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你能自己沐浴嗎?
談笑給她的東家們都分了銀錢,讓他們以及他們底下的小廝都可以在新年裡討一個好彩頭。
蔣獻在客棧里看見談笑分銀兩時眼都不眨一下,他才真的發覺談笑這麼多年是真的成長了,難怪走在街上追雞的阿翁也能和她說上幾句,因為她待人是真的和善。
蔣獻很是期待,期待地看著談笑給了所有人都一個好彩頭,也給他一個好彩頭。
他尋思著,自己是最後一個才拿到的,說不定其實自己是最好的呢。
於是他那顆心裏面的期待就溢滿了。
談笑在他面前停下了。
蔣獻裝的一副不在乎,眼睛又忍不住往談笑手裡看。
談笑笑容嫣然,將手裡的彩頭給了他,是錢,不是什麼特別的禮物,連數目也是和所有人都是一樣的。
「祝你新的一年,事事順意!」
雖然不是什麼不一樣的禮物,但是在新的一年裡可以得到她的祝福也是很不錯了。
蔣獻將懷裡的東西遞給了她,回了一句:「也祝將軍萬事得意。」
二餅嘻嘻笑笑跑到蔣獻身邊,問:「兄長,你送師父什麼阿?」
是一雙護臂,到肘部,麻布做的,用來防止手腕腫脹,再說,談笑習武之人,時常在軍營里,拉弓放箭,弦不至於傷到自己,早練時和士兵過招也可以護一下手。蔣獻還送了兩雙,可以換著用;選麻布,耐用以及看起來沒那麼昂貴,談笑用起來心裡負擔沒那麼重。
談笑拿到手后客氣地向他道謝。
蔣獻扯著的笑淡了,確實是和善,和他也是客氣的和善。
秋意正濃到雪意盎然,夭夭的態度變化真的讓人有一種無力之感。
和宋玉拌嘴還能說那些夭夭對自己的好,但是自己心裡門兒清,收到夭夭特意準備的葯已經是上個月了。
——
照舊的比武練兵之後,他們就招呼著和許大娘一起忙乎開。
打羹火,架架子,烤起肉來,喝起酒來。
往日慶功宴的酒總是多多少少摻著水喝,只有過年,入嘴的酒才是醇香的,才是餘味繞舌久久不去的。
談笑站在帷帳前瞧著遠處幾個新來的鬧哄哄地聚在一起,扮起了家中親友,辭舊迎新,沖淡佳節時分濃厚孤寂的鄉愁。
有個不小心被撞倒,跌了一跤,爬起來一臉泥,看得談笑直樂。
許大娘走過來,打眼就看見了談笑戎服上的泥土,想來是練兵后就沒走,一直留在這「看戲」。
她也是笑臉:「將軍今年還在軍營過?」
談笑點了頭,片刻后又說:「二餅還在城裡。」
許大娘是個過來人,這些日子談笑那些彆扭反差的行為她能不知道是為什麼。
但笑不語。
讓情愫發酵,不要戳破。
談笑感到奇怪。
許大娘的笑容越看越奇怪,越看越覺得她是在欣慰。
有什麼好欣慰的。
我就是因為二餅在城中我還得回去和他過年,不然還能因為誰。
許大娘也沒久留,晚上下營開宴,大傢伙要聚在一起吃一鍋團圓飯,許大娘掌勺,得先行一步去備菜開煮。
許大娘一走,談笑就被難得起了玩心士卒拉走了。
他們一個兩個嘴上說著:「將軍,你得來當我們的阿父,不然我們敬不了茶了。」
這話把談笑說樂。
「我今天是你們阿父啦?」
「可不是我們阿父嘛。教我們招式,管我們吃穿,護佑著我們。」
旁人齊附和。
談笑笑得眯起了眼。
「要讓你們護佑天下蒼生的,可不能一天天躲在我的羽翼之下不成長。」
有一個小毛頭喊了一句:「看嘛,阿父又護著我們,又盼著我們成長。「
語罷,就聽見一聲高過一聲的「阿父」。
驚到了在一旁來了有些年月的士卒,他們也樂了。
他們有些比談笑還年長,比起新來的這幾個從見到將軍起就有了敬慕之情,他們一開始是看不上談笑的,和張灃對談笑的偏見是一樣的。
但是張灃只是耳聞過談笑披靡,卻只見過她嘯谷鎩羽而歸。
所以偏見根深蒂固。
可但凡年歲漸長還跟著談笑的,必定是親眼所見談笑領兵上仗,折服於談笑某個特質,隨著歲月流逝,才有了敬佩之情,才心甘情願跟著談笑。
別看談笑此刻和士卒玩成一團,接過他們敬的茶水,樂呵呵地應承了他們那一聲聲「阿父」,幾月前,也就是八月時,他們還在戰場上,談笑突襲匈奴,打他們個措手不及,打他們個落花流水,打得滿載而歸,打得他們掩鼓熄旗一月有餘。
彼時將軍策馬如奔水,踴躍向前,捲起沙塵,一手抓韁繩,一手持銀槍,高高束起的頭髮隨風飄揚,敵人濺起的血漬在她臉上留下血痕,笑容肆意飛揚,那才叫一個意氣風發。
他們看著遠處將軍在和士卒玩鬧,回憶起將軍那許久未見的銳氣。
自從確保明年開春不會再有外來者進犯之後,將軍就一頭扎進了治理城池的事務中去,但是顯然治理城池不是一件容易的活,將軍好些日子沒大笑,留在營中的時間也是越來越短了,甚至冬至也沒來上一下,再者在他們之中鬧得紛紛揚揚的,小蔣大人對將軍小妹中意一事,讓他們覺得將軍必然對此也很是頭疼,畢竟突然來了一個底細不清的人,又突然地看上了自家小妹,將軍必然是百般挑剔,百般不願。至於為什麼如此堅信必然有將軍小妹的存在?將軍說有就是有,軍命如山。他們只是有點唏噓困在城池之中的談笑並不快樂。
天色漸黑,宴席開始,酒水皆上,佳肴誘人,圍著暖和羹火,三三兩兩坐開,舉杯共慶新春,盼來年萬事依舊得意。
談笑一飲而盡。
士卒一飲而盡。
來年會是個好年的。
沒有人不相信。
酒過半旬,有一個不勝酒力的,走得歪七扭八的,到了談笑跟前,是先前遙看將軍玩鬧,回憶往昔中的一個,他其實不是跟著將軍最久的,說起來還比將軍小上幾歲有餘。
他話還沒說,人先跌坐下了,酒樽也跌在地。
旁觀的大笑。
他自己也笑。
談笑沒去扶他,只問:「何事?」
紅布滿了他的臉還不夠,還爬滿了他的脖子,醉的很徹底了。
他大著舌頭說:「將軍,你要開心些!」
談笑愣住,沒想到是這句話。
她看起來不開心?
「將軍。將軍!」
他還要說什麼,就被其他人拉走了,怕他醉態驚到將軍,語出不遜驚到將軍。
他本是重情義的,將軍又救了他一命,故而會被其他人更加在意將軍。
人被拉回帷帳中歇息。
談笑後面酒喝著顯然就有點魂不守舍了。
好像自己是有點不開心。
可是好像不是因為頭疼的雁行關計劃,好像是對自己對蔣獻那搖擺不定的態度不開心。
遇事久不決,不是一個好將軍應該有的態度。
許大娘在談笑又要倒酒時攔住了她,遞給了她一杯茶,茶能醒酒,並說了句:「將軍,時候不早了,回去吧。」
談笑接過了茶。
看著茶水那靛青的顏色,搖搖晃晃晃出自己的影子,談笑有些出神。
而後一飲而盡。
由於喝了酒,回府並沒有駕馬,而是坐著那慢悠悠的驢車回去的。
走在街上還能聞見獨屬於新年的硝煙味,沒走幾里,還下起了小雪。
她到府上時又一次看見了蔣獻談門立雪,這次白雪沒有蓋了頭,他撐了傘,但是還是不是很聰明,就拿了一把。
兩人還得擠一把。
談笑披上了蔣獻給她備的披風。
兩人沉默地往裡走。
又莫名有些許默契在他們之中存在。
連邁哪只腳都是一樣的。
談笑看見后,低著頭悶笑。
蔣獻有點奇怪,順著她的眼神看向他們一致的步調,就瞭然了。
談笑還是有點醉態的,喝得太快,醉得也快,所以才會因為這種不打眼的小事笑出聲。
「醉了?」
蔣獻聞見她身上夾雜在風雪之中的酒味。
談笑抬頭看著他,看了一小會。
蔣獻看她這樣,將手虛護到她身後,低聲提醒:「看路。」
談笑移開眼神,回了句:「不知道。」
不知道是什麼意思啊。
蔣獻笑了。
這樣子憨態的談笑真是可愛又可愛。
「你可要先沐浴?」
「你能自己沐浴嗎?」
談笑聽了反應了一會,回頭看他,然後重重地點了頭。
話是那麼說,蔣獻還是相當不放心。
畢竟向來只有蔣獻喝醉的份,哪還有談笑喝醉的。
想來是心事太重了,輕輕的酒樽都撐不住了。
蔣獻在廚房給談笑下面吃。
談笑沐浴完,絞了發,剛好和捧著面出來的蔣獻撞上。
談笑就近選擇了去廚房吃著一碗面,蔣獻放下面之後。
談笑:「青之,幫我把柜子里那個木匣子拿過來。」
一個花紋被磨平的木匣子,一個沉甸甸的木匣子。
蔣獻小心地放在了桌子上。
安靜地等著談笑將面吃完。
窗外的雪依舊在下,世界是潔白的,這樣好的日子適合說真心話,適合心貼心聊天。
談笑專心致志地吃著面。
燭火搖曳微弱擋不住蔣獻落在談笑身身上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