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私心
朱元璋被朱雄英一堵,半響沒緩過來,末了狠狠瞪上朱雄英一眼,朱雄英同樣不怕的道:「為君者不可謀眼前而利,而不顧民生。天下女子若是真正有心守節之人,不用朝廷激勵她也會守。唯有那被逼守節的人,才會在朝廷的激勵之下,成為家族的棋子。爺爺想要的是這樣的忠節?」
這一問,也是問到了關鍵,朱元璋要的是被逼的忠貞?
「當然不是。」朱元璋能是這樣沒有追求的人?只要表面的忠貞,而不是發自內心的忠貞。
朱雄英點點頭如是評價道:「我想也是。」
朱至低頭一笑,我想也是什麼的,簡直不要太鄭重。
不過,朱雄英這般態度也讓朱至有些鬧不準,感覺親哥和別人不一樣。所以,朱雄英看上陳亘的原因,是因為陳亘也不像尋常的女子,由人擺布?不懂反抗?
朱至不由將視線落在朱雄英身上,帶著幾分不確定。
「父皇本意是好的,畢竟忠貞之人確實該表彰,但也要提防有人認為這是一個可以讓自己乃至全族光榮的事,最後逼害人命,造成忠貞之相。」太子出面,有心要將這事劃上一個句號。
朱元璋無害人之心,也不想別人因他而死,他單純就是覺得忠貞之人該讚許,該肯定,不想最後他對人的肯定卻也有可能成為別人謀害人命的理由。
兒子都給他台階下了,朱元璋能再不知道下?
「你們說得都對,我聽你們的。這激勵守節的事確實不該做。省得一個個為了那點獎勵,不惜謀害人命。」朱元璋改正的態度極為不錯,與太子道:「那就和之前放足的詔書再補一份,一道下發,好讓天下人都知道我們大明朝的態度。」
換而言之,想清楚利害關係的朱元璋果斷決定改主意,堅定不能做出坑人的事。
「孫女替天下女子謝過皇爺爺仁慈。」朱至已然跪下,沖朱元璋磕了三個響頭。
自小到大朱元璋難得受朱至那麼大的禮,想到朱至的性子,指著朱至道:「難為你也知道我受得起你的大禮。」
朱至人還跪著,聽這話立刻接上道:「看爺爺說的,您受不起還有誰受得起。您為大明之心,日月可鑒。女子第一回直接得利,往後再不用受人折磨,孫女是高興。」
馬屁必須得拍,朱至激動高興,還不是因為這個世道的人太不把女人當回事?
朱元璋就瞄了朱至一眼道:「我看你這架式,將來你不會是想讓女人也當官吧?」
隨著這話落下,幾乎一屋子的人都屏住了呼吸,不確定朱元璋是不是在說笑。
「我倒是想,想是一回事,讓不讓,得您們做主對吧。」朱至絕不會否認,但她也知道,須得上面的人點頭同意此事,事情才能辦成。
「要是您們覺得女子也不是那麼無能,也能為大明鎮守邊境,也能造福於民,相比於朝廷上只會惹您們生氣,讓您們不痛快的人不知要好上多少,您們想讓女人出仕為官了,我們也沒有道理拒絕對吧。」朱至就假設一番,行不行的也不是由她說了算,得看時勢。
「因而你現在該做什麼?」朱元璋半眯起眼睛問。
朱至眨眨眼睛道:「比如幫爺爺想想該怎麼對付北元人。首先就是要做好眼前的事,切忌好高騖遠,更不要企圖一步登天。」
「呵呵。」朱元璋笑出聲來,其中透露的愉悅誰能聽不出來。
朱至聽著也鬆了一口氣。
「你要明白一個道理。」朱元璋親自將朱至扶起,朱至已然接過道:「大明在我在,大明危則我危。」
朱元璋讚許地瞥過朱至一眼,意思足夠清楚明白的。
「這樣好的苗子,你們捨得不用嗎?你要是能讓天下的女子都如你一般,心懷天下,有一顆為國之心,沒有人捨得因為你們是女人而不用你。」朱元璋是以過來人的身份告訴朱至這一點,只為了讓朱至知道,他這個當祖父的但凡不是看到朱至的長處,想到朱雄英身邊須得有朱至這樣能幹的人,絕沒有朱至出頭的機會。
「記下了。」朱至知道,縱然朱元璋心裡是看不起女人,對於能幹的女人還是給予肯定的。
從朱元璋的態度朱至早就看出來了,別管是誰都考慮的實用性,同樣是人,做同樣的事,難道會有人不樂意用好用的人,反而要用那不聽話還總找你麻煩,擋著你幹事的人?
有了這點總結,朱至就只想默默幹事,做出實事讓天下人看清楚,到時候看誰能撫去她做下的事?
「父皇。」太子很是無力,朱元璋的心情該是怎麼樣的複雜,明明不太想讓朱至謀划太多,偏偏還給朱至指一條明路,怎麼著?他是不是覺得自己退了位,凡事就與他無關了?
「你的女兒,將來你就得受著,就像你對我,我也得受著。」朱元璋完全不當回事,明擺著要看戲。畢竟這些年太子也沒有少氣他對吧。
哼,每每朱元璋被氣得肝痛的時候就得不斷的告訴自己,這是他兒子,他的親兒子,再生氣也不能塞回馬皇后肚裡生過。
他費心養出來的兒子,不管什麼樣他都得生受著。
同理,朱至別管是安安分分當她的郡主也好,或者費盡心思搞事也罷,太子同樣得受著。
「啊,三請三辭。我得讓欽天監選吉日,我退位,你上來。以後我給你打下手。」朱元璋沒有忘記自己要退位,天下的重擔他就要交出去了。
「父皇,眼下要做的事多了,是不是這件事該放一放?」太子勸著,朱至剛剛提了一件重要的事,看起來朱元璋可是相當有幹勁,既然如此不如讓朱元璋再繼續干?
「你來。天下我打下了,要是我什麼事都幹了,將來豈不是人人覺得你不如我?須得青出於藍而勝於藍,才證明我老朱是有真本事的人。」朱元璋也是個有追求的人,兒子的本事比他好,把天下管理得比他更出色,這才是朱元璋最驕傲的事。
朱元璋說著話,人已經走到太子的身邊,拍拍太子的背道:「放心,你爹在,有什麼事爹照樣會幫你收拾殘局。你坐上這個位置,只管放心大膽的干。什麼都不用想。」
不得不說,聽著朱元璋的話,看著朱元璋指著面前不遠的龍椅,太子就覺得什麼事都不用怕!底氣莫明就足了!
太子情緒激動的看向朱元璋道:「爹其實不用這樣的。」
朱元璋再一次肯定的道:「你莫不是真把自己當成我老子了,我做什麼你都要管?告訴你,我才是你老子,該是我管你才對。我說什麼你聽著照做就是,別再推三阻四說那客氣話,我們之間用不著。」
打定主意的朱元璋但凡想改主意就不會等到現在。
把朱雄英和朱至放出去,目的是為了讓他們巡視大明江山,穩定大明。除了他們屋裡現在的幾個人,並沒有人知道朱元璋有什麼打算。
數年的時間,朱元璋想改主意,但凡他想就成。
可是朱元璋確實是不想。
他是覺得皇帝這個位置,他在上頭做得其實真不算太好,換了兒子來或許能青出於藍。
嗯,朱元璋就是盼著太子能夠青出於藍。
打消太子再要勸說的話,朱元璋的視線落在朱至和朱雄英身上,「我退位的事板上釘釘,讓你們過來無非就是想問問你們有沒有什麼事須得我先辦,將來不會為難你爹的。」
朱至第一個開口道:「後世子孫不可改這話,不管哪件事,請爺爺務必改了。」
其中的理由之前朱至已然說過,就用不著再詳細解說。
朱元璋盯著朱至半響,「你這孩子怎麼就不喜歡被人管著?」
「爺爺喜歡被人管嗎?」朱至將心比心的問,朱元璋無話可說。動了動唇,著實拿了朱至半點辦法都沒有。
「我也不喜歡。」朱元璋如實承認。朱雄英低下頭忍俊不禁,果然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
朱元璋注意力落在朱雄英身上,朱雄英感受到了,抬頭道:「我沒有什麼想說的。」
收穫朱元璋不善的眼神,似乎在無聲詢問,朱至都有想法,他怎麼就沒有想法?
朱雄英!!!
他能說,他如今要學的東西多著,讓他對朱元璋指手畫腳,他自問沒有這個資格?
算了,多說無益。朱元璋要怎麼嫌棄就嫌棄吧。
「沒什麼事都散了吧。」關鍵時候馬皇后發話,明擺著要把人打發了。
朱元璋卻阻止道:「我的問題還沒問呢。」
馬皇后輕飄飄給他一眼,朱元璋板起臉道:「我不能有問題?」
那當然不是。
朱元璋指著朱至道:「你每到一處都挑了不少的舞伎是想幹什麼?」
這個問題就算朱雄英答過,朱元璋依然要當著朱至的面問。
「跳舞啊!」朱至答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以至於讓朱元璋有一種自己是不是問了不該問的問題的錯覺。
「你不知道我不喜歡人唱歌跳舞?我在上面禁著,你在下面拚命攏人,合適?」朱元璋早就想問朱至這件事了,架不住人隔得太遠,比起問舞伎的事,明顯有很多國家大事等著他去理,相比之下舞伎的事就顯得微不足道。
朱至攤手道:「爺爺知道教坊司每月支出多少?」
就那麼一句話,成功讓朱元璋閉了嘴。
「官眷為奴,教坊司的人多是官眷之後,您既不讓她們賣身,又不許她們賣藝,您想過她們的日子怎麼過?」朱至無奈相詢。「重點更是,朝廷得拔款養她們,不管錢多錢少,爺爺其實都不樂意出的對吧?」
對此,朱元璋相當誠實的點頭。
作為一個不喜於玩樂的人,對下頭的人也是明擺著不樂意他們享樂。以至於這些作為享樂而存在的人,一時之間也失去了生存的倚仗。
「要不然,爺爺下了令,把她們全殺了?」朱至板著一張臉出主意,證明她並非玩笑。
朱元璋怎麼都不樂意,明擺著不給人一條生路,好說,乾脆賜她們死吧。
這回馬皇后的視線落在朱元璋身上,明明是不經意的眼神,卻叫人如臨大敵。
「我沒這個意思。」朱元璋連忙否認,同時警告瞥過朱至,讓她說話小心點。
朱至沒有反省自身的意思,反而道:「若不然爺爺有什麼更好的辦法能夠安置好她們?」
朱元璋!!!朱至跟太子一樣,都是上天派來克他的對吧,就見不得他舒心?
「你讓她們跳舞就能夠很好的安置她們?」朱元璋立刻反問,他也不是好相與的,能由著朱至一言堂。
朱至的解釋相當直接,「至少不用朝廷考慮會不會餓死她們。雖她們是罪臣之後,朝廷縱然讓她們入了賤籍,也並非要置他們於死地,只是殘忍的由著她們自生自滅。
「想來,比起讓她們自生自滅,若是她們能對大明有所貢獻,爺爺絕不會不樂意是嗎?」
朱元璋不否認,畢竟他若是有心要置人於死地,人早就死了。鑒於旁邊的馬皇后不善的眼神,明擺著不樂意聽見他將人處死的話,他之前沒把人全殺光,也不至於現在再把人殺了。
「她們有什麼用?」朱元璋還得問上一句,省得朱至騙他。
「賺錢。咱們大明處處缺錢,最缺的更是能賺錢的人。」朱至最是清楚朱元璋現在最愁的是什麼,錢。錢啊!
沒錢說話不硬氣。饒是朱元璋也算是開了自古以來的先河,把國庫變成了私庫。款給不給,撥不撥,全由他說了算。哪裡還像以前,皇帝想花錢須得經過層層審批,國庫是國庫,皇帝的私庫是私庫。
當然,從前的皇帝都有皇莊,皇田,宮中的支出基本上都從這些收入里出。
朱元璋,他是完全貫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的原則,國家的所有稅收全都由他一手掌握,國家的支出也好,皇族的支出也罷,他點頭就行。
對朱元璋來說當然是好事,但對天下人,甚至是大明朝,不見得是好事。
說句不好聽的話,朱元璋把國庫都私有化了,凡事就論喜好,不講章程,再加上朱元璋對朝臣們實在是苛刻,朝中官員的俸祿低得都沒眼看了。
賺錢只能勉強養活一家人,真讓當官的為了理想而活?當官的想日子過得富裕些都得百般想辦法,這不是逼得人貪嗎?
朱至突然就想到還有什麼事應該跟朱元璋說說的。
朱元璋!!!他察覺了,真真切切的察覺了。
這一刻,朱元璋有一種不該問,至少不能開口的警惕。
不料朱至卻開了口,試探的問:「爺爺,再有一件事,您要不也聽聽?」
「不,你今天說的事夠多了,就到此為止吧。」朱元璋相信自己的直覺,不對的事就得及時阻止。
「別啊,您都聽我說了那麼多了,不在乎多這麼一件,您就聽了吧。」朱至是非說不可,伸出手想要靠近朱元璋,非逼著朱元璋聽不可。
朱元璋躲啊,嫌棄的樣子,恨不得自己沒這個孫女。
馬皇后難得見朱元璋避之唯恐不及的樣子,露出笑容道:「至兒既然想說,就讓她說。存在的問題,要是不讓她說出來,你確定能察覺到?」
......問,媳婦總是站在孫女那邊怎麼破?
朱元璋反正這麼多年就沒想出一個好辦法解決自己的困境。
「怎麼?你都打算把天下傳給標兒了,還怕聽幾句不好聽的話?」朱元璋不吱聲,他不吱聲也不行,馬皇后不讓。
再繼續讓馬皇后說下去,怕是朱元璋還得被馬皇后數落。
自問相當識時務的朱元璋立刻道:「說,有什麼話你說。」
朱至眼神有些飄,畢竟這話說出去絕對是犯了朱元璋的逆鱗。開此先河的朱元璋不就是想把天下控制在手,就天下之財,他也是要牢牢握在手裡的。
「方才不讓你說的,是你自己非要說,我現在讓你說了,你怎麼不說了?說!」朱元璋催促,讓朱至麻利著點。
「爺爺不許生氣。」朱至依然拿不準,不過討一句保命的話必須得是吧。
朱元璋馬上轉頭同馬皇后道:「你聽見了,不是我不讓她說,是她不敢說。」
不敢什麼的,確定不是激將法?
「若是利於天下而不利於你皇爺爺的,你爺爺不幹,讓你爹干。」馬皇后乾脆越過朱元璋,以為朱至不用擔心,但凡朱元璋不想乾的人,何妨讓太子來做。
太子......
娘啊,您是覺得我站在這兒太礙您的眼嗎?我閨女暫時沒有把我扯進去,娘您是覺得不合適嗎?
饒是太子心中有千言萬語,終是一個字都沒有說出來。
「我怎麼說也還是皇帝。」朱元璋萬萬沒有想到馬皇后竟然想越過他,頗是委屈。
「作為皇帝,更要有舍己為天下之心。否則你這個皇帝就不合格。」馬皇后其實也是個有要求的人,正因如此,對朱元璋的作為,好些她都看不上眼。
朱元璋!!!實在讓人無可反駁。
「想說什麼只管說,你爺爺要是敢對你動手,我攔著。」馬皇后最後給了朱至一顆定心丸,且讓朱至放寬了心。
朱至瞄了朱元璋一眼,再看了看身後的太子,還有朱雄英。
朱雄英就當作看不見,他連朱至想說什麼都不知道,敢幫著朱至說話嗎
朱雄英的意思朱至看懂了,那,怎麼辦?
太子於此時已然催促道:「有話直說。」
藏著掖著也不是朱至的風格,朱至也不必再扭扭捏捏的對吧。
「國庫作私庫一事,是不是應該要改一改?還有朝中官員們的俸祿,是不是也該提高提高?」朱至也是不吐不快,不說都不行的事,說吧。確實存在的問題也該解決對吧。
果然,朱元璋就知道朱至一準說出的不是什麼好話,一聽還真是,最過分的難道不是朱至還打起錢的主意?
「怎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天下由朕來掌握不妥?」朱元璋明擺著不樂意了,朱至什麼意思,天下都是他打下來的,難道朱至是覺得他不配握住這天下大權?
「天下非爺爺一人的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若無百姓何來天子?若無社稷,何來主君?以帝王一己之喜好而決定天下,無所節制,若遇明君還罷了,將來若是碰上一個昏君,天下當如何?財政在手,由帝王揮霍,非天下之幸,非大明之幸。」朱至知道,事得一件件議,朱元璋好不容易把天下財政都握在手裡了,如何也是捨不得放出去的。
跟著他打下天下的人,武將們是不在意這一點,畢竟錢怎麼樣也落不到他們手裡,朱元璋握著錢,對他們而言或許更是好事,他們怎麼可能反對。文臣們就算是看出其中利害,那也因為敬畏而不敢言。
朱元璋又是控制欲極強的皇帝,財政關係天下,他怎麼可能不想牢牢握住。
只是,朱至望著眼前的朱元璋,她針對的不是朱元璋一個人,而是將來,以後。
朱元璋辛苦操作廢了丞相,就是為了爭權。對,朱元璋這個皇帝自此再無宰相掣肘,可是皇帝同樣也沒有可以約束他的人。
權若無所約束,結果只會濫用,朱至從本質上並不希望皇帝一言堂。
可這話不好說,畢竟朱元璋就是希望天下由他作主,要臣生或臣死,要天下安或是天下亂,都如此。
「這事沒什麼好說的。我就是想讓後世之君少被朝中那些人約束,這才想把天下的錢握在手裡,用不用,用在哪兒,由我說了算。」朱元璋不管,他是聽不進朱至的話,怎麼樣也不願意再聽朱至說下去。
「在爺爺看來,天下百姓所交賦稅該用在哪兒?」朱至不緊不慢的問,朱元璋??
他敢說出養兒子的話?
他要是敢說,朱至就敢問他,這麼做虧不虧心?他好意思讓天下人幫他養兒子?
天下有多少當爹的,誰不是自己養自己的兒子?朱元璋覺得自己當了皇帝,自此就能讓天下人幫他養兒子了?他這個天下怕是不想要了吧。
「你,你是要氣死我,氣死我才高興是不是?」朱元璋懂了朱至未盡之言,朱至本就是為讓朱元璋自己懂,懂了,就該知道自己是何其的理不直氣不壯。
「不,我沒想氣爺爺,但爺爺將天下之財視為朱家一家之財,恐怕寒了天下人的心,更叫天下百姓心生不憤。而且,上行下效,天下官員聞天子以天下之財視為一家之財,難免不會生出同念,以縣之財,一府之財為己之財。」朱至說到這裡長長一嘆,這回朱元璋氣惱的喝道:「他們敢?」
「因何不敢?」朱至完全不覺得底下那些當官的會管朱元璋的心情,原本一個個都是有私心,有私慾的人,得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誰會不敢,不經營。
朱元璋想說這些年他一直在努力打擊貪官污吏,他就不信他殺不光天下的貪官。
但事實上呢?
朱元璋殺了那麼多年的貪官,確實沒能殺光那些貪官。
「你,你......」朱元璋無法反駁,指著朱至喝道:「滾。」
看把朱元璋氣得,朱至與馬皇后對視,馬皇后朝她使了個眼色,朱至立刻乖乖退去,「孫女告退。」
麻利的退出去,剩下的就看馬皇后的了。
朱至一個人出去,陳亘等在外頭,遠遠看見朱至,趕緊沖朱至福福身,「郡主。」
看到陳亘,朱至就想起朱雄英先前說的話了。
行啊,她是真沒有想到。
也不能說是完全想不到,倒是朱雄英讓她十分意外。
朱雄英面對陳亘的心情是怎麼樣的?
知曉陳亘是個有野心的人,不介意成為陳亘往上爬的階梯?
呵呵。朱至想說朱雄英就沒有想過,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陳亘見禮后沒有得到朱至的回應,朱至打量她的視線透著幾分認真,就好像第一次正視起她無害的外表下,從來沒有安分的心靈。
「你好自為之。」朱至沒有資格指責陳亘,畢竟不是每個人都是她,有父兄在後為她撐腰,無人敢欺於她,辱於她。
陳亘吃盡苦頭,受盡白眼,因而她想往上爬,最好能夠爬上最高的位置,這樣一來,她就可以主宰自己的命運。
若是她錯過這樣一個機會,或許這一生她再也沒有機會。
朱至想著陳亘的作為,自問這樣的人要是在朱雄英的身邊,那對他們朱家而言意味著什麼,她可以確定?
罷了罷了,她又不是朱雄英,將來這天下她為父兄而守,真有心敢打大明主意的人,莫不是以為她就是個擺設?
朱至怎麼都覺得自己成不了擺設,因而也不在意有人想攀上朱雄英這個高枝。重點更是朱雄英樂意。
陳亘不曾想朱至會給她這一句話,心下跳跳,好在很快緩過來,結果抬頭只見朱至離去的身影,朱至絲毫沒有要與她細說之意。
目光閃閃,陳亘不確定的是,朱至是知道了?方才那一句好自為之,聽著不像是在告誡,更多像是提醒。
提醒她打定主意要走的路,最好一定要走好了?
陳亘是驚奇的,就算她曾問過朱至,若是朱至發現她算計她,朱至能否原諒。
朱至當時說得豁達,無非是兩人之間本就是相互合作,各取所需的關係,難道她們自一開始就不是相互算計?
從前能算計了,如今有什麼不能算計的?
但是,陳亘依然擔心。
直到這一刻,意識到朱至明了她的一些打算時,朱至並沒有因此勃然大怒,更沒有笑她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敢肖想不該她肖想的人。
陳亘不由捏緊了衣袖。她曾做了最壞的打算,但她清楚,她不能永遠依附於朱至。如此,她就必須謀划,哪怕這樣的結果或許會讓朱至不喜,更可能讓朱至為之憤怒,然而她必須為之。
「謝郡主。」可是,當她知道朱至並無意要阻攔她做任何事的時候,陳亘發自內心的感激,也更從心底里佩服朱至。
只是,誠如太子所言,眼下大明朝的事,哪一件不比朱雄英和陳亘的事重要。
朱至把朱元璋氣了一通,太子和朱雄英快天黑才回的東宮,結果發現朱至正逗著朱允炆和朱允熥玩。這會兒朱至正讓朱允熥爬樹拿球。
樹下一群伺候的人看著朱允熥爬上樹頂,那叫一個心驚膽顫,生怕朱允熥摔了。
「姐姐就會欺負我,非讓我爬樹。」朱允熥艱難的爬上了樹,兩米多高的距離,沒能忍住吐槽。重點是,球還在上頭,抬著頭,朱允熥抹了一把汗,腿軟了啊。
「欺負你?這也叫欺負你。我跟哥哥五六歲就能爬上樹頂玩了,你現在幾歲?啊,腿軟,不敢爬了?還不好意思承認?就說我欺負你了?」朱至坐在樹下,側倚著樹根,翹起二郎腿,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兒,昂頭回懟朱允熥。
被看破的朱允熥立刻挺直了腰板道:「我,我才不怕。」
朱至嗤笑一聲,且道:「行,不怕你就上。球是你踢上去的,不是你撿你想讓誰來撿?」
朱允熥就覺得朱至相當的惡劣,偏他就不認輸。
不認輸就往上爬啊,非把球拿下來不可。
「嗯,不錯,為了面子,腿軟也得上。」朱至讚許一句,內容卻不怎麼像稱讚。
「姐姐。」朱允炆看了看,心裡也是覺得有懸。喚一聲,意思也是讓朱至趕緊讓人下來吧,也不是非要朱允熥上去不可的對吧。
不想朱至揚起手讓他別說話。畢竟朱允熥都快拿到球了,朱至提醒道:「對對對,球就在上面了,只要你再努一把勁,球就到手了,你有什麼好怕的?」
朱允熥也不知是不是被朱至激勵到了,繼續往上爬。
東宮的這顆樹,樹大葉茂,根深蒂固,小時候的朱至和朱雄英最喜歡就是在這樹下玩了。
爬樹的事誠如朱至所說的,她和朱雄英真就沒有少干。
但朱允熥吧,被養得太精細了,她娘是真覺得眼前的兒子是她能牢牢捉住的,便用盡全力來呵護。
然而作為一個男孩子,將來得要擔事,哪能一直由人小心呵護長大。
朱至指揮著朱允熥爬樹,不管他上去的時候有多難,也不管他現在想拿球又有多難。
「拿到了。」朱允熥使出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是把球拿到了,高興的歡呼。
「允熥,扔下來。」朱允炆心都提起來了,看到朱允熥拿到球也挺高興的,招手讓他扔下來。
「二哥,接住了。」朱允熥高興的將球扔了下來,朱允炆穩穩的接住,同時提醒道:「你慢點下來。」
朱允熥揮手道:「知道了,知道了,我能上去還怕下不來嗎?」
相當的自信,完全不覺得自己像是下不來的那個人。
「話別說得太滿了,別覺得上去難,下來就容易。沒準反過來?」朱至眼中含笑的說了一句,引得朱允熥一瞪,「我才不信姐姐的話。」
朱至攤手無所謂,朱允熥立刻準備下來,只是爬上去的時候他只顧著往前看,不回頭是看不見自己現在到底離地有多遠。下來的時候眼睛得往地面看,朱允熥覺得自己很不好。
「朱至。」這時候傳來一陣怒吼聲,卻是太子妃常氏火急火燎的趕過來了。朱允熥立時一抖,差點嚇得手都鬆了!
「捉住,捉穩了,外面的事跟你有什麼關係,叫的又不是你。」朱至不緊不慢的提醒朱允熥,朱允熥!!!
常氏人已經殺了過來,抬頭一看朱允熥竟然爬上了樹,更是那麼高的地方,沒能忍住的指著朱至道:「你,你,你是剛回來就想氣死我是不是?你弟弟爬樹你不管也就算了,還是你讓他爬的?」
朱至不慌不忙的回道:「爬個樹有什麼?娘別大驚小怪,我不就是自小爬著樹長大的?」
一提這事常氏就氣不打一處來,伸手就想擰上朱至的耳朵了,朱至能讓她擰上了?躲啊躲,成功躲過。
擰不著人,出不著氣的常氏必須要嘴上輸出。
「你還好意思說,自小到大你就沒有姑娘樣,帶著你哥爬樹捉鳥打人,你都成小霸王了。怎麼?你也想讓你弟成個小霸王,將來跟你一樣?」
面對憤怒的常氏,朱至依然平靜的道:「像我有什麼不好的,自來只有我欺負別人的份兒,沒有人能欺負了我。啊,多少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
相當的引以為傲!
常氏氣得再次上手,「你再敢胡說,看我不把你嘴都給撕了。」
「咱們先出去等會兒。」本來看著朱允熥上樹的太子想進去的,結果常氏出來,逮著朱至要動手,太子轉頭沖朱雄英說一句。
朱雄英看了常氏和朱至母女交戰,深以為然的道:「好。」
常氏是奈何不得朱至的。朱至據理力爭道:「娘不會想把允熥養成女兒樣吧?連樹都不爬,有什麼男孩樣?」
毫不掩飾的嫌棄,明顯朱至覺得常氏太寵著朱允熥了,長此以往並不是一件好事,因此,朱至要插手了。
「什麼男孩樣,女孩樣?你像女孩嗎?」不提男孩女孩的話題常氏都沒有那麼生氣,可是看著眼前的朱至,除了這張臉,朱至哪裡有一丁點女孩子的樣子?
「誰說我沒有女孩樣了?」朱至並不反思,反而覺得自己挺好的啊,完全不需要常氏擔心。
「好什麼?看你剛剛的樣。」常氏明擺著要開始翻賬了,朱至自小到大學過女兒家的什麼東西,就連這坐躺之姿,完全也是男孩的架式,她竟然無所覺。
常氏和朱至爭來爭去,太子和朱雄英那是相當的和諧。
「你們回來了,正好接手管教允熥。你娘因為你們兩個總不在身邊,心裡委屈得很,因此尤其寵著允熥,我怕他將來會跟你們的叔叔一樣。」太子算是說明了為什麼剛剛沒有進屋,還不是因為想讓朱至接手管教朱允熥的事。
「好。」朱雄英答應得那叫一個爽快,相較於他,朱至更適合出手。
「至兒提的國庫一事你怎麼看?」家事提完了,那就該議國事了,太子對朱至今天說的事,一件件的理完,要說最快能夠解決的就是國庫的事。
「至兒的意思是讓皇帝之權也要有所約束。權柄過大,一言而行,若遇昏君,天下將亡。」朱雄英明了朱至話里的意思,按他的想法,未必不可行。
太子長長一嘆道:「說的是。誰人的權利若是過大,無人掣肘,必將為之覆滅。」
朱雄英從中明了太子的意思,「爹是同意至兒的主意的。」
太子點點頭,「我同意沒有用,須得你爺爺想開才好。畢竟他是開國之君,天下的規矩都是他定的,將來不管是你或是我,若改了有些規矩,都會讓他背負罵名。」
這也是為什麼朱至急於向朱元璋提出,甚至更是希望朱元璋可以親自下詔改了規矩的原因。
朱元璋定的規矩自己改,誰也不會道他的不是。畢竟皇帝總有一時想不開的時候,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難。」朱雄英想到朱元璋的態度,中肯的評價,以為太難了。
「你奶奶會勸他的。」
有理的事自當據理力爭,哪能隨便認輸?
在太子看來,朱至說得在理,好些話因為朱至的身份不便說出,可是他們都很清楚的知道那未盡之言。
皇權過大,以至於無所約束,對天下是禍根。
皇帝也須有所約束,只有皇帝也不能肆意枉為,天下人也才會明白,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任性,也將自我約束。
「怕只怕爺爺會覺得,把國庫交出去,自此天下人就該覺得他從前做的事都是錯的,如廢丞相之位。」朱雄英算是明白人,明白的知道,一子落,悔一子可能就是否定了全局,朱元璋未必有這樣大的勇氣。
「朝令夕改自不可取。但若利於天下,利於後世之事,自當為之。」太子眼中閃過堅定,卻是認為有些事就算惹得天下非議,該做就得做,不該有所遲疑。
朱雄英長長一嘆,「爹,天下之重,重如泰山。」
這一刻的朱雄英有一種想打退堂鼓的衝動!