都語氣有些急促,而關山也適時地回頭,意猶未盡地看著他。
「直到七百年前……我遇見了一個重新教我定義生命的意義的人,於是我開始在這兩種追求中掙扎。後來,在有一瞬間的蘇醒中,我發現我忘了我自己是誰,我不明白千年過去的我……還真的是我嗎?」
關山笑了笑,駐足看向薄霧籠蓋的貝爾法斯特,地球上的人們追求慢生活,所以這座繁華的城市格外充滿了情調。
「我叫關山,追悼會上祭奠的那位指揮官是我發小,他和你一樣,一樣……迷惘?」
李清都看著遠處的霧。
「不過他和你上千年的迷惘不一樣,他只在這樣的迷霧中迷失了三十年,在無數次的對救贖派作戰中,他失去了很多戰友,而他的妻子又在三十年前遭遇了難產,按理說科技如此發達的時代,難產是個小問題,但的確是在那一天,他沒有了妻兒。」
「看著親人逐漸的逝去,留下自己一個人在這樣的霧裡苦尋,的確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但他很幸運,在半個月前,我覺得他找回了自我。」
愛爾蘭島的拉干河河口,這裡是共同體的重要海上港口之一,也是著名的旅遊勝地,雖然這裡薄霧瀰漫,但是溫帶海洋性氣候下,太陽隨時就會出來。
於是河口上到處都是嬉戲玩耍的孩子,以及說說笑笑的家長。
李清都看著河口的薄霧,一束光打了出來,他好像看到陸東鳴從雨後的微光里走出來,又像是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